63.第六十三章
醫生來給老爺子打過杜冷丁后,老爺子這才慢慢穩定下來。時然和郁叔身為外人也不好在病房久待,就出了房間在走廊等著。
因為病房剛好對著護士的服務台,時然站在門口就聽服務台的兩個護士嘰嘰喳喳地討論開來——
「26床又發作了?」
「可不是,你沒看見剛才杜醫生他們風風火火地進去嗎?」
「唉,看樣子也是沒幾天了,你還不知道吧?這26床還是個畫家呢!」
「畫家?」
「嗯,我聽杜醫生說他的水墨畫還上過咱們中學時的美術課本呢!我最開始還不信,跑去百度搜,結果發現他的作品不僅上過美術課本,他畫的楓葉還在國際上拿過大獎呢!唉,可惜……再厲害的大家又怎麼樣,最後落得這麼個下場。」
「嗯,這個病是夠折磨人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她老伴現在正在跟他鬧離婚。」
「啊?人都快沒了還鬧什麼離婚?」
「誰說不是?我那天正在給26床換藥水,就聽他跟他老婆說,自己沒多少時間了,問他老婆還有什麼心愿,只要他能辦到的一定給辦。可沒想到那老太太一開口就說要離婚。他那大兒子也不是個東西,一聽說爸媽要離婚就指著老太太鼻子罵,說她媽是想把燙手山芋丟給他自己不管了。」
「真是他大兒子說的那樣?老太太是因為照顧老爺子照顧得煩了才想離?」
「這誰能知道?我只知道不論什麼原因這時候提出離婚的都是混蛋!病人這時候是最痛苦的時候,身體已經很難挨了,當家人的還要在這時候給上致命一擊,把他精神也打垮,這不是咒他早死嗎?噯,黃護工還說,說不定這老太太早就不想跟老頭子過了,只是因為錢還沒拿到手,現在東西哄到手了了,老太太立馬就翻臉不認人要離,一天都不想再待了!」
……
時然聽著小護士們的話,跟郁叔面面相覷。這頭郁叔也搖搖頭,苦笑著正想說什麼兩人就聽小護士噓了聲。時然下意識回頭,就見喬君從病房裡緩緩走出來。
老太太沖時然跟郁叔欠了欠身,「實在抱歉,讓兩位久等了。還有剛才沒傷著你吧,小姑娘?」
「沒有。」時然莞爾搖頭。老太太見狀這才放下心來,又給郁叔豎了個大拇指:「打得好!」話說完,老太太這才吁出口氣來,「我教子無方啊,讓兩位見笑了。」
「哎喲,您這麼一說我反倒有些難為情了,」郁叔樂呵呵回應,「現在老爺子怎麼樣了?」
「打了止痛劑已經睡過去了。他啊,現在是昏迷都比清醒著幸福,這病發作起來實在是太折磨人了。」話說到這,老太太才想起另一件打緊事來,拉著郁叔又道,「話說……老頭子現在睡著了,也沒辦法在申請表上簽字,小夥子你看這樣行不行,我直接拿他手在表上蓋個手印?」
郁叔呃了聲,還沒來得及出聲,老太太就又道:「你剛才也是問過他話啊,他是同意離婚的,要不是我那兩個兒子來,他這字就已經簽了。」
郁叔沒再說話,扭頭看了眼時然,把鍋直接丟給了她。
時然清了清嗓子,挽著老太太的胳膊道:「阿姨,不是我們不想幫忙,是這實在不符合規矩。申請表是必須由本人簽字蓋章的,您在老爺子不清醒的狀態下強拿著別人大拇指按手印,這在法律上也是不認可的。」
「可這——」
「要不這樣吧,」郁叔道,「老太太您也別著急,咱們先讓老爺子好好休息。等他情況穩定了,您再聯繫我們我們立馬再過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老太太也不好再說什麼,這才滿臉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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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醫院耽擱的時間有些長,時然跟郁叔離開醫院時,天已經微微擦黑。更讓人煩悶的是,這時候天空又飄起了小雨,烏雲黑壓壓地堆在天邊,像是被吊了頂的客廳,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時然想起寧遇讓自己早點回家的囑咐,再看看這鬼天氣,被害妄想症說發作就發作。這頭郁叔就跟時然肚子里的蛔蟲似的,開口道:「丫頭住哪,我開車送你一程。」
「不用,」時然本能地婉拒,「這裡離我住的地方很近,我打個車回去就行。」
「最近沒看新聞?」
時然被郁叔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說愣住,半晌才啊了聲。
郁叔:「別人新聞不都說了嘛,這年獸極有可能就混跡在民工、計程車司機和無業游民三種人裡邊。我看啊,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計程車司機,他們到處跑,哪兒好藏屍哪兒好拋屍他們門兒清,下手也好下,坐車的漂亮小姑娘那麼多,簡直就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時然聽著郁叔的話,上牙打下牙:「郁叔你別開玩笑了,我本來就害怕,你再這麼一說我還要怎麼回家啊!」
郁叔眯眼笑開,拍掌道:「走吧!還是郁叔我這個老司機送你回去,免得你真出什麼事我不好跟張姐交代!」
時然聞言,這才明白為什麼郁叔對自己照顧有加,原來是張姐託付的功勞。這麼一想,時然也不再推脫,點頭道:「那就謝謝你了,郁叔。」
「你在這等著,我去停車場取了車就過來。」說罷,郁叔就冒著雨匆匆往停車場的方向跑去。
時然上郁叔車后,順道遞了杯罐裝咖啡給郁叔,郁叔一見咖啡,眸子瞬間清亮:「喲!我正想著這個呢,你就給我買來了。不錯不錯,這趟司機當得值了!」
時然彎眼,「在醫院說了那麼多話,我猜你也該渴了,就在門口小攤隨便買了個飲料。」
怎麼可能?
其實,真相是郁叔去取車前,系統提示時然監測到新任務。時然打開任務欄一看才知道,原來郁叔除了是個老煙鬼還是個「咖啡癮君子」。每天早上一杯,午覺起來后必須再來一杯。可今天喬君這事出得急,郁叔午覺起來后就沒來得及喝咖啡,再加上在醫院這麼一鬧,郁叔剛才開始頭就一直隱隱的疼。
所謂「咖啡治百病」,所以系統給出任務指示,讓時然給郁叔買杯咖啡。
時然這個小任務完成得輕輕鬆鬆,郁叔喝過咖啡后話匣子也打開了,一路上都在跟時然侃大山。兩人聊著聊著,不知道怎麼的就又聊到了今天的案子,時然托腮想了想,道:「郁叔,你信那些小護士的話嗎?你說老太太真的是因為錢才照顧了老爺子那麼久嗎?」
時然總覺得,老太太像是有什麼隱情。如果她真的不愛老爺子,剛才完全可以立馬叫醒老伴,讓他起來簽字蓋手印。可她卻沒這麼做,會不會就是因為她自己說的那句話——「老爺子現在昏迷都比清醒著幸福」。
正因為如此,老太太才不忍心叫醒老伴,唯恐他醒來后再次發作喊疼。
「不好說,」郁叔癟嘴搖頭,話鋒一轉,又道,「丫頭啊,你要想以後還活在陽光燦爛里,很多事情就別去深究。叔我在離婚登記處待的時間長了,真是什麼事都遇見過。有錢了拋棄糟糠之妻,聽說對方得了絕症立馬離婚閃人,還有什麼兩口子說好假離婚結果離了男的立馬跟小三結婚的……這些事聽多了也就對婚姻不抱什麼希望了。」
時然喉頭髮緊,沒有言語。
郁叔:「很多事情是分不出對錯的。丈夫得了絕症,老婆墮胎離婚,你能說老婆錯嗎?不能。可你說這老婆全對嗎?好像也不是,這人啊終究還是自私的。所以不論這喬君是因為什麼原因離婚都跟咱們沒關係,咱們只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郁叔見時然沒了聲,轉頭看了她一眼,轉移話題道:「喲,瞧我說的,把這丫頭都給說悶了。」
「沒有,」時然強打精神,「我是高興。以前我在結婚登記處的時候,張姐什麼事都教著我,現在我到了離婚登記處,又有郁叔罩我。」
郁叔哈哈笑開:「我還真想罩著你,實話告訴你吧,咱們辦公室里還缺一個人手。知道為什麼今天這事帶著你嗎?我就是想讓你先熟悉熟悉辦公室的工作,等小文生完孩子回來,你就把窗口的工作交回給她,你到辦公室來郁叔幫忙,怎麼樣?」
「好啊。」時然想都沒想歡天喜地地就答應下來。雖說辦公室的工作複雜了些,除了處理登記處的日常工作以外,偶爾還要負責像今天這種外出辦理的特殊案件。但總歸來說,還是比窗口工作輕鬆一些。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辦公室的人比窗口服務人員更容易往上升。是以一聽郁叔有這個打算,立馬眸子就亮了。時然表決心道:「郁叔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跟你學,剛才你說的話我也都記著了,咱們只管離婚□□不管委託人離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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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這麼說,但時然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開啟全息屏,使用【上帝視角】技能解析喬君和張建生真正離婚的原因。
系統大叔呵呵:「時然然,打臉不?」
時然道:「打就打吧,可我實在是太太太好奇了。郁叔的話我記下來了,下次一定聽他的。」
話說完,時然就點下確認鍵,過了小會兒就聽機械女聲道:「已勘測完畢,請選擇本次【上帝視角】技能的開啟模式。」
時然望著屏幕上的幾個模式轉了轉眼珠,最後還是點了D選項畫外音模式。上次使用影像模式好是好,但因為影像模式有一定局限性,很多跨度比較大的事件一兩場景象根本不可能全面展現,所以,還是選畫外音模式吧。
時然選定后,就聽溫厚有力的男聲開始說話了。時然正稀奇這次居然不是趙忠祥老師的聲音了,就聽男聲幽幽道:「喬君張建生相濡以沫五十年,□□期間,張建生被打成□□,下放農村做苦力;回城后又因沒錢帶著兒女啃干饅頭,這些苦難時期,喬君都不離不棄。可為何在張建生彌留之際,喬君卻做出離婚的舉動呢?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喬君不顧名聲,寧肯被人指指點點也要跟張建生一刀兩斷的背後又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故事,敬請收看《劇透講壇》。」
聽完一席話,時然炸毛:尼瑪是說這男人聲音這麼熟悉,原來是《百家講壇啊》!!!!!大叔別鬧了好嗎?咱能好好地說話嗎?
系統大叔吐槽:「是你說聽趙忠祥老師的聲音聽吐了,那我就給你換了個模板。或者你不喜歡《百家講壇》,《法治社會》怎麼樣?還是《舌尖上的中國》?」
「不用了。」時然吐血,「你給我好!好!劇!透!就!行!」
畫外音羅里吧嗦地說了一大堆沒用的,時然這才聽易中天老師親切的嗓音響起:「根據我們現在資料看到的,喬君和張建生有兩個兒子,一個叫張元賀,一個叫張雲慶。其實啊,兩人還有個女兒叫張小菲——」
根據劇透手環說的,原來,喬君除了生養兩個兒子外,在她四十歲那年,還收養了一個女嬰。孩子是張建生抱回來的,張建生告訴喬君,這孩子是他在公園晨練時撿到的。張建生一力地勸慰喬君收養這孩子,喬君也確實一直想要個女兒,就這麼把孩子收留了下來,並取名張小菲。
可惜這孩子命不好,二十二歲那年出車禍死了。至死,張小菲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臨終前還拉著喬君的手一個勁兒地喊媽媽。這事是張建生夫婦心裡的一根刺,饒是過了這麼多年,兩口子也閉口不提小女兒。
這事到這,原本也該劃上句號了。可三年前,一婦女卻突然找來張家,說她母親想在臨終前見見女兒——這人正是張小菲的生母。而更讓喬君震驚的是,張小菲的生父不是別人,正是張建生。
秘密只要撕開一個口子,就再也瞞不住了。在喬君的質問下,張建生終於承認當年回城后,他終得平反,有晚高興喝多了酒不小心和自己的女學生抱在了一起……
那年輕女學生本來就仰慕老師的才華,兩人陰差陽錯地在一起后,她反倒不覺得羞愧,倒日日循著學習的機會與張建生廝磨在一起,直到她發現自己懷了孕。
那會兒醫院打胎可不像現在這麼隨便,需要出示結婚證、單位證明以及種種證件,年輕女學生還沒結婚,連大學都沒畢業怎麼敢去醫院?女學生把這事告訴張建生后,張建生把她安排去了鄉下,直至她平安生產。
後來,這女學生就遠走他鄉,而張建生則把孩子抱回了家裡,謊稱養女來養。
知道自己疼愛多年的女兒竟然是丈夫與女學生苟合的私生子,喬君當場暈厥。醒來后,她只對丈夫提出了一個要求:離婚。饒是張建生如何認錯求饒,喬君都鐵下了心要離婚,這是她唯一能維持尊嚴的辦法,這麼多年,她被丈夫實在是騙得太苦了。
可就在這時,張建生卻被查出了肺癌晚期,治療的過程苦不堪言,張建生因化療也掉光了頭髮,整個人慢慢地也變得越來越憔悴。看著這樣的丈夫,喬君不再提離婚的事,直到不久前,醫生向喬君宣布,讓她做好準備,老爺子怕是熬不過這個除夕了。
就是這個時候,喬君下定了決心,她一定要在老爺子死前,跟他離婚!
話說到這,《劇透講壇》就開始放結束音樂了。時然還有點反應不過來,「這、這就完了?」
「嗯,完了。」
時然微微嘆息,雖然知道了老太太跟老爺子離婚的原因,可了解真相后,她腦子裡的疑問反而更多了。如果她真的恨丈夫不忠,三年前知道真相時就可以離婚,根本就不用管對方的死活。可她沒有,反而是緘口不提此事,留下來默默地照顧老伴。可如果要說她已經原諒丈夫了,她卻又在對方彌留之際再次提出了離婚。
系統大叔道:「嗯,人類的感情太複雜,我也沒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不過有一段影像我可以放給你看看,或許能解開你心裡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