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談判
杜月笙眼裡的「一點小事」到了旁人眼裡就是頂天的大事。
黃嶺沒想到義父能親自出面,他誠惶誠恐地鑽進滿是彈孔的老爺車,坐到司機的位置上,等打手搖著了車,黃嶺緩緩將車開出,一邊小心翼翼地從後視鏡中打量坐在後面的杜月笙。
戴笠也沒想到有什麼事情能讓杜月笙親自出馬。不過出於職業本能,他還是從黃嶺、老管家和杜月笙三人簡短的交談中摘出「龍王廟」、「盜賊」、「亡命徒」、「開香堂」等重要信息,梳理出事情的大概。
「準是那紈絝少爺驕縱慣了,把這漢口當成了他們的上海灘,惹了什麼他惹不起的人物,杜先生不得不去給他擦屁股。」戴笠說與馬漢三道。
馬漢三點點頭,不知為何,莫名覺得這伙「亡命徒」是沖自己而來,他心思隱隱劃過一絲不祥預感,「莫非是那幾個小土匪?」隨即想想又覺得不可能,自己晝夜兼程,一路緊趕這才剛剛趕到漢口,他們幾個娃娃沒道理這麼快就追過來。
戴笠沒時間在此地多耗,他哪管這幾個鐵匠是否辛苦,他自己也不休息,仍舊往太師椅上一坐,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囊拍在桌子上,就著大洋嘩啦啦的撞擊聲,吩咐道:「大伙兒再加把勁,一鼓作氣把剩下的鐵鏈都給鋸開,早些完工早些領了賞錢回家!」
鐵匠們自然不敢耽擱,莫說完工可領賞錢,就是白白出力,誰也不敢發半句牢騷——早就聽說這黃府老爺在青幫中是個人物,連上海灘上的大亨黃金榮都是本家。傳聞江浙一帶被小日本佔了,黃老爺歸鄉避難,這不,漢口保安警察總隊特意派了好幾個長警在黃府門外巡邏,尋常人物哪有這樣的待遇?
這時天已大亮,戴笠和馬漢三兩人身為復興社特務處的核心人物,都受過特種訓練,一夜未睡也並不覺難熬,兩人微閉著眼,守著四個鐵匠緊鑼密鼓地鋸索開箱。
倒是杜月笙覺得很是難熬,畢竟上了年紀,這些日子又諸事纏身,眼下日寇入侵,杜家做好了舉家南遷至香港的準備。而臨行前,多處房產、工廠不得不一一變賣,變賣不了的只能託人看管。杜月笙白手起家,知道苦日子的滋味,這半輩子打下的家業,尤其難以割捨,因此大事小事都親自打理,少不了費心費神。
有兩件事是重中之重,杜月笙絲毫不敢大意。其一便是蔣委員長委派徵集新兵,萬幸臨走前完成了任務,短短几日便徵集到一萬多名新兵,總算對得起「蘇浙行動委員會中將主任委員」的委任狀;其二便是受洪門龍頭司徒老爺子所託,尋幾個練武的材料,司徒老爺子有收徒之意,難得他張一次嘴,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張羅三五個好苗子交過去——蔣委員長要的那一萬新兵,洪門可是支援了一大半的。
為此杜月笙幾次三番派人到幫中各個碼頭走訪尋查,打聽是否有身手不錯習過武藝的年青一輩,可是找到的多是些只會幾招花拳繡腿的「假把式」,好不容易翻出幾個練過六合掌的「真把式」,還都是早些年混過義和團的老鏢師,給人做徒弟自然不和規矩,做祖師爺倒是正相當。
戴笠送禮物給杜月笙,杜月笙連假意推辭都懶得應付一下,他從一個窮小子混成跺一跺腳整個上海灘都會顫三顫的大亨,最是精於人情世故,哪會不知道戴笠打的什麼算盤?徵召的新兵到了戰場上都是擋子彈的人肉沙袋,這一萬條人命,戴笠替蔣委員長欠下自己一份厚厚的人情。同樣的道理,自己也欠下洪門一筆還不清的債,正想不出如何償還,司徒老爺子張嘴了,他只是想收幾個徒弟——他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杜月笙也會想辦法給摘下來!何況區區幾個練武的苗子。
然而世事就是這樣難料,難辦的事倒很容易辦成了,自認為簡易的事反而多生波折。
沒找到練武的好苗子也就算了,慢慢找便是。可是明日就是開香堂的日子,杜月笙召集了各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齊聚漢口龍王廟碼頭,無非盡「蘇浙行動委員會中將主任委員」之職責,做好抗戰統備工作,同時也替司徒老爺子廣招江湖好漢,共議民族大事。可是準備了多日,本已妥當,不想事到臨頭突生變故。
「羅隊長好沒分寸,怎麼非得將賊人引到龍王廟去?他莫不是故意的?」杜月笙道。
「這個……瞧著不像。他並不知道咱們要在龍王廟碼頭開香堂。」黃嶺解釋道。
杜月笙一臉的倦色,眨了眨布滿血絲的老眼,追問道:「有沒有損毀碼頭上那些新建的木屋?」
「沒有,我回來前已經將那些小賊困在了龍王廟裡。」黃嶺瞟了兩眼杜月笙,打方向盤轉過一個彎,小心問道,「乾爹,那些木屋……」
「那些木屋是給洪門司徒先生建的,他只說要收幾個徒弟,犯得著滿世界發英雄帖鬧得跟武林大會似的么……誰知道他到底要幹嘛,管他呢!這次徵兵,他們洪門出的人可是有一多半的,還他人情便是。」杜月笙嘆口氣,突然間想起了什麼,扭頭問黃嶺,「對了,那個傻大個呢?」
黃嶺皺眉撓撓頭,「……那個怪物,前陣在龍王廟住了幾日,整日跟個啞巴一樣不說一句話,整日坐在江堤上,痴痴地望著江水發獃,一坐就是一天。喊他吃飯就狼吞虎咽,從不客氣,一頓能吃十幾個饅頭,不喊他也沒見他叫嚷肚子餓……後來招呼也沒打一聲人就消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大概是回去復命去了吧。」
杜月笙顯然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你連他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那怪物跟黑塔一樣,兄弟們都叫他『蔣門神』,有人見他將一隻船錨拎小雞一樣單手提起,隨便一甩就丟進江中,哪個敢去招惹他……」黃嶺嚅嚅道。
杜月笙不說了了,閉上了眼,靠在椅背上小睡片刻。
武岳陽剛要睡著就被一聲慘叫驚醒。
騷猴兒剛將一瓢水潑在阿文臉上,阿文尖叫著一個激靈從昏厥中驚醒過來。
「鬼叫你奶奶個爪兒!」騷猴兒罵道。
阿文感覺手腳動彈不得,掙了兩掙,才發覺自己被綁了手腳,慌忙左右打量一番,見自己不知何時竟被這四個小賊綁到一座古廟中。
「放開我,小赤佬!」阿文眼瞪騷猴兒叫道。
「閉嘴!再不老實小爺還賜你童子尿喝!」騷猴兒踢阿文一腳,罵道。
「臭巴子!救命……救命啊!」阿文突然拚命叫嚷起來。
騷猴兒劈頭蓋臉狠狠抽了阿文幾個嘴巴,將一塊破布塞進他嘴裡。
「讓你抓個頭目,咱跟他們也好有得談,你怎麼只抓了這麼個不男不女的傢伙?」姚青見阿文一身不倫不類的打扮,怎麼瞅也不像是頭目,忍不住抱怨道。
「大公子,我倒想把他們那個羅隊長抓來,可哪有機會啊。你們一把火全將人吸引過去,這個還是增援過來才被我逮住的!」騷猴兒撇嘴道。
「別吵了,他們上來了!」耗子貼在門上,一隻眼睛從門縫向外看去,見羅隊長率人圍上龍王廟來,連忙出聲提示道。
麻耗子話音未落,羅隊長帶著眾兵痞氣勢洶洶殺到。這一次羅隊長一夥兒不再躲躲閃閃,而是徑直走到龍王廟門口,他們吃定了武岳陽這幾人用光了子彈。
「小賊們,你們子彈不是多麼?繼續打啊!滾出來!」胖兵痞叫囂道。
羅隊長因急於救火,頭臉被火苗燎得黢黑,頭髮也燒掉一片,顯得面目猙獰、狼狽不堪,他一把推開胖兵痞,上前「嘡啷」一腳踹在廟門上。哪知廟門並非內開式,他只好抓了門環向外拉動。
廟門還沒完全被羅隊長拉開,寒光閃過,一支匕首奪面門而來。羅隊長側頭避讓,匕首貼著下巴劃過,「叮」的一聲扎在門板上。
羅隊長緊退兩步,暗道自己魯莽了,這些小賊裡面可是有一個會使飛刀的。
「你們本事大得很吶,卻幹嘛縮頭縮尾做烏龜?利利索索走出來,爺們也痛快送你們上路,免得零零碎碎受些皮肉之苦!」羅隊長咬牙叫道。
廟內幾個少年躲到暗處,騷猴兒竄到後窗,向外張望,見到持槍的兵痞已將古廟四面包圍,低罵一句:「他奶奶的,四面楚歌啊!果然有來無回……」
羅隊長見廟內沒有迴音,怒道:「老子數十個數,再不投降一把花燒死你們!」
麻耗子一把揪起阿文,鉗著他的脖子將他推到門口,伸手取下扎在門板上的匕首,「你們燒吧,連他一起燒死!」麻耗子給眾兵痞看清阿文的面孔,一把拉回,順手關了廟門。
眾兵痞都是一頭霧水,「阿文什麼時候被他們綁了去?」
羅隊長一夥兒正自面面相覷,廟裡傳來武岳陽的奚落,「男子漢大丈夫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你們這些人說話竟和放屁一樣!咱們不是說好了我去取其餘那幾把槍來找你們贖人么?幹嘛見面招呼也不打直接下死手趕盡殺絕?」
「你問那丫頭,是不是她先動手的?」羅隊長回復道。
武岳陽扭頭看姚青一眼,姚青倚坐在供桌旁,閉著眼裝作睡熟。武岳陽瞧她神情已知道了結果,自然不用再問。
「之前一場誤會,是我們幾個不懂事。我們將槍和人都還給你們,你們放我們幾個後輩一條生路,好不好?」武岳陽隔著門窗道。
「哼,幼稚!」姚青閉著眼,低聲冷笑道。
武岳陽懶得和她爭吵,當做沒有聽到。
「哈哈哈……」羅隊長一陣大笑,「你們倒真敢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