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動手

第二章 動手

「你要動手么?」武團長退後一步,身體微側。

「哼。」灰袍老人冷笑一聲,也不答話,手一揮,茶杯蓋順著桌面飛射出去,直奔武團長面門。武團長久經戰陣,身手倒也不弱,他側身避過杯蓋,「啪」地一聲,杯蓋撞在門框上,碎作滿地齏粉。

武團長探手握住盒子炮手柄,卻見灰袍老人毫無徵兆突然暴起,以其不該有的敏捷,迎面向自己撲過來。武團長剛剛將盒子炮抽出,老人已欺身近前,一手五指簸張,抓向武團長兩眼,武團長歪頭躲避,哪知老人虛晃一招,已奪了他的盒子炮,順勢跨步向前,兩旁衛兵沒想到老人動作如此迅捷,來不及摘下肩上挎著的步槍,伸手來擋老人。

灰袍老人將從武團長手裡奪取的盒子炮反手擲出,擊中一名衛兵膝關節,那名衛兵登時捂膝跌倒。老人從他身上躍過,腳還未落地,手已抓住另名衛兵的胸襟,如扔稻草人般將他拋向尾隨而來的武團長。武團長順勢後仰,兩人倒在地上。灰袍老人不想逗留,大步向門口走去,門口的兩名衛兵端起了槍大喊:「別動!」

「再動開槍了!」

灰袍老人沒聽見般向前疾走,在兩名衛兵拉動槍栓時上身猛地後仰過去,在地面向前滑行,一個腿絆將兩人掃倒,一支步槍走火,「砰」地一聲打在房樑上。老人轉瞬間放倒五人,他單手撐地,扶搖而起,推門出去。

武岳陽本在門外偷聽,見室內吵翻動手,急欲進屋來幫忙。灰袍老人早就看見了門上的影子,他出門來正撞上武岳陽,順手一把將武岳陽攔腰夾在腋下。武岳陽大喊著拚命掙扎,卻只如被一隻鐵臂箍住,使出全身力氣也掙脫不得。

院中三名警衛兵齊齊端起步槍,對準了灰袍老人。

「弄啥子?」

「快把人放下!」

「把門閂上……」

灰袍老人毫不停歇,將武岳陽擋在身前,左一晃右一搖,三步兩步便繞過院里的衛兵,直奔院門而去。

武團長和林淑芳衝到院中,武團長大叫:「開槍!」

「別開!別開!打著岳陽……」林淑芳急忙擺手阻止。

警衛兵不敢開槍,發一聲喊「追」,紛紛追出院外。

武團長一把從身邊的警衛兵手裡奪過步槍,翻身上牆,單膝跪在牆頭,瞄準,射擊,絲毫沒有猶豫。

「砰」一聲槍響,百步外的老人打了個趔趄,頭也不回繼續疾奔,只是他沙啞難聽的聲音傳了回來:「畜生!你竟真敢開槍打我……」

武團長鐵青著臉從牆上躍下,從馬廄中牽出青驄馬跨上去,他咬著牙道:「騎馬,追!」抖韁繩絕塵而去,警衛兵立刻紛紛上了馬,揮鞭追趕。

喊叫聲、槍聲和馬蹄聲打破了索家嶺貫有的安寧,一時間雞鳴犬吠。左鄰右舍的街坊們湊閉緊了門窗,從縫隙處向外張望。武家大院只剩下林淑芳一人,她衝出院外,淚眼婆娑地望著遠處。

灰袍老人的奔跑姿勢很是怪異,身軀並不前傾,悠然自得地漫步一般,只是兩腿直直地伸出去以腳尖點地,但雙膝卻不彎曲,手臂也並不擺動,雙肩微晃,每步邁出去都有一丈遠近。武岳陽被他夾在腋下,動彈不得,一路高聲叫罵,藉此通報追兵自己的方位。

這時天色漸黑,武岳陽知道,再等片刻,天完全黑下來追兵再不趕上來的話,夜色就會掩蓋一切。既然掙脫不得,不如省下力氣用來吸引追兵,武岳陽打定注意便不再掙扎,歇幾口氣就殺豬般嚎叫幾聲。

武團長心急如焚,索家嶺附近全是山路,彎彎曲曲坑坑窪窪,完全沒法縱馬疾馳,加上這些馬原本就跑了幾個時辰,本就疲倦,這時天色漸暗,更是放不開速度,眼看著灰袍人夾著兒子在前面不遠處,可一路緊趕,始終迫近不得。

武團長知道族中一向傳有趕路的輕身功法,印象中也模模糊糊記得曾見識過,可他因故早早離家,不知道這功法究竟有多厲害,不相信那灰袍人竟能跑得過馬,他看見前面是山路最後一道彎,拐過彎去有座小橋,小橋過去便是一段相對平直的大路,心中稍安,回頭招呼警衛兵跟上。

過了彎路,武團長狠拍了一下馬臀,馬立即猛躥出去,追逐的距離很快開始縮短。警衛兵們也揮鞭吆喝著追到武團長身邊。

眼看著即將追上,武岳陽便不再嚎了,他扭頭看著迫近的追兵,竟得意道:「老人家,歇歇吧,兩條腿哪能跑得過四條腿?」

灰袍老人在橋前忽地停住,一手仍夾緊了武岳陽,另只手探手入懷,捏出一個布囊來,入嘴撕開,順風灑了一地。武岳陽只覺得一股膻哄哄嗆鼻惹人慾嘔的氣味撲面而來,「你弄什麼……咳咳」他雙腿亂踢,眼淚鼻涕一齊流出,「放下我!快放了我!」

「再不老實,割了你舌頭!」灰袍老人沉聲道,他沙啞的嗓音在夜幕中尤其讓人感覺寒冷,「敢走一步,我打斷你的腿。」老人將武岳陽扔在地上,撩起中彈的褲腿,又探手入懷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些許白色粉末按在傷口上,簡單地包紮起來。武岳陽擔心老人說到做到,一骨碌爬起來,他雙眼眨巴眨巴地盯著灰袍老人,不敢吵嚷也不敢走動,只是一味咳嗽和打噴嚏。

武團長一干人等轉瞬即至,到橋頭離灰袍老人和武岳陽十步遠近處齊齊勒住馬,武團長看看站立一旁的武岳陽,見他無事,便將目光投向灰袍老人。

「你想試試,試完了么?」武團長道。

這時灰袍老人包紮好了傷口,他將完全被血染紅的褲腿撕下,若無其事地甩到一邊,抬頭盯著武團長。

武團長挪開目光,「我是迫不得已。」

「哼!」灰袍老人冷笑一聲,「天黑了。」

武團長一時沒明白灰袍老人話中之意,錯愕間,老人突然發難,伸手抓過武岳陽,仍舊夾在腋下,回頭便走,只撇下一句沙啞的話:「你還敢開槍么?」

衛兵們雖然都端著槍,但誰也不敢亂放。光線差,視野模糊,武團長不敢再冒險開槍,他兩腳一磕馬腹,「追!」可是青驄馬揚起前蹄,原地打轉,相互撕咬踢踹,死活不肯往前半步。衛兵們的馬也是一樣,任憑如何抽打也不聽使喚。

眼看灰袍老人即將去遠,眾人空自焦急,武團長更是將青驄馬抽得不斷嘶鳴。一名衛兵鼻翼稍動,忽似醒悟,「怎麼有一股子膻臊味,莫不是那賊盜灑了虎尿狼糞?」

他這麼一說,眾人才感覺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從橋頭傳來,坐下馬匹定是怕這氣味不敢前行。前面就是小橋,無法繞過這難聞的氣味,而等著氣味自然散盡,怕那灰袍老人早沒了蹤影。武團長想下馬來徒步追趕,但知道毫無希望,正團團亂轉間,看見橋頭有條羊腸小道,當下也不管這條小道通向哪裡,留下一名衛兵守在橋頭,之後高喊一聲「走小路」,帶其餘衛兵策馬躍上小道。

武岳陽被老人夾持著飛奔,天色全黑,周遭景物全然不見,只能感到風呼呼吹過,他擔心他老子追丟了方向,便又放聲嚎叫起來。灰袍老人只用手在武岳陽臉腮上一抹,便卸掉了他的下巴。武岳陽疼得出了一身冷汗,嘴裡卻只能發出「嗯嗯嗚嗚」的聲響。

灰袍老人見後面不再有追趕的馬蹄聲,猜測追兵定是繞路堵截,他放下武岳陽,縱身躍到路旁的一棵大樹,轉頭四處聽了一番,躍下樹來,重新夾起武岳陽,捨棄大路,撥開路旁雜草,向山上爬去。

灰袍老人攜帶著武岳陽翻越了數道山嶺,剛開始武岳陽還不時能聽到追趕的馬蹄聲和衛兵相互聯絡的槍聲、喊叫聲,可越往後這些聲音越微弱,直到完全消失,他也在飢餓、恐懼和顛簸中慢慢睡著。

武岳陽是凍醒的,他不知置身何處,從身旁的石縫中有月光射進來,照在他的腳上,他感覺是在山洞裡,灰袍老人盤坐在他對面,閉著眼一動不動。武岳陽打了一個寒戰,他揉揉發麻的腿,扶著石壁剛要站起來,老人閉著的眼猛地睜開,以詢問式的眼光看著武岳陽。武岳陽剛要說話,下頜一陣刺痛,嘴裡含糊不清地發出一連串「呃……」

灰袍老人起身湊近,端起武岳陽下巴,猛向上一抬,再稍稍一錯,下巴給他安上了。武岳陽哎喲喲地揉揉腮幫子,說道:「我我我,我要小解。」

老人揮揮手,「那邊。」

武岳陽深一腳淺一腳地摸到角落裡,一邊解褲子撒尿,一邊尋思著如何逃跑。

方便過後,武岳陽來到老人身旁,看著洞外黑漆漆的夜,打著哆嗦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東方既白,寅時。」老人說著遞過一張餅子。

武岳陽又累又餓又困,接過餅子,上去就是一口,卻只感覺又涼又硬,從口中取出拿在眼前端詳,「這麼涼,要不烤烤吧,正好架堆火也可暖身。」

「哼,你想用火光引來追兵么?」灰袍老人道。

被識破了心思,武岳陽仍舊嘴硬,「我哪想那麼多?這麼冷的夜,可不得凍死人!」他的無奈寫在臉上,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脫,滿腔的恨意使在牙齒上,狠狠咬下一塊餅來,嚼碎吞進肚子里。

「這點苦都吃不得,那也不用繼承張家衣缽了。」

「繼承什麼?」武岳陽轉眼間吃完了半張餅。

「白日里你在門外,竟什麼也沒偷聽到么?」灰袍老人反問道。

武岳陽猶豫著要不要留半張餅等天亮再吃,灰袍老人從地上包裹中又取出一張餅遞給他,他便將剩下的半張餅塞進嘴裡,「我聽見什麼『張家』、什麼『天師』來著,你們說得可是索家嶺的刁天師?」

「那個小郎中也配叫作『天師』?」灰袍老人盯著武岳陽問,「張家的事,你老子從未對你說過?你也從不追問家中為何不見任何其他的長輩么?」

武岳陽將嘴裡的餅全部咽了下去,他舔舔嘴唇,長出一口氣,道:「是啊,你既然這麼說了,那我就問了:你到底是人是鬼?你跟我爹是什麼關係?你怎麼跑得比馬還要快?你在橋頭灑的讓馬害怕的是什麼粉末?還有最為緊要的——你幹嘛要抓我?」

「哈哈哈哈,好說,好說。」灰袍老人連著罩頭斗篷和肩上披風一起扯落,露出他的廬山真面目來。他頭上挽著髮髻,雙眉濃重上挑,方面大耳,面色紅潤,雙目如潭。身上穿著藏青的道袍,胸口巴掌大小的陰陽魚在月光下神秘而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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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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