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要如何再愛你?
「我以為你會給她們取什麼端懿,靜怡之類的名字。」
他在床沿坐下,手伸向兩個女兒,從她們小手上搶救出她的長發和絲袍,「不管是端懿,還是靜怡,再美再好不在人心上,必會痛苦,女人一輩子,拴牢了心愛男子的心,方能幸福。只是不知,將來是哪兩個倒霉鬼會娶到她們。」
他是在教訓她么?吶吶張口,她終於無力地只能回一個字,「哦。」
「既剛醒,就多休息吧。」言畢,他長臂絕然一伸,一手一個,抱起兩個女兒轉身就走。
她驚慌地伸手,身子一側,差點從床榻滾下去,指尖僅碰到了他袍子。
清涼的溫度繞過了柔夷,蔓延過手臂,刺到了心底去,尚未癒合的傷口,滾出腥濃的液體,痛得她張口欲言,卻失聲似啞。
殿門關上,廊下的完顏襲、金晗柔等人有些錯愕地瞪著抱著兩個孩子出來的男人,彷彿在看青面獠牙的魔鬼。
金晗柔忍不住責怪,「恆兒,怎麼不讓藍兒和縈夢縈心多待會兒?她昏睡這麼久,定然思念女兒。」
俊逸的面容,一絲暴怒一閃而逝,「她該多休息。」
「女兒在身邊,她才能安心休息呀,你這樣把孩子抱出來,太殘忍!」
「殘忍?太后您言重了,相較於她對我做得,我只不過是關切她的身體而已。」
兩個月,他每天生不如死,怨她,恨她,卻比以前更愛她。
她,他們,都無法體會他度日如年的心境,他恐懼會失去她,害怕她長眠不醒。
可她呢?卻安穩地睡著,不理會他的痛,不理會女兒的哭。
現在她醒了,沒事兒人似地,一句解釋都不肯給他,她殘忍地不看他,不理他,彷彿是他錯了!
站在床前的一刻,他妒忌兩個女兒可以擄去她的心和愛,強烈的愛與恨,讓他窒悶的透不上氣。
除了衝動地,負氣地,抱走兩個女兒,懲罰她的絕情,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平息胸腔里瀕臨爆發的怒火。
裴恆,那個神秘的名字,他不知從何而來,所謂前世今生,對他來講都是模糊的概念。
當看到她親口叫穆薩「恆,裴恆……」他方才驚醒,原來,他不過是她心上人的替身。
她的愛,他無法否認,她為他所做的一切,真真切切,她的情,銘心刻骨,可他無法接受被當做替身的事實。
診苑樓閣的小院中,他擁她在懷時,她仰視著他的面容,總是若有所思,心不在焉,憂鬱重重,原來,她一直一直……在念著她的裴恆!
他猶記得在邊境慈泉城,他不知她孕了雙胞胎,懷疑孩子不是他的,她氣怒沉靜,說,「孩子的父親姓裴,單名一個恆字,是一個對我深愛不移的男子,可惜……他已經死了,為我而死,死在一場車禍里。我當初……之所以愛上你,是因為他,你和他太相像。至今我看清了,愛人是不可以替代的。」說完,她笨拙地轉動輪椅,背對著他,才有勇氣說出那句話,「赫連恆,我們結束了。」
後來,他們和好如初,她竟又說那些甜言蜜語,可此刻,修復的傷裂開來,傷勢比以往更重更痛,她要他如何再愛她?
江山多嬌,政通人和,辭舊迎新之際,大周皇朝正迎來第一個輝煌。
戰事一結束,各處河流便開鑿,使南水北流,鳳安城亦是五水繞城,各處碼頭,驛站異域客商往來頻頻,商貿繁華,文人墨客雲集,短短兩個月,鳳安城儼然成了富甲天下的不夜城。
宮裡,卻氣氛詭異,連鳥雀都因為女王陛下與輔政王之間的古怪,而不敢在宮苑的雪地里久留。
湛藍醒來之後,在李益淳的悉心調治下,不過三日,便可下床走動。
她卻發現,女兒並不在伊芙宮內。
宮苑裡的雪罩梅花,梅花似雪,她站在廊下靜賞許久,不由凄愴失笑。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便是這樣來的吧。
可憐她兩個孩子的母親,竟盡不到一點做母親的責任,只能在這裡寂寥發獃。
白澤自后給她披上貂皮披風,「冬兒一早去了輔政王府去看兩位小公主,陛下放心,乳娘一直照顧周全,輔政王也很疼愛她們,她們不會受委屈的。」
「我並不擔心她們受委屈,只是想念她們。」赫連恆是好父親,她一直都知道。
紅珊瑚點綴的白貂邊錦帽罩住髮髻和額頭,她鵝蛋臉越顯嬌小精緻,那雙澄澈憂鬱的鳳眸,琉璃似地幽深斑斕,白澤呼吸一窒,恍惚失魂。
聽到宮門那邊細微的腳步聲,他敏銳地一愣,迅速後退兩步,先跪下去,「給一雯郡主請安。」
「咦?白澤,你怎麼沒有去打獵?」話雖這樣說,她唇角眉梢的驚喜卻若隱若現。
「末將當值。」白澤言簡意賅,兀自起身。
赫連一雯喚了聲皇嫂,見湛藍笑得溫柔憂鬱,不禁心疼。
她親昵上前來,挽住她的手臂,「毒鴆他們和我哥,還有逍遙王,齊康王,瑞賢王,都去西郊山裡打獵呢,御威那小子也跟著去了,剛來了消息,說是我哥抓了兩隻小白狐,說是要給縈夢和縈心當寵物!」
那個喜歡養珍奇異獸的男人,已經把他的輔政王府弄成了動物園,官員們投其所好,因他不收別的禮,專送些蛇狼虎豹給他,再添兩隻小白狐,一點不奇怪。
「他們這麼清閑?」
「百官們都被准了年假回家團圓,他們閑來無事,聚在一起,今兒打獵,明兒比武,熱鬧地不得了。聽御威說,前兒個,玩得盡興,有人竟還提議,去紅玉畫舫喝酒,說是紅玉畫舫里的紅荷,舞姿更勝皇嫂,一定能讓幾位王爺大開眼界。我哥勃然大怒,狠揍了那傢伙一頓,紅玉畫舫隨後就從熙河水面上消失了。」
赫連一雯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一路聊著,便隨著湛藍沿著九曲迴廊來到後花園。
湛藍只默然聽著,不著痕迹看了眼白澤。
白澤垂眼回她一個眼神,主僕二人默契地無半分聲響。
見她又寂寥賞景,白澤不禁暗覺心酸。
從前院流到後院的細流,泛著裊裊白霧,為這白雪繁花的盛景,添了幾分仙境的味道。
赫連一雯嘖嘖讚嘆不已,自從湛藍生病,她來了之後也只在前院呆著,此刻一見,不禁暗嘆入了桃花源。俏麗的紫薇紅的身影彷彿蝴蝶一般,蹦蹦跳跳去了前面,忍不住走到假山旁的水流旁去觸水……
白澤凝眉提醒,「郡主小心,雪融了,石面很滑!」
見白澤擔心地走過去,護在一雯身後,湛藍若有所思,抿唇一笑。
曾幾何時,那個跟在赫連恆身後,熱衷沙場,桀驁不馴的小丫頭,竟也出落成婀娜聘婷的小美人了?倒是她教她的那幾段舞也幫了大忙,讓赫連一雯原來粗枝大葉的舉動,多了幾分柔美之氣。
「這裡的水是從宮裡的熱泉引過來的。」
「難怪,花還開著呢。定是因為地暖的緣故!」
「郡主第一次見?宜周皇宮裡原來應該有這樣的景色才對。」
「我哥那個人,只在他的獸園和鳳安宮捨得花大價錢,卻也沒有這樣奢侈。想來以前的逍遙王愛皇嫂至深,如此一年四季活在花海暖氣里,人怎麼能不美?」
「郡主……」
「白澤,我真羨慕皇嫂,倒是不奢望有一個男子能像逍遙王待皇嫂這般,但求交心相待就好。」
「……」白澤微低著頭,星眸靜默無波,映出那張失了活潑的小臉,無言以對。
「這熱泉的水能喝么?」赫連一雯又聰明地轉移話題。
白澤遲疑了片刻,才道,「不能,沐浴到是可以,還能治病養身。」
湛藍瞧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恬淡聊著,兀自退到遠處賞景。
眼帘內,男子英俊逼人,女孩明秀嬌美,竟是一幅賞心悅目天作之合的美圖。
「白澤,一雯還沒有去看過熱泉呢,我這裡不必人陪,一會兒帶她去瞧瞧吧。」
赫連一雯驚喜地轉頭看湛藍,雙眸閃光,「皇嫂,一起去吧,我哥沒有派人看守這裡,您也該出門去走走?」
「我走路還是吃力,手腳有些不聽使喚,再歇息兩日便出門。」
她伸手,彈掉細流邊牡丹上的積雪,花顏無雙,花枝卻彎著,彷彿不知該如何直面眾人,以至碩大的花朵窘迫低垂。
他們大概都知道,她不是原來的完顏湛藍,而是異世來的孤魂野鬼,與這裡格格不入,曾經的愛情不屬於她了,親情和友情還能維繫嗎?這座伊芙宮,她早已沒有資格擁有。
年關將近,各地進貢的禮品相繼呈上,湛藍最好奇的是,改稱鞍州的黑汗王朝,和御天掌管的寧州會進貢何物。
大殿之上,幾位王爺都在,另外還有國師奇章子,和新被封為丞相的白轅。
一箱一箱的貢禮抬上殿來,小太監拿著詳單呈遞,湛藍端坐在龍椅上,伸手接過,直接翻到寧州那幾頁。
大片的水果名稱躍然紙上,竟是御天親手所寫,她不禁輕笑出聲,笑顏驚艷動人,不經意間,卻紅了眼眶,白紙上字字映入眼帘,痛了心扉。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她不是他的妃,他不是她的皇,歲月婆娑,人事更迭,那個男人卻仍是浪漫不羈,將一車一車的水果封存好運過沙漠,只為給她一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