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元宵(下)
玩夠之後兩人回到船上休息了片刻,在楚驚瀾有意無意的開解下,夜懷央的畏水之症消退了很多,再加上有那麼多斑斕可愛的花燈映照著,波光粼粼的江水倒也沒那麼可怕了,恰好她此時有些餓了,兩人就在船上吃了點夜宵。
游舫上什麼東西都一應俱全,但今天畢竟是元宵節,為了應景夜懷央就讓月牙做了兩碗湯圓,有桂花餡的、草莓餡的還有最常見的芝麻花生餡,粒粒飽滿,皮滑汁多,就著瓷勺咬一口,熱騰騰的香氣霎時在唇齒間瀰漫開來。
楚驚瀾向來是不愛吃這些甜食的,吃了兩口就放下了勺子,還不時叮囑她小心燙了舌頭,她笑眯眯地應了,趁著放涼的間隙與他說起了小時候過元宵節的趣事,他聽得直搖頭,正是言笑晏晏之際,甲板上突然猛地一震,緊接著就聽到影衛拔刀出鞘的聲音。
誰膽子這麼大,竟敢擅闖這裡?
兩人正想瞧瞧這個不速之客是誰,一個熟悉的嗓音就飄了進來,還是那麼不著調,卻是刻意壓低過的。
「動什麼刀子,沒看見是小爺我啊?讓開讓開,小爺要進去避一避風頭。」
說著楚崢河就毫不客氣地進來了,像做賊似地立馬關上了門,回過頭髮現楚驚瀾冷冷地盯著他,頓時扯開一抹討好的笑容。
「你怎麼來了?」夜懷央沖他晃了晃手裡的湯圓,「要不要來一碗?」
被冷空氣壓制住的楚崢河感動得都快哭了,忙不迭地點了點頭,然後蹭過來跪坐在矮几邊上道:「還是皇嫂好。」
楚驚瀾並沒打算放過他,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又惹誰了?」
聞言,楚崢河尷尬地笑了笑,還未說明緣由,外頭陡然傳來一聲巨響,驚得夜懷央勺子都掉了,楚驚瀾皺起眉頭為她撫著胸口,順手打開了花窗朝外望去,原來是兩艘游舫從側面相撞了,不過並沒有傷亡,船體也沒有破損。
如此寬闊的江面,縱然船多也很難撞到一起,而且從角度看來明顯是故意的,楚驚瀾盯著那兩艘華貴無雙的游舫,從上頭大呼小叫的人群里看出了端倪。
被撞的是楚崢河的船。
這還不算完,陸續又有幾條船靠近,裝飾豪華,船舷上印著的族徽都是王都叫得上名號的世家,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先後躍過木板跳到楚崢河的船上,揮著帕子就往裡頭沖,侍衛們攔都攔不住,現場一片混亂。
起初的驚嚇已經過去,夜懷央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喃喃道:「這……這些人都是沖著你去的?」
「是的。」楚崢河擺出一副悲慘的表情,楚驚瀾甩了個眼刀子過來,他立刻恢復了正常,「唉,都怪本王太招人愛,過個節都不省心……」
夜懷央指著他腳下說:「快撿撿,你的臉掉了。」
「誒?皇嫂你這可就不對了,要知道正是因為有我在,無形中幫皇兄擋了多少狂蜂浪蝶啊!你不感謝我就算了,還不相信……」
「擎風,把他丟回他自己的船上去。」
楚驚瀾一開口,唐擎風磨刀霍霍地就進來了,楚崢河連忙求饒:「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們千萬別見死不救啊!這會兒把我扔回去,我指定要被那群女人生吞活剝了!」
「常在河邊走,總要濕回鞋。」夜懷央竊笑,儼然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看見他們紛紛倒戈,楚崢河只差沒跪下了,就在這時,一葉扁舟悄然滑過水麵,引來他們的注意。舟上的女子手持一根細長竹竿,伸縮自如,輕輕鬆鬆就滑出幾米開外了,顯然是個武藝高強之人。
楚崢河定睛一看,臉色微變。
女子把小舟停在游舫下,並以內力振聲:「楚崢河,你給我出來!」
侍衛長看見她之後頓時放下了邊上糾纏不休的鶯鶯燕燕,抽身出來回應道:「霍將軍,王爺真的不在船上。」
女子冷哼道:「楚崢河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功夫你倒是學了個十成十。」
「是真不在,我沒騙您!」
侍衛長苦著臉,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聲脆響,朝下面看去,游舫居然被捅了個洞!女子橫著竹竿站在那兒,滿臉淡定,在他的注視下又明晃晃地戳了一下,這下兩邊都開始漏水了!
「那就讓他在船上淹死好了。」
話說完沒多久,游舫就已經開始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在慢慢下沉了,上面一片尖叫聲,剛才還興緻勃勃要來找楚崢河的姑娘都在甲板上亂竄,有的撞倒了有的跌了個狗啃泥,整個亂成了一鍋粥,這邊的楚崢河目睹了整個過程,一顆湯圓噎在喉嚨里差點沒把他嗆死。
「……沒想到你身邊還有這種類型的。」夜懷央朝他拱了拱手,滿臉笑意難忍。
「皇嫂,你就別取笑我了……」楚崢河為自己的船心疼了幾秒,然後趕緊把窗戶關嚴實了,並催促道,「快走快走,被那個女煞神看見我在這,只怕這艘船也要完蛋。」
他們兩個男的都會武功,但夜懷央是禁不起半點折騰的,為了保險楚驚瀾還是讓人把船開走了,當然,他沒忘記收拾這個妨礙他們遊玩的罪魁禍首。
「一個月,要麼成親要麼給我滾回幽州。」
楚崢河欲哭無淚。
游舫平緩地漂在江面上,離對岸的璀璨光景越來越遠,很快就回到了渡頭,楚崢河率先下船,找人收拾那邊的殘局去了,楚驚瀾攬著夜懷央走在後面,剛踏上甲板,不知從哪掀起一股風浪,船身劇烈地晃了晃,楚驚瀾連忙穩下身形扶住夜懷央,可她還是不受控制地撞在了欄杆上,腰后瞬間傳來劇痛。
「央兒!」
楚驚瀾心驚膽戰地摟住下滑的嬌軀,就著微光一看,她緊咬著下唇,臉色慘白,已經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他當即打橫抱起她施展輕功朝岸邊掠去,短短數十米,掌心背後俱滲出了汗水。
太極殿。
陸珩早就聞訊趕來,人一到他就進屋診治去了,徒留楚驚瀾在門外焦慮不安地來回踱步,半個時辰過後,門扉終於再度敞開,陸珩斂袖而出,楚驚瀾立馬沖了上來。
「怎麼樣?」
陸珩沉聲道:「孩子無礙,傷的是她的腰。」
楚驚瀾神情一滯,抓住他的手臂急問道:「那要不要緊?」
「不太好。」陸珩的臉隱在陰影下,愈發顯得晦暗而沉重,「她的腰椎本來就有些錯位,月份大了之後被孩子壓迫,時有疼痛,今天撞的這一下導致情況更加嚴重,只怕……在孩子出生前都要卧床休養了。」
「不能治療?」
陸珩搖頭:「本來通過硬物來固定腰部是可以慢慢治癒的,可她現在懷著孕,根本沒法上東西,我只能偶爾用針灸幫她緩解疼痛,大部分時間還是要靠她自己熬過去。」
「那也不能讓她就這麼一直疼下去……就沒有別的辦法了?」楚驚瀾急切地追問道。
「有是有。」陸珩抬眸看了他一眼,在他焦急的目光下緩緩吐出兩個字,「催生。」
楚驚瀾渾身一僵,揪著他衣衫的手也不自覺地鬆開了。
「孩子長得越大越會加劇疼痛,要想她少受點苦唯有用藥催生,現在快滿九個月了生下來也不會有問題,最多是比其他孩子體弱一些罷了,我會儘力幫他調養,要不要這麼做你最好儘快做選擇。」
陸珩的話一直在耳邊回蕩,楚驚瀾不由得閉了閉眼,半晌過後,他抬腳走進了殿內。
裡頭已不像最初那般混亂,琉璃宮燈散發著沉靜的光芒,茶几中央的琺琅菊紋爐里燃著寧神香,床榻邊人影綽約,只余瞿芳和月牙,偶爾有一兩個宮女進來換熱水和帕子,步履不停,很快就消失在門后。
楚驚瀾掀開紫綃帳,一眼就看見那個蒼白虛弱的人兒,心狠狠地揪痛了一下。
她如今沒法躺下也沒法坐著,只能半靠在床上,身後墊著厚厚的軟枕,即便動都沒動汗還是不停地往外冒,濕透的髮絲粘在臉頰邊,越發襯得她羸弱不堪。
出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會一下子變成這樣……
楚驚瀾幾乎快被胸口翻湧的痛楚所淹沒,混沌之中,他聽到夜懷央輕聲叫他:「驚瀾……」
他回神,匆忙坐到了榻邊,一手握住她的柔荑一手摸上她的小臉,道:「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夜懷央乖巧地點頭,還衝他露出一個淺笑,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他心頭一陣抽搐,忍不住俯身將她抱住,微微咬牙擠出一句話:「央兒,把孩子生下來吧。」
「……你說什麼?」
感覺到她動了一下,楚驚瀾伸手按住她的腦袋,不讓她看到自己的表情,硬聲道:「孩子已經快足月了,現在出來不會有大問題,你也不必再受這種折磨……」
話未說完他就聽見夜懷央顫抖的聲音:「你的意思是……用藥……把孩子催下來?」
楚驚瀾僵了僵,吐出如鯁在喉的一個字:「是。」
夜懷央驟然推開了他,心裡和身體上的疼痛瞬間激出她的淚水,「他是你的孩子!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他?」
「央兒,你聽我說!」楚驚瀾小心翼翼地捉住她的雙手,不讓她再亂動,內心的恐慌和愧疚也同時達到了頂點,「你現在都疼成這個樣子,等臨盆的時候怎麼辦?你聽話,有陸珩在,孩子不會有事的!」
「你胡說!早產怎麼會沒事?」
夜懷央被他箍得動彈不得,情緒更加激動,淚水宛如滂沱大雨般落個不停,雖是滴在他手背上,滾燙的溫度卻灼痛了他的心。
楚驚瀾揩去她的淚,喉結滾動數下,艱難地發出聲音:「真的不會有事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不!我不相信!」夜懷央猛地掙開他的懷抱,不經意扯到了腰傷,霎時痛得彎下了身子,楚驚瀾急忙抱住她,看著那雙被咬破的紅唇,他的胸口彷彿被烈火煎熬,痛到窒息。
「央兒,我實在無法看著你為了他承受這麼大的痛苦,你就聽我的話,好么?」
夜懷央趴在他肩上喘著氣,即便疼得鑽心,還是勉力抓過他的手放到隆起的肚子上,哽咽道:「他這麼堅強,在我跳崖的時候都沒有離開,你教我怎麼捨得在這個時候強行讓他出來?這點痛我忍得住,我只想讓他健健康康地來到這世上,你答應我……答應我……」
說到最後她已然泣不成聲,身體也虛脫了,再沒有任何力氣與他爭辯,他摟著癱軟的嬌軀,感受著她腹內一陣大過一陣的踢動,彷彿也收到了來自孩子的抗議,一顆心終是難以再硬起來。
「別哭了……」他親吻著她額角,深深一嘆,「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