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天倫
雲煜怎麼也想不到他恨得牙痒痒的兩個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天都城郊外的山中,不過他現在也沒工夫去想那些了,煦城和茉城這兩顆雄踞在麓山天險之下的門牙已經被勤王大軍拔掉了一顆,一旦他們挺進京郡,劍指天都城就是旦夕之間的事了。
周必韜在關中被薄湛和鍾景梧的苦肉計坑慘了,帶領殘部回守煦城時又被雲懷硬碰硬的戰術打得抱頭鼠竄,整整十萬精兵全折在了他們手中,只剩一個光桿將軍了。
雖然勤王大軍也損失了不少精兵強將,但總的來說還是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先是在夏汛之前越過了渭江,又得到了關中大軍的鼎力支持,在這種情況下,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的朝野其實已經人心浮動,輿論逐漸偏向雲懷這一方,雲煜內外皆不安生,甚是焦頭爛額。
然而這其中最不好過的人應當是薄潤了,自從他不小心讓衛茉她們跑掉以後,又被含煙揭出追魂引已經失效的事,雲煜大為光火,當著許多人的面將他逐出了王府,他日日萎在家中,愈發痛恨起薄湛和衛茉來。
無怪乎他們能成為兩口子,都是專門攔他路的煞星!
不過話說回來,衛茉究竟是如何識破他們的計謀的?難道是因為她身邊那個勞什子醫官看出她中毒了?這也不應該啊,便是宮中的御醫對這毒香都不太了解,一個小小的軍醫有這麼大的本事?
這個問題也困擾了含煙很久,尤其是在雲煜交給她一項極其重要的任務之後——前往煦城向勤王大軍下毒。
據欽天監所報,過幾日東風將跨海而至,煦城位於天都城的正東方,若大面積地撒下毒香,城內無人得以倖免。
此計甚是陰毒,很難想象出自號稱賢王的雲煜之手,彷彿那數萬百姓的性命在他眼中與螻蟻無異,或捏或踩都只是一道詔令的事。但他不知道,雲懷之所以攻下了煦城卻不進城安頓大軍就是因為擔心擾民,如此一比,高下立現。
就在含煙潛藏在軍中秘密前往煦城之時,雲懷這邊也收到了消息。
「什麼?那個女人也在?不管她要去哪兒,准沒好事!」
薄玉致氣鼓鼓地叉著腰,顯然還沒忘記含煙下毒的事,再看到衛茉虛弱無力的樣子,恨不得立即下山同含煙算這筆賬,薄湛卻揮手將她隔出了門外,不再讓她旁聽軍機要事。
雲懷壓下手中那張薄薄的信箋,肅然道:「事不宜遲,今夜我就返回煦城。」
他二人這次上山本來準備待個三五日,橫豎大軍也需要時間休整,沒想到雲煜來了這麼一招,介於之前他們都領教過了含煙的手法,當此重要關頭不得不防。
「王爺,相公,你們把尤醫官帶回去吧,有她在,對付含煙的毒香也更有把握一些。」
「不行!」雲懷斷然反對道,「我一個人回去足矣,阿湛和尤織留下來照顧你。」
衛茉搖著螓首輕嘆道:「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們,當初在瞿陵關襲擊我的那個女刺客用的香與含煙所用如出一轍,陳閣老的死也應該是她下的手,所以你們千萬不能小瞧了她。放眼軍中醫官,唯有尤織了解且對付過這種毒,豈有為了我一人而置大軍於不顧的道理?」
兩人猝然凝眸,眸中冷色乍現。
他們回來才一天一夜,衛茉身體又不太舒服,所以好多事都沒來得及問,她這一籮筐全倒了出來,所有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原來他想對付的是要為歐御史翻案的所有人,昭陽關一役不過是個開頭罷了。」雲懷自嘲地笑了笑,似在責怪自己識人不明。
「可惜他棋差一招,不知道茉茉會識破毒香之事。」薄湛有些后怕地攬緊了懷中嬌軀,旋即寒聲道,「這一樁樁血案,我定要讓他血債血償!」
「所以這場仗你們非贏不可。」
望著衛茉堅定的眼神,雲懷終於退了一步,道:「好,我帶尤織走。」
他還是堅持讓薄湛留下了,因為此時衛茉比任何人都更需要薄湛。
時間一晃就來到了午夜,更漏稀稀落落地過了一半,燭火也將要燃盡,一行人目送雲懷和尤織離開了山居,都為即將到來的決戰而拉緊了心弦。
更深露重,山裡更是一波又一波地翻湧著潮氣,薄湛給衛茉披上他的外衫,扶著她慢慢往回走,兩人緊貼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彷彿披上了皎皎銀鱗,顯得朦朧而柔美。
衛茉上午就已退了燒,胃口也隨之恢復,喝了大半碗苜蓿鮮肉羹,下午又枕在薄湛臂彎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后精神格外好,尤織頗感欣慰,這才放下心隨雲懷去煦城,只是走之前不免叮囑了許多事,薄湛都一一記下,並趁著衛茉睡覺的時候跟她私下聊了一會兒。
說來說去還是孩子的事。
尤織十分坦白,告訴他以衛茉現在的身體而言生產是肯定有風險的,但她已經嚴格把控衛茉的飲食和藥物了,一方面增強她的體質,一方面控制孩子的大小,離生產還有三個半月,只要堅持調養,絕對能安然度過。
儘管如此,薄湛還是動了打掉孩子的念頭,因為在他看來那才是最保險的措施,尤織卻說萬萬不可行,且不論衛茉同不同意,六個半月的孩子已經成形,強行下藥取出定會對母體造成很大的傷害,以衛茉現在的情況來說,很有可能以後再也懷不上,甚至大出血而亡。
薄湛聽后什麼也沒說,心中如同暴雨過境,一片濕寒。
這場談話過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對衛茉隱瞞,她若知道薄湛有這個想法,怕是控制不住情緒,萬一再有個三長兩短,他們腸子都要悔青。
「相公,過些天驍哥就該來了,他一直都守在祖父祖母那邊,你到時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看望下他們?」
衛茉托著腹部緩緩挪著步子,見薄湛半天都不說話便主動問起了這件事,薄湛回過神來,摟著她的腰踏上了台階,道:「王爺就要打到天都城下了,也不差這幾天,把你一個人放在山上我始終不放心。」
「哪裡是一個人,姝姐姐和玉致不算么?」
「她們是,可誰能保護得了你?」衛茉才要張口,薄湛立時瞥了她一眼,「可別說玉致,她那個三腳貓功夫唬得了誰?」
衛茉垂眸嬌笑,倒是聽了他的話不再言語了。
其實他們來的時候帶的一列精兵都暗中蹲守在山居內外,衛茉自然也清楚,可在薄湛心裡,什麼都比不過他親自上陣護衛嬌妻來得牢靠,這份謹小慎微她又如何能不理解?
進了卧房,薄湛安頓衛茉歇下,自己也躺到了床的外側,然後從背後把衛茉挪進了懷裡,一隻手讓她枕著,一隻手探到腰間不輕不重地揉捏著,沒多久便聽見她心滿意足地喟嘆聲。
「唔……好舒服……」
薄湛聞著她身上散發出的馨香輕聲問道:「昨晚睡覺怎麼墊那麼高?」
衛茉微微睜開鳳眸,漏進一縷暈黃的燭光,隨著擺盪的床幔晃個不停,她的聲音卻似那摸不著的夏風,恬淡而輕盈。
「這幾日一直高燒不退,呼吸甚是不暢,一躺下孩子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只有半坐著睡才舒服些。」
耳後粗重的呼吸聲停了一瞬,隨後便聽到無比低啞的四個字:「辛苦你了。」
「倒也不算辛苦。」衛茉笨拙地翻過身面朝薄湛,撫摸著他堅毅的輪廓,雲淡風輕地笑道,「得知你下落不明的時候我很鎮定,滿腦子想的都是你要是死了我就再熬幾個月,等卸貨之後一抹脖子隨你而去,抱著這種想法,日子倒越過越輕鬆了。」
「你敢!」薄湛又驚又怒地瞪著她,額頭滲出一層薄汗。
「有什麼不敢的?」蝶翼般的長睫撲閃兩下,深深地垂低了下去,「活了兩世反而越活越膽小了,從前怕不能沉冤得雪,到了地府無顏見爹娘,後來怕你被我拖累得丟了性命,這世上便再也沒人能讓我如此歡喜,現在我想通了,上哪兒我都要跟著你,即便到了下頭被爹娘責備還有你幫我擋著呢,有什麼好怕的?」
「你——」
薄湛竟被她這番歪理說得啞口無言,須臾過後,挾著怒氣重重地吻上了粉唇,真到了舌尖相抵的那一刻,他忽然又卸了力,輾轉吸吮,輕柔舔舐,捨不得弄疼她一分一毫。
衛茉被吻得渾身酥軟,一邊嬌喘著一邊睜大了朦朧的雙眼,抽出手準確地勾住了薄湛的頸子,身子愈黏愈緊,無意識地在他胸前亂蹭。
薄湛瞬間停下了動作,滿臉崩潰。
說了一堆混賬話,偏偏打不得罵不得,懲罰性地親一親,差點還勾動了天雷地火,這個大肚子妖精,簡直是要磨死他才甘心!
「……相公?」衛茉迷濛地瞅著他。
「睡覺,明天再收拾你!」
薄湛黑著臉把被子一攏,然後將衛茉納入了懷中,輕撫著她的後背,想讓她儘快入眠。衛茉只覺得意猶未盡,卻抵擋不住困意的侵襲,很快就歪著頭睡著了,靜謐的床幃之間頓時只剩下綿長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