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溫泉
衛茉醒來的時候床邊圍滿了人,最近的是尤織,其次是薄玉致和喻氏,輕輕的抽噎聲傳來,即便經過克制,仍似雷鳴般響徹腦海,縷縷不絕,將她暈過去之前的記憶全部拼湊起來了。
昭陽關函谷之戰我軍中伏,傷亡慘重,薄湛和雲懷下落不明。
衛茉沉默著下了床,不等兩個丫頭伺候徑自披上了外衣,床邊的三人都微微一驚,卻聽見她吩咐道:「備車,去霍府。」
三人紛紛錯手相攔,尤其是尤織,面色不能更嚴厲,斷然否定道:「不行!你剛剛動了胎氣,必須卧床靜養,哪也不能去。」
話音剛落,水袖迎面拂來,硬生生將她揮退半步,就在這一瞬間衛茉已經闖出了她們的包圍圈,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面色猶如寒淵之下的冰棱,冷得讓人害怕,即便是留風和留光也不敢擅自阻攔,只得默默地去備車了。
「小茉,你等等……」
喻氏緊追了兩步,怎麼也跟不上衛茉的步伐,累得直喘氣,心裡是又痛又著急,差點背過氣去,見狀,薄玉致足下輕點飛掠至衛茉身前,一個擰身擋住了她的路。
「嫂嫂,有什麼事你讓我去做便是,求你回房休息吧,現在哥哥生死不知,你和寶寶要是出事了我們可怎麼辦?」
話說到最後都帶了哭音,終於讓衛茉停下來了,她看著眼眶發紅的薄玉致,凝著臉緩緩吐出一句話:「把眼淚收起來,你哥哥只是暫時失蹤,還沒到哭喪的時候。」
薄玉致站在原地愣住了,趁著這個時候衛茉繞開了她,筆直地踏出了侯府大門,在暗衛的保護下登上了駛向霍府的馬車。
這段路不算長,也沒有上午行過的山路那般顛簸,衛茉端坐在車內,雙眼無神地盯著晃動的帷幕,一隻手不由自主地覆上了腹部,除了隱隱約約的滯痛感,她還發現自己的手居然在抖,旋即緊緊交握住,關節都攥得發白,心底陡然冒出一個聲音。
慌什麼!他二人足智多謀,一定不會有事的!
衛茉如同自我催眠般一遍又一遍地想著,直到暗衛提醒她霍府到了她才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氣從車裡出來,誰知剛好撞上匆匆出門的霍驍,霍驍頓時大驚。
「雪下得這樣大你怎麼過來了?」
他也是剛收到的消息,尚來不及平復心情,拔腿就往侯府奔,哪知衛茉比他更快,這都到了跟前了。
王殊跟著也從紅漆大門裡出來了,一眼就看出衛茉臉色不好,連忙挽著她的胳膊往裡帶,邊走邊說:「別著急,有什麼話進來再說。」
一進內堂,滾滾熱浪撲面而來,瑞獸銅爐的肚子里盛著許多顆燒紅的銀絲炭,偶爾爆出星火,噼啪作響。王姝把一杯熱水和一個懷爐同時塞進了衛茉手裡,又替她摘下沾滿了雪花的斗篷,還未坐定便聽到她焦急的聲音。
「驍哥,昭陽關到底是什麼情況?」
霍驍撩起下擺坐在椅子上,眉峰緊皺,面色沉暗,斟酌再三才把詳細情況如實道來。
「湛哥和王爺一到昭陽關就大敗戎軍,飛天鷹隼被火銃盡數毀壞,已無再戰之力,昭陽關守將許孟欲乘勝追擊,便決定夜間出關突襲,誰知戎軍彷彿知曉我軍的策略一樣,暗中設下巨大的陷阱,王爺帶領的整個先鋒營被困山谷,遭到戎軍屠殺,湛哥隨後帶兵去支援,卻與大軍失去了聯繫……」
衛茉捏緊了柔荑,咬緊牙關不發一言。
軍情是八百里加急送來的,這麼說距離事發已過一天一夜,昭陽關本就位於北境極寒之地,這種季節下即便是當地獵戶都無法在山中野地待這麼久,何況他們可能還受了傷,若還不儘快找到他們就麻煩了。
「昨夜軍報傳來時煜王已急調豫、湘、桂三城的守軍前去協戰,想必此時命令也快到了,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他們,茉茉,你要保持冷靜,湛哥和王爺都是久經沙場之人,沒那麼容易被打敗,要相信他們!」
衛茉好一陣子沒說話,王姝擔心地握住了她的手,儘管被懷爐捂得滾燙,卻不住地滲著冷汗,又粘又膩,怎麼也拭不幹凈。
「煜王只是派了援軍過去,沒吩咐其他的事?」
霍驍一怔,不明白她怎麼會突然這麼問,只順著話頭答道:「沒有,怎麼了?」
衛茉眯起眼,面容似覆了一層霜,掀起滔天寒意,「如果我軍內部有姦細,派再多的援軍也沒用,不禁找不到湛哥和王爺,昭陽關也危在旦夕。」
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因為薄湛和雲懷到達之後只擊落了飛天鷹隼,並沒能立刻剿滅戎軍,這本就不正常,況且函谷易攻難守,正常情況下戎軍怎會在此設防?還布下陷阱以待,怎麼說都不符合常理,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姦細從中斡旋,才讓戎軍逃脫了危機並反攻回來。
「木已成舟,即便有姦細現在估計也逃遠了,還是要想辦法趕緊找到湛哥和王爺才是。」王姝蹙著眉頭反覆思量,忽然轉過頭向衛茉問道,「暗衛那邊沒有別的消息嗎?」
衛茉半垂著眼睫搖了搖頭,道:「據留在我身邊的暗衛說,隨雲懷去的有二十個人,一個都聯繫不上。」
霍驍拍拍她的肩說:「那一定是跟王爺上戰場了,他們個個武藝精湛,或許是護著王爺和湛哥逃出去了,再等等吧,我去兵部多探聽一下情況,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我估計也是,昭陽關守軍已經在函谷布兵搜尋了,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們,你千萬放平心態,別忘了,現在你肚子里還有個小人兒呢。」
「驍哥,姝姐姐,你們不必安慰我,我也是打過仗的人,對於這種情況我心裡有數。」衛茉放下杯子,站起身向他們二人道別,「我來就是想知道昭陽關發生了什麼,現在弄明白了我就回去了,你們不用擔心,我沒事。」
王姝連忙攔住她說:「外頭還下著大雪,你過會兒再走吧,瞧,這身上還涼著呢。」
「不了,府里還一團糟,我還是儘早回去的好。」
衛茉推拒了王姝的好意,徑自披上斗篷往外走去,步履甚是匆忙,霍驍和王姝一邊在後頭跟著一邊揮了揮手,大丫鬟紫瑩立刻撐著傘追上去了,一路擋著風雪把衛茉送上了馬車,暗中蹲守的暗衛們也隨之悄悄離開了霍府。
馬車沿著街上兩條清晰的車轍逐漸遠去,蹄聲消失在耳畔,霍驍和王姝站了一會兒,都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她情緒還算穩定,我心底這塊石頭總算能放下了……」
「你說錯了,她就是理智得過了頭我才害怕。」王姝轉向霍驍,眼角眉梢浮現出濃濃的憂色,「她這個樣子,定是做好與湛哥同生共死的準備了。」
霍驍猛然大驚,張著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突然身形一錯,繞過王姝就要去追衛茉,卻被她伸手拽住。
「你追她有什麼用?我們還能時時刻刻盯著她不成?快去兵部吧,多打探一些消息回來,再不行……就只能上昭陽關走一趟了。」
霍驍緩過勁來,頷首道:「好,我這就去。」
兩人在門前別過,一個去了兵部衙門,一個回房收拾行李,然而他們都不知道剛才離開的衛茉並沒有回靖國侯府,而是去了煜王府。
她此刻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了,彷彿一個冷血到極點的人,用自己全部的理智把這件事抽絲剝繭地分析了一遍,早在霍府時就得出了結論,她卻沒有說,因為她知道,他們一定會阻止她去做這件事。
「夫人,您確定要在此時去王府么?」
「聶崢,在前方你就下去吧,讓暗衛來駕車,如果到傍晚我還沒回來你就去找霍大人,讓他無論如何想辦法把祖父祖母他們秘密送出天都城。」
聶崢遲疑著不肯答應:「夫人,這……」
「快去!」衛茉冷冷一斥,雖中氣不足,那股凌厲的氣勢卻讓聶崢不敢不從,他微微咬牙,轉身跳下了馬車,隨後便有暗衛飛掠而來操起韁繩,說的話與聶崢是一個意思。
「夫人,我們奉王爺之命要保證您的安全。」
衛茉沉默了幾秒,聲音低得近乎呢喃:「所以我更要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
暗衛聽不明白,卻也不再發問,因為他從衛茉的話里嗅到了一絲希望,彷彿雲懷和薄湛確實還活著,只是因為某種原由跟大部隊走散了,畢竟她是那麼篤定,那麼冷靜……
很快,巍峨的煜王府已近在眼前,波浪般的金色流檐與倒吊著的冰棱交相輝映,下面列著一排府兵,昂首挺立,盔甲泛著慘白的光芒,森嚴中飽含冷寂,讓人涼到了骨子裡。
衛茉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待眼眶浮起熱流才從車裡出來,一邊讓暗衛奉上拜帖一邊啞聲道:「煩請通報一聲,靖國侯夫人求見。」
守門的士兵瞧了她一眼,將布滿銅釘的硃紅色大門拉開了一人寬的縫隙,然後邁開步子跑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