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將暮兮悵忘歸(一)
看慣了奇珍異寶,珍珠玉石,什麼名家雕刻打磨的玳瑁指戒,或者大師傳世的墨畫山水。說到底,也只是凡人的東西,就算將視線放回天界,卻也依舊如此,最多也就是沾了點仙氣。阮兒看著桌前丫鬟新端著進來的精緻小匣子,外頭鐫刻著紅鯉紋路,還用金線在鏤空的縫隙間布上線條。她一副嫌棄的模樣坐正身子,擺擺手讓那送東西的丫鬟下去,而後就慢慢打開這小匣子。阮兒很是無奈,自己父親似乎是為了多那麼一點點趣味,若是送的寶物小,便裝在小匣子裡頭,回回不同樣的匣子,外頭還要用把小鎖給鎖上。但若是那寶物大了些,似那衣衫,長裙,或者從哪裡搜來的金樽,便放進一酷似大鍋的容器裡面,依舊配上一把鎖。
阮兒只記得某一年,自己父親跑到天角去辦事,回來時送的大鍋裡頭還有些響動,驚得她屏退了眾丫鬟,生怕這裡頭放著的是個用來陪玩的凡人。她當時已經想好,若是個男人,長得好看便留在屋子裡頭陪著自己,長得不好看就送到外頭去給自己的侍女玩;但若是個女人,那邊將她當做自己的侍女服侍自己。結果,她躡手躡腳揭開一看,竟是個人身高的大老虎,興許是憋得太久,氣息有些懨懨的,抬著眼皮看了她一眼,都沒有力氣再跑出來。好歹是個天界的仙獸,被閉氣那麼久,還直接送到水下來,她父親也不怕嚇著她。
河伯水殿和湘水最大的區別,就是奢華,要多奢華便能有多奢華,尤其是阮兒的房間,規格堪比正殿,珍寶神奇更是專門準備了一個小倉庫屯著,阮兒本是很喜歡小匣子的,但在河伯不定期的帶回來下,阮兒在某一日,將自己倉庫里的珍寶全都從小匣子裡頭拿了出來,放進大箱子里,而剩下的空匣子,便全數扔了出去。
殿裡頭的侍女青蕊很是痛心,這麼多的匣子,一個就價值連城,拼在一起,興許都抵得過這個大殿的價格了。阮兒冷眼看著青蕊痛心疾首、看著她暴殄天物的模樣,微帶著笑意讓下頭的人扔乾淨,一個都別留下。她就是要讓父親知道,她膩了這東西了。
可惜,河伯依舊送著大小的匣子,被大小的鎖扣住。
誠然,三界皆曉得,河伯尤其寵愛這個女兒,吃穿住行,無微不至,能用金鍍的用具絕不用銅製,以至於阮兒的好姐妹瑗醴從來不喜歡來她的屋子裡頭,因為實在太晃眼,讓常年在黑暗中生活的與瑗醴很是適應不了。
寵溺是一回事,經常將三界的好東西拿回來送給她是一回事,就連阮兒隨意毀壞,任性玩弄,河伯從來都不會說半個不好。阮兒托著腮,看著剛才打開的小匣子,裡頭是之前她在書上看到的蛟龍的眼珠子。晶瑩剔透,泛著又有蘭光,就算長時間握在手中,卻依舊冰涼刺骨。光亮雖然比不過夜明珠,但這一抹藍光卻別具一番泠然之感。阮兒輕聲一哼,她之前想要這珠子也是半個月前了,到現在才到她的手中。她隨手一扔,就將這貴重稀少的東西扔回匣子里,也不管蛟龍的眼珠子這世間除了活著的那一群蛟龍身體裡頭,就只有兩顆完好的。
果然是被慣壞了,阮兒最是看不慣那瑗醴小時候唯唯諾諾,不是躲在湘君湘夫人身後,就是躲在她哥哥浦揚的身後。
阮兒站起身轉了個圈,略一嘆氣,滿目琳琅去沒有一件是活生生在它應有的主人身邊。想到這裡,她嗤鼻一聲,和自己一樣。
河伯的確寵溺自己的女兒,卻有些擔憂過了頭,阮兒小時候還不覺得什麼,因為那瑗醴也的確成年之前不許亂跑。可她聽瑗醴說過,湘夫人限制她出行不過是因為怕她自己遇上更厲害的人物,招架不住。而阮兒卻有些不一樣,她知道自己修為不算低下,比起瑗醴而言,除了相貌稍許比不過,但其他樣樣她皆要略勝一籌吧。只是河伯卻將她圈禁在這小小的神殿裡頭,哪裡也不能去,尤其是凡界。
眼下,她早已經成年了,就連瑗醴也都已經成年,前些日子還聽聞她跑到外頭去玩,被雲中君帶回來的。
而且,三界雖說阮兒受盡疼愛,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見過河伯的次數,還不如他送的東西多。
阮兒抬頭看著上頭掛著的幾顆夜明珠和幾顆黃色微光的寶石,侍女都被自己叫了出去,好自己一個人享受安靜和叛逆。她垂眸,這一身曲裾長裙是河伯按照天界最奢華的格調命人做的,腰帶上都鑲著寶石,長裙下擺拖在地面,寬大的袖口內還有一層絲綢,很是舒軟。前幾日那神獸在她試用新送來的弓箭時,那廝瞧見有東西飛出去,偏生沖著箭頭就撞上去,幸好還算機靈,沒傷到要害,留住了一條小命,如今在外院養著療傷。
她忽然轉頭,那顆蛟龍的眼珠子送過來,卻不是在河伯歸來之前,現在河伯好好待在書房裡,按照以往的習慣,看來,他是又要出遠門了。
阮兒嘴角扯上笑容,不顧儀容,脫下厚重的長靴,赤腳就走到自己並排的眾多柜子前,走到最中間,輕輕打開,卻沒有看那華麗的衣裳,反而蹲下身從柜子最裡頭翻出一本有些發舊的書,來自凡界的書。
河伯偶爾也會從凡界帶一些那些名家的作品,但除了書畫之外,就是一些醫書葯叔,再不濟就是個什麼騎術經書。阮兒從來不看,只用來學習在水中點火的法術。而這本帶上插圖的話本,卻是不小心夾帶進來的,阮兒見到時本來很是煩躁,著一小小的差錯,就足以證明河伯根本沒有上心,隨便找了個什麼禮物就送過來的。但卻在翻看了幾眼之後,阮兒覺得這是天意。
她早已經翻透了,直接翻到某一頁凡界女子的穿著的圖上,雖然不能知曉顏色,但大體的模子卻是心裡有數了。她一個轉圈,身上那昂貴的長裙便變成了毫無特色的凡界齊腰襦裙,本來綰好的秀髮也換了個丫鬟似的兩個小髻,被淺藍色的綢帶綁上。阮兒看中銅鏡裡面大變樣的自己,輕聲一笑,趁著無人溜了出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