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將暮兮悵忘歸(七)
有些人生來就被註定了,譬如凡人,譬如低階的生靈。因而他們只想著往上走,修行念經,想蛻去凡骨,成為能執掌這一切的仙神或者直接墮落,成為不受掌控的妖魔。但往往要真的走到那一步,才能知曉,依舊有許多事情是無法避免的。
宓妃是上古天神的女兒,天生的高貴身份卻沒有帶了應有的責任。她只是個適合在天地間遊盪,無從歸去,到最後寄居在東皇太一圈出的地界里。她自己將這形容為寄居,奢華的宮殿是如今天界的,侍女和女官也都是天界的,沒有一個是自己的人,但說到底,也沒有自己能信賴的人。宓妃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一種暗示也是自己的命途,煢煢孑立,瞭然一身,自己還無法改變。
既然如此,那不如放棄自己身上殘留的高貴傲然的情懷,放肆去報復給東皇太一看看,就算這天界是他的,她也能攪和。
因而,天界只剩下這個四處勾搭,遺忘初心的女人。怎奈她生得的確美,怎麼也有人會撲上去,而後被重重摔倒,卻不曉得知難而退,反而撲得更狠。宓妃只覺得自己是定然不會愛上誰的,只要保持自己眼下的態度,只傷害別人,那自己便能獨善其身。
但她遇到了一個難纏的對象,流澌。
明明在天界中比不得其他幾人有名氣,本以為會是個少許老實的人,到頭來,她卻忘了,好歹是個活了千萬年的人,稍微一比較,也比自己也小不了多少。宓妃還沒來得及察覺,流澌就已經先斬後奏,將求請的文書都送到了天界,隔了一日才將該是她收到的文書送過來。因而,東皇太一的同意,直接被流澌當做強制的命令,要求宓妃嫁給他。
宓妃瞧見了,宮殿裡頭的侍女都鬆了一口氣,身旁的女官也有些暗喜的意味。她自認沒有虧待過她們,但在她們眼中,也和外人看待的一樣,不堪入目。她這才意識到,這住了千年的宮殿,說到底也不是自己的歸處,於是她點頭同意了。反正她也不會愛上誰,倒不如嫁給一個上神,了卻自己身後缺少靠山的憾事。
然,流澌表露無遺的深情還是嚇到了她,她曉得大多數男人都只是看中她的外表,興許還對她這麼個老古董有些好奇,但被她玩弄之下,也沒有能堅持多久的人。但流澌當真不一樣,對她太好,她怕自己會動真心,於是只能以排斥厭惡來拒絕。這一抵觸,就成了如今這個模樣。
湘夫人理了理衣襟,含著笑瞥過正襟危坐在一旁的湘君,而後看著自己女兒驚慌失措從外頭跑回來,半個字都不言語直接撲進自己懷裡。心下訝異,倒是坐在旁邊假裝看書的湘君黑著臉,對眼下的狀況不太滿意。湘夫人綰著流雲髻,勉強將瑗醴埋著的頭抬起來,輕聲問道,「阿醴,怎麼了?怎麼都成年了還這般性子?不是去找你阮兒表姐了么?你們鬧脾氣了?」
瑗醴眼裡還有些驚慌,結結巴巴開口,「阿娘,我、我覺著我是知曉了很是了不得的大事!」而後看到湘夫人挑眉之後,湊近她耳畔,還有些顧忌著自己阿爹在場,小聲說道,「阮兒姐姐好似喜歡上一個年紀輕輕的凡人,為著這個和河伯大鬧起來!我最後還聽著阮兒姐姐直呼河伯上身名諱!」說到這裡,還瞥了一眼那邊沉默的阿爹,最後還添了一句,「其實那個凡人倒長得耐看,只是我曉得河伯上神向來對阮兒表姐很是苛刻,管束很嚴,恐怕也是不願意表姐喜歡一個凡人。」
湘夫人終究還是聽了明白,就連湘君都沒忍住抬眼看過來,和湘夫人對視一眼,這麼多年,還終於東窗事發了。而後湘夫人展顏一笑,將方才瑗醴蹭亂的腰帶理了理,只淡淡回道,「那你就這麼跑回來,不留在那裡看著,興許能為阮兒求情?就不怕今後阮兒覺得你不夠仗義?「
「...」瑗醴胸口一滯無力反駁,好有道理,但是她也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啊!若她能求情,說得上話,就不會讓河伯拎著自己直接衝到阮兒面前了。這麼說來,阿娘沒聽懂自己的意思?於是又說道,「阿娘,我、我...我一個人敵不過河伯上神,萬一他們打起來了怎麼辦?」
那邊的湘君忽然輕聲一咳,瑗醴望過去,卻見他拿著什麼書不知在看什麼,心下瞭然,他應當是在給湘夫人暗示什麼。而後就聽見湘夫人淡淡收了笑意,只是簡單說道,「阮兒是河伯的女兒,你這丫頭倒是想得多,怎麼會打起來?阿娘曉得你的意思,但這卻是你表姐家的的事情,阿娘和你阿爹都不好出面。你也莫要再去了,你阮兒表姐也不願意你看到她跟她父親爭執的模樣,你要是去了,反而以後會傷了你跟她之間的情誼。」
瑗醴瞧得出來,這話雖然也是為了她們好,但湘君和湘夫人的態度,恐怕還是偏向於不要多管閑事,她思忖半晌,只點點頭,湘君在自己面前嚴厲,其實私底下討好自己阿娘的模樣她又不是沒見過。父女之間哪有什麼隔夜的仇。
只是因著瑗醴不曉得其中的緣由,湘夫人看著她離開大殿往自己屋子的方向過去,這才露出些擔憂來,看著眼前的湘君,「咱們不去看看當真無事?若是阮兒...」
湘君擺擺手,放下手裡倒著拿的書冊,自己就只是裝個樣子,也著實沒發現根本沒有拿正,湘夫人瞧見了,只是心裡一笑,沒有說出來,就聽他說道,「孽緣,一切皆有定數,若當真要發生什麼,就算去了,也阻止不了。」
湘君迷糊了千萬年,偏偏這件事,倒是看得很清楚。湘夫人垂眸不語,仙神本該薄情,但可笑的是,這幾個活了千萬年的上神,沒有一個逃過情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