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吐血
寧婉本就是聰明的人,嫁到盧家后她也曾悄悄打聽一二,便大致曉得了盧家當年的往事。此時便向吳糧商說:「如此看來周指揮使的妹妹當年可能與公公先珠胎暗結,然後又誤傳婆婆再嫁之消息讓公公停妻再娶。想來吳二爺應該抓到了把柄,便去威脅周指揮使。其實若不是我婆婆不爭,而鐵石又願意要公公的襲職,我們就是不用那些把柄,告到官府也一樣能贏,所以我才不肯聽吳二爺給我講那秘密。」
吳糧商聽了卻苦笑一聲,「你說的這些不必說我兒子,就是我早就知道了,甚至知道的還要更多。」
「當年你公公派人到老宅接你婆婆之前,早有人搶先過來。給你婆婆的堂伯堂叔塞了錢,讓他們先把你婆婆送到吳嬸家裡,將老宅鎖了門,出面向來人說你婆婆改嫁了。這事吳家的人多半都清楚,就是你婆婆也影影綽綽地知道些。」
寧婉先前只當是周家派人到老宅,又趕上婆婆正好有事出門便問也沒問地回去謊報了消息,現在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便對吳家的人恨得咬牙切齒,「虧我嫁過去時還曾用心招待過他們,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
罵的正是吳糧商的叔伯,但他如今也不辯駁,只道:「如今他們早過世了,夫人也犯不上再生氣。再者他們的子孫並沒有一個有出息的,也算是報應吧。」卻又告訴寧婉,「就是周家那邊,我們雖然不能將詳細的情形查到,但是我兒子卻找到了當年給周老夫人接產的接生婆,據接生婆說生下來的是一個滿月的孩子,因是周指揮使家小家,她記得很分明,卻一直不敢說出來。」
畢竟是公公私德有虧的事,寧婉聽了倒不好說什麼,只是反問:「既然吳叔都知道了,卻怎麼又來問我?」
「這雖然也算是秘密,但我兒子說的絕不是這樁事。」吳糧商就說:「這件事翻出來,當年的人證物證早就都沒了,就算審出來,也不能將周指揮使怎麼樣。他怎麼會因此恨成了那樣,一有機會就將我兒子殺了呢?」
「也有道理,」但是寧婉卻又想到,「吳二爺自京城回來后插手了安平衛的軍需,是不是生意上與周指揮使有了紛爭,因此兩事合在一處,周指揮使才起了殺心。」
「我兒子雖然不好,但是我卻知道他的性子,只要是想做的事,出手一向特別闊綽,絕不會在銀錢上虧待周指揮使的,何況他也曾向我說過軍需上得的利大半都給了指揮使府上,周指揮使沒有道理要殺他。」
寧婉可是與吳二打過交道的人,覺得他的為人處事實在令人不舒服,當初他與自家搶生意時,自己也是恨他恨得牙痒痒的,而寧清和劉五郎就常說想一刀殺了他。只是這話她卻不好向吳二爺的親爹說,畢竟每個當爹娘的,都覺得自己的孩子沒有那麼壞。於是就搖頭道:「我再不知道別的了,還請吳叔再打聽打聽別人,或者另有其它事也未必可知。」
吳糧商自得了消息已經奔波了一個月,因此已經認定吳二的死因與盧家的舊事有關,又問寧婉,「你可聽了你們家或者周家有個私生子嗎?」
「周家的事我不知道,但是盧家只這麼幾個人,倒從沒聽過誰家有私生子。」便是盧鐵城,至多也勉強算得上奸生子,與私生子相差遠著呢。寧婉只當吳糧商為了白髮人送黑髮人已經悲傷得不大正常,就又再勸,「吳叔給兒子討回公道的心我自然明白,但是只憑周指揮使無故殺人便可以告他,不必非要鑽牛角尖了。」
「周家勢力雄厚,現在出了殺州官的事還沒有被關押起來,我們一介商人的命又算什麼?我一定要找到周家的把柄,讓他給我兒子賠命!再者我兒子這幾年生意做得好,留下十萬兩銀子,他沒有命花,我要將這些銀子全部用在他身上,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便又起身拱手道:「既然盧夫人不知道,我還想求盧夫人一事,幫我引見引見盧老指揮僉事,我想當面問問他當年的事。」
寧婉吃了一驚,無怪安平衛人稱吳二爺,吳二竟在短短几年掙了這麼多銀子!但是,也正如他爹的話,銀子掙來了也沒有命花,又有什麼用?眼看著吳糧商眼睛里冒出瘋狂的光芒,寧婉趕緊擺手,「我公公守城時受了幾處箭傷,如今正在靜養,大夫說一百天之內不能挪動,也不能著急生氣,現在閉門謝客呢。」
吳糧商就說:「我只問問過去的事,並不會驚動老大人養病。」
如今家裡人在公公面前非但不敢胡亂議論外面的事,就連婆婆、周老夫人、盧鐵城等等的名字都一句不提的,就是為了讓他平心靜氣地養傷。現在寧婉哪裡會讓他去打擾公公,就堅決道:「眼下無論如何也是不行的,若是幾個月後公公無恙了,我倒可以幫吳叔在他老人家面前問一句,如果公公想見,我再幫你們引見。」
吳糧商就道:「我再給你們捐兩千石糧食!」
「這並不是捐多少東西的事,」寧婉還是回絕,「便是先前那一千石糧食我也不要,畢竟捐助要出於本心。將來吳叔心境好了,那時我們再說捐助的事。」說著送了客。晚上與鐵石說起,寧婉只揀了幾句,又道:「據吳叔說,周指揮使家勢雄厚,恐怕這一次未必能怎麼樣。
正好鐵石亦有消息要告訴她,「吳叔說的並不錯,京城裡的公文到了,周指揮使果真只免去指揮史一職,並沒有其餘處置;被殺的知州於夷人南下時不能協助指揮使守城,致使西城牆倒塌,死不足惜,是否有通夷之情令大理寺另審;至於吳二之死,也因擾亂軍需,罪證確鑿,不與追究。」
「竟是這樣的結果。」寧婉嘀咕了一句,就問:「孫指揮僉事呢?」
「他被革除了世襲軍職,降為軍戶。」鐵石又笑著說:「媳婦,你如今是從三品副指揮使夫人了,誥命封號隨即就賞下。」
以鐵石斬哈爾朗、保住安平虎台兩城的戰功,升為三品指揮使都沒有什麼,寧婉便了悟道:「恐怕皇上覺得一下子將你升四級到指揮使不大好,因此就在安平衛設了副指揮使,然後又賞我一個誥命來平衡一下。」
錢石就笑了,「瞧你說的,好像朝廷任命也像做生意一般討價還價。」
「雖然不好這樣說,但道理就是一樣的!」寧婉其實並不懂得朝廷大事,但是她覺得萬事一理,「要麼過去安平衛沒有副指揮使,如今竟設了呢?正好既能讓你管著安平衛,又些餘地,將來再立新功時就好升你為指揮使了!」
鐵石聽了也點頭,「果真有道理。」但他卻很高興,「原本就想為你請封誥命的,現在朝廷提前替我們想到了,也是體貼。」
「沒準兒是洛大哥的主意呢,如今我們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了。」
鐵石贊同,「不錯,不錯。」
對於盧鐵石連升了三級,自然有許多人艷羨不已,甚至暗懷嫉妒,但多半的人還是服氣的,也是開心的。一時前來慶祝的人往來不絕,又有人鬧著要她擺酒請客,寧婉便一一拒了,「如今安平衛布防尚有許多未完之事,鐵石一直忙得很;再者公公正養傷,家裡也經不起喧鬧,待以後有機會定然會請大家。」只在外面小小地請了一同做事的幾位夫人們一個東道。
對於朝廷的旨意,大家自當遵從,但親近的人在一處總會悄悄地議論一番,幾位武將夫人便都說:「知州白死了,知州夫人也灰溜溜地離開了遼東,自州判夫人以下,那些文官夫人的氣焰都下去了。她們只當朝廷重文官輕武官,卻沒有想到戰亂起時還是要靠武官的!守城時,文官們非但不協助武官,反而添亂,死了也是白死!沒有給他們扣上通夷的罪名已經是便宜他們了!」
周指揮使殺知州之事,朝廷的確是偏武官了,但大家都道:「朝廷若是不如此,如何能撫慰我們邊城武官?守城時還要與文官爭鬥,仗能打贏嗎?」
「道理便是這樣的,平日里文官爭強好勝也就罷了,到了戰時依舊要鬧,絕對是自找死路。」
路少夫人就又評論道:「不過這一次的事,還要歸於周指揮使在京城有大靠山,因此才能有如此的結果。」
大家也贊同,「周家的靠山果然厲害,安平衛最後定為未破城,因此周指揮使只得了個守城不力的罪責,連襲職都保了下來。如今他韜光養晦幾年,或是復出,或是讓長子襲職,還能謀到三品指揮使之位,不比孫家,竟降為軍戶了。」
說到最後,大家還是都來恭喜寧婉,「如今你們大人不只是連升了三級,聲名也傳到了各處,朝廷已經驗過哈爾朗的人頭,正傳首九邊呢。」先前大家相處,盧夫人只是五品官夫人,如今立即成了從三品官夫人,而且誥封也到了邊城,反壓過大家。
寧婉就笑,「還不是要靠大家的襄助!」
鐵石如今正式接了安平衛,身份又是不同,便是寧婉與這些夫人們做的事情也順利起來,總有眼光好見識高的商家,主動地捐了銀兩物品,將士們得到撫慰士氣大振。又因城內平穩,安平衛一掃先前的頹然之氣,商家重新開了業,學堂里又傳出了讀書聲,就是茶樓酒肆人也漸漸多了。
過十五的時候,鐵石力排眾議依舊如常開城門辦燈節,又與夫人在安平衛最大的酒樓宴請賓客,然後帶頭賞燈,只見城內到處火樹銀花,頗有了些先前的熱鬧繁華。
兩人半夜裡回了家,見公公的屋子裡還亮著燈,便過去看看,見只公公一人沉著臉坐在桌邊,桌上放著筆墨紙硯,筆尖上猶滴著墨,寫好的字紙卻已經不在。寧婉上前行了禮笑問:「大夫說要公公靜養的,怎麼又寫字?」
鐵石也說:「爹有什麼事只管吩咐我做就是。」
公公便抬眼瞧瞧他們,一擺手道:「沒什麼,都是些小事。」
寧婉再一摸桌上的茶,早已經冷了,便出來叫熱水,卻見西院里竟一個人都沒有,心裡便有些氣,她出門前明明吩咐家裡要留人陪著公公的。
正這時,費姨娘一臉笑容地自角門裡進了院子,見了寧婉趕緊收了笑意,上前問:「夫人可有什麼吩咐?」
寧婉就問:「你去了哪裡?怎麼公公眼前連個人都沒有?茶也是涼的?」
費姨娘就說:「今天輪到我服侍老爺,因此他們看燈我便沒有去,我又見院子里的丫頭婆子們個個坐不住,巴不得出去玩就放了她們的假。原本我一直在老爺身邊的,剛巧有個同鄉來看我,便在角門處說了幾句話,正也要回來煮茶呢。」
寧婉見她說得還算合情理,便道:「那便趕緊煮了茶給公公送過去,再者公公畢竟受了傷,身邊總是要留個人才好。」
費姨娘再三答應了,煮了茶送上。他們又坐了一會,見公公不大開口,只當他累了,便告退出來。
寧婉與鐵石回屋裡才換下大衣裳,便有人來將門敲得咣咣響。鐵石三步兩步上前開了門,就見寶璐站在門前,渾身顫抖,面孔雪白雪白的,牙齒格格地響,勉強說:「娘和我回來就見爹倒在炕上,吐了好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