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綉春
不想洛冰聽了皇子妃非但不覺得榮耀,反而滿面怒氣,「其實敬王本也沒有想將嫣兒娶為正室的打算。當日嫣兒回絕了他,他還讓王府的長史到我們家裡傳話,以為我們家會為了翻案將女兒送過去討好他呢!我當時就說了,我們洛家的女子,從來就沒有給別人做小的!」
「早就有洛家的故交告訴我,當年的江南大案就與敬王的母族有關,而敬王也一直反對重審當年的案子。後來他因為知道皇上對洛家心存不忍,早晚會將洛家的案子翻過來,才會向嫣兒如此許諾,其實是想借著洛家之事攏絡人手!」
鐵石和寧婉就都嘆,「原來竟有這許多隱性。」
「就是沒有案子的事,我也看不上他那樣豬狗不如的人!」
那可是皇子呀,洛冰竟然敢這樣罵!
洛冰可是極儒雅溫和的人,縱是遭遇了那麼多的苦難,寧婉也沒有見到他如此暴怒過,因此便立即明白敬王一定很是不堪,便趕緊與鐵石勸他,「好在事情過去了,嫣兒也沒有進王府。」
洛冰便慢慢收斂了怒氣,「這樁事我們兄妹一直藏在心裡,非但不敢對任何人說,就是信里也不能寫。現在能向你們傾吐一番,我心裡反倒好些了。」又警告他們,「你們初到京城,千萬小心敬王,他這個人儀錶堂堂,舉止文雅,又頗有分幾才能,大家都當他是個難得的賢王,名聲頗佳。但其實他心裡竟要比蛇蠍還毒,京城裡只有不多的官宦人家才知道,他先前的兩個王妃都是被打死的,就是平時敬府里隔上十天半個月就要悄悄自後門抬出去一兩個凌虐至死的姬妾。」
寧婉這才懂了洛冰為什麼氣得臉都青了,洛家當年遭遇滅門之災,唯他們兄妹活了下來,洛嫣若是被敬王如此欺負,洛冰哪裡受得了!因此向身邊的洛嫣笑道:「虧了你機靈,沒有答應。」
洛嫣便順勢靠在寧婉身上,「寧姐姐,其實我當時聽說對面的是敬王,且他又肯替我們洛家翻案,便覺得只要能將洛家受的不白之冤公之於眾,我什麼都肯答應的。可不知怎麼我突然想起了你曾因為我心思不正教導過我,又時常說做人要走正途,將來方能不後悔,就又遲疑了。」
「那時敬王要來拉我,我心裡就更明白,他雖然有權有勢,但卻不是個正人君子,否則也不會突然闖到人家的內宅,與一個女子搭話,就趕緊回絕著躲閃開。」說到這裡洛嫣就哭了起來,「幸而我立即躲開了,接著宅院里就來了許多人,若是被人撞到他拉住我的手,我就只能進敬王府了!」
洛冰就又補充道:「嫣兒只要行差踏錯一步,不只她自己落入虎穴,就是我們洛家的案子,也難免讓人說成借了敬王的勢力才翻過來的,明明是冤案,反而讓人以為洛家果真錯了,現在不過是借著裙帶關係才翻轉回來。」
原來竟是如此,寧婉突然替自己夢裡的洛嫣難過起來,更心痛這個小小的女孩兒,便輕輕地拍著她,「別怕了,事情已經過去了!」
「寧姐姐,當初在遼東時,我心裡總對你不服氣,總想與你別苗頭,還想騙你,又常在你面前故意裝做清高有學問,但我離開遼東遇到了好多難處之後才明白你是真心對我好!我好後悔,嗚嗚!」洛嫣哭著,越發地傷心,「寧姐姐,我真寧願你再打我一頓!」
寧婉瞧著洛冰和鐵石疑惑不解的目光,就輕輕地笑了,「哪裡有的事!嫣兒一直極懂事極可愛的,她不過是個小孩子,遽然遇了敬王那樣的無恥之徒,著實是嚇壞了,便將過去的雞毛小事都誇大了而已。」說著拿出帕子替洛嫣擦臉,「如今已經是大姑娘了,再哭成小花貓倒讓人笑話呢。」
兩個男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終還是信了寧婉的話。在遼東時嫣兒其實還是孩子呢,就是現在其實也沒多大,見了一直照顧她的寧姐姐,說話就誇張了些也沒什麼。就是心思細膩的洛冰也不知道過去的那些波瀾,而且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了,因為事情終於完全過去了。
寧婉將事情掩了過去,這時又想了起來,「對了,那年洛大哥離開遼東后,皇上曾冊封了太子,鐵石還因此到安平衛閱兵呢。怎麼太子便沒了?且洛大哥剛又說皇上只有端王和敬王兩個長大了的兒子嗎?」
洛冰就說:「先太子是先皇后所出,並沒有成年,身子又不好,皇上原沒有冊立之心。後來因先皇后病重,便立了太子,但不想先皇后還是過世了,沒多久太子也突然薨了,因此又只餘下端王和敬王。當初太子冊立及薨世之間,我正在遼東、江南和京城間奔波,倒不大清楚詳細情形。」
鐵石便又擔心地道:「敬王的人品既然如洛大哥所說,大哥不只要小心嫣兒,自己也要小心。」
「他總歸是要名聲的,正好當時先太子的孝期還沒有過去,總不好鬧得太難看,且他府里還能少了美人兒?嫣兒到庵里修行也就丟開了手,另娶了一位王妃;至於我,畢竟在天子近前,眼下倒不懼他,便是將來,若是他這樣的人能為天下之主,我便辭官回家鄉去,閉門教孩子讀書,他還能再奈我何!」
「而且他們那些自詡為天皇貴胄的,只當自己聰明絕頂,別人都是傻子。嫣兒之事過去后,敬王見了還再三向我說洛家的案子能昭雪是他勸的皇上,又對我一向很親切,還指望著我能幫他奪皇位呢。」
鐵石就笑了,「原來洛大哥這樣快在京城裡立住了腳,真是可喜可賀!」
寧婉也聽懂了洛冰話語之後的含意,洛大哥到京城時日雖然不長,但卻已經有了自己的勢力權柄。只說能打聽到敬王府的那些□□,就不是一個尋常小官能做到的。
洛冰倒是沒有什麼喜色,「當年的案子並不只是我們洛家一家的事,牽連了幾十家,其中頗有幾個江南的大族。現在一朝翻了過來,得益的自然也不是我們一家,大家同氣連枝,消息倒是靈通的,有些事也能相互援手,更何況我帶著數千金回京城,做事自是方便。」又告訴他們,「如今我也算簡在帝心,現在已經是兵部一司的主事,而皇上又有意遷我為禮部的員外郎。」
「如此快的升遷,洛大哥可真是了不起!」員外郎可是從五品的官職,如此算起來洛大哥自做了給事中后一年多的時間已經升了三級。要知道文官不比武官可以憑著軍功遽然高升,便是狀元榜眼探花那樣萬眾矚目之人,也要從七品小官開始一點點地累積,十年二十年能升到中能品級的官員就很幸運了,想成為執掌天下大權的閣老,非但要才能出眾、官運亨通,最起碼也要在官場上磨練幾十年,只看如今的幾位閣老,都過了耳順之年!
洛冰擺擺手,「一則是因緣巧合,借夷人圍城之時得了陛見的機會,二則皇上也未必沒有補償我的意思。」
「雖然是如此,但洛大哥一路如此順遂,將來定有登閣之望!」
洛冰卻鄭重地搖頭,「這麼多年的磨難之後,我早沒有多少雄心壯志,但身為洛家後人,我必然要在官場上拼上幾年將洛家重新振興起來才能歸隱田園。另外還有嫣兒,我這個當哥哥的也要為她好好地找個歸宿。」
鐵石和寧婉相對而視,洛大哥與他們的確不同的,身上背負了太多。但是大家好不容易相逢,都不願說太傷感的話,寧婉就笑,「嫣兒出落得這麼好,洛大哥果然要用心幫她找個好夫婿。」又向還伏在她懷裡的洛嫣說:「你也不要不好意思,我像你這麼大時,家裡提到親事,我就說要自己做主,後來就挑了你盧大哥。」
「你們夫妻倆果然再合宜不過了,」洛冰也笑著說起了打算,「明天又是春閨之期,嫣兒也正滿了先前所定下的修行之期,我想著便在榜上給她尋一個有出息的世家子弟。」
就是在邊城,寧婉也曾聽過「榜下捉婿」的說法,因此就笑,「只憑我們嫣兒的品貌才華,誰被捉到了還真是福氣!」又是遺憾,「只可惜到那時我們已經離開京城回遼東,恐怕看不到人了!」
洛冰就大笑道:「我難再回遼東了,但是你們來京城的機會還多著呢,到時候定然能見面的!」
身為邊城武官,來京城的機會多自然是升遷了,鐵石就笑道:「我其實原來也只想過給娘和媳婦掙個誥命,倒從沒有太多的野心,我們就在安平衛守著老家挺好的。」
寧婉也是一樣,可能在別人看來遼東苦寒,但她生於那裡長於那裡,從來不覺得遼東有什麼不好,就是到京城見了這繁華,驚嘆羨慕之餘,卻也沒有多動心,她終要回遼東的。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就是這個意思。
不想洛冰也說:「遼東果然是極好的地方,民風淳樸,土地豐饒。便是氣候,雖然冬天冷了些,但一年四季分明,春夏三季著實不錯。」
洛嫣就趕緊接過話,「我覺得冬天冷點也沒什麼,平時都坐在燒得暖暖和和的炕上,十分舒服,而且就是出門在外也可以多穿些呀!倒是江南的冬天太過陰寒,濕氣都滲到了骨子裡,就是多放幾個炭盆也沒有用,才十分難過呢!」
大家就都笑了,「洛大哥其實還是南人,倒是嫣兒竟是我們遼東的人了呢!」
說笑了半晌,沒有人想去休息,寧婉便想起一事,「洛大哥可知安平衛先前的周指揮使被押到了京城為的是什麼?」
雖然與押送周指揮使的官吏一路同行,但大家卻不知周指揮使究竟犯了什麼事,便是有人去打聽,那些官吏們也只道他們不過遵上峰之令而行,並不知原委,寧婉早起了好奇之心。
鐵石其實也是不解的,「按說守城不力之事早已經過去了,便是殺人也草草揭過,且前些日子周家也一直十分老實地閉門不出,怎麼反而犯了事呢?」
洛冰卻不知此事,倒十分吃驚,「周指揮史?他是襄武侯的人,因此犯了大錯也只被免了職而已,並沒有遞解上京啊!」
鐵石和寧婉就說:「這一次坐著囚車與我們一同進的京。」
洛冰沉思了一下,「肯定是沒有經過兵部的,而不能過兵部就能動三品的武官,也只那麼一兩處了。」說著就問押送周指揮使的是什麼樣的人。
一路同行,寧婉還曾與負責押送的官員說過幾次話呢,現在便遲疑地道:「帶頭的那個說是姓丁,相貌十分尋常,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口風特別嚴,只閑談時看得出對京城十分熟悉。」
鐵石就突然道:「他們可能是錦衣衛的人!」
「我也正這樣想,」洛冰就問:「你是怎麼猜到的?」
「姓丁的和他手下的幾個人用一種很特別的刀,既像唐刀又不全像,刀身狹長還帶著弧度,正是加了梅花刀的輕巧,攜帶十分方便,若是在戰場上殺敵未免有些力量不足,但平日械鬥應該很順手。」鐵石回想著道:「我當時就覺得別看這些人外表平常,但卻個個幹練,特別是他們的刀,很顯然是精心打制的,恐怕有些來歷,現在想起來應該就是綉春刀了!」
寧婉不覺笑了,「綉春刀?這樣好聽的名字。」
洛冰卻肅然道:「杜子美《入奏行》中有『此行入奏計未小,密奉聖旨恩宜殊。繡衣春當霄漢立,彩服日向庭闈趨。』之句,贈給一個要向皇帝奏事的御使。後來宋人用「綉春」做了園名,而本朝錦衣衛將他們的配刀稱作『綉春刀』,並不是為了好聽,而是彰顯錦衣衛與皇上關係特別密切的。」
錦衣衛,就是寧婉也聽過他們的名聲。
洛冰就告誡他們:「既然事關錦衣衛,再不要打聽,只當不知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