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隨意
寧婉就笑吟吟地接著說了起來,「夷人圍城的時候,大家都忙著勞軍,協助守城,唯有卜九不為所動,不論誰勸他,他都大言不慚地說:『你們的命都尊貴,唯有我卜九的命最賤,而且你們都有兒孫,我是斷了后的,因此你們怕夷人進城,我就不怕!大家一處死了,我可是賺的!』依舊還做著他的賭場生意,還到城牆上拉人賭錢。不想大家哪裡會再像過去一樣忍著他,幾個兵士一頓老拳將他打得抬回家裡起不了炕,倒不敢再出頭。」
當時卜九正在城牆上胡言亂言,見鐵石巡視過來立即想溜,卻哪裡來得及,被鐵石揮手令幾個兵士們痛打一番扔回他家裡,當時是很大快人心,城內風氣為之一肅,再沒有人敢擾亂守城了。
「這倒是活該,」皇後娘娘就說:「不過盧夫人既然在此說起了這個卜九,想必後來他是改過了。」
東平王妃便笑著介面道:「卜九回家一定知恥而後勇,養好了傷守城去了。」
在一處說了半晌的話,寧婉已經知道這位東平老王妃是皇後娘娘的妯娌,皇上的幼弟東平王的王妃,如今東平王早已經下世,好在養了一個兒子,封了東平郡王的,看樣子一向與皇後娘娘十分親密。
寧婉自然會揀一個皆大歡喜的事講給大家,現在就笑道:「皇后和王妃果然了不起,如今已經猜出了結局!不錯,卜九果然是幡然醒悟,但是他之所以能醒悟過來,卻是因為他的一個老婆。」
大家便興趣更濃,「他的老婆原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子不成?」
亦有人反駁道:「知書達理的女子怎麼能嫁了潑皮!」
「卜九的這個老婆叫彤雲,小時候就被賣到院子裡面,許是認得幾個字,但特別愛銀錢,就是為了銀錢跟了卜九,」寧婉就接著講道:「因她長得極美,又有些手段,很得卜九的喜歡,果然自卜九那裡弄到了不少的私房錢。此次卜九受了傷,也與先前一樣拿出大把的銀票讓他的老婆們爭著服侍他,就如先前一樣。」
「不想彤雲將銀票一下子都揚到了地上,鄙視地說:『這銀子老娘不要了!你留著給夷人買命去吧!』便收拾包袱出了卜家,一出門就將所有的私房都捐了。她這一出走,卜九的另外幾個老婆也都跟著走了,倒將卜九一個人扔在家裡,想了幾天,也不知怎麼想通了,傷情剛好便將家財盡數拿出來買糧救濟難民。」
皇後娘娘便問:「怎麼旌表裡沒有見到卜九的名字?」
「大約他先前做盡了壞事,因此便沒有為他請封吧。」寧婉就說:「不過,夷人退兵后他窮了卻也沒再開賭場,而是轉行做了叫花雞。誰知他果真有些小機靈,叫花雞做得十好好吃,遠遠地就能聞到香氣,大家竟要排著隊買,去晚了竟還買不到!生意做得好,手裡有了錢,他便想重新將彤雲接回來,彤雲也願意,倆人就又過起了日子,聽說竟還有了孩子!」
皇後娘娘便笑道:「雖然沒得了旌表,但老天也沒有虧待他,竟給他留下後嗣,也算是善有善報了!」
大家便都紛紛應和,「因果報應,果真都是不錯的!」又道:「也是朝廷的氣運,便是邊城的潑皮無賴,也能被感化做善事!」
議論了一會兒,便有人問:「只是什麼是叫花雞呢?我竟從沒聽過。」
「難不成是用花來配著雞做的?如今宮裡也有幾樣用花做的菜饌,但卻沒聽過這個,」皇後娘娘也笑道:「盧夫人告訴我們,讓御膳房試著做做看。」
寧婉就笑了,「我們遼東那邊稱乞丐為叫花子,叫花雞就是叫花子吃雞的法子,卻不用花,而是用泥巴!」見大家愕然相望,便說:「叫花子偷了人家的雞,想做了吃又沒有爐灶鍋碗,又怕被雞的主人追上來發現,因此便急忙將雞肚腸掏出,連毛都不褪便用水調了泥巴糊上,在地上挖個坑把雞埋在裡面,上面燒起一堆火烤,沒一會兒雞就燒熟了,挖出來只輕輕一剝,燒乾的泥巴就連著雞毛都剝掉了,露出裡面白嫩嫩香噴噴的雞肉,這就是叫花雞。」
「卜九當年做乞兒時,想來沒少偷雞吃,叫花雞做得十分有有手段。他專挑新鮮的小公雞,取出肚腸后塞進他自己配出來的調料重新用線縫成一隻整雞,外麵糊上加了鹽的泥巴,再包上一層荷葉,放在專門做的灶上烤,烤好了擺在卜家門前的攤子上,香氣四溢,不必招徠客人就源源不斷。」
「大家買了叫花雞回家之後,將泥巴一剝,這時雞肉還熱騰騰的呢,下酒配飯都十分相宜。而且卜九每日只做一百隻叫花雞,因此去晚了便買不到。人也就是這樣怪,越是買不到的東西就越覺得好,是以他的生意一向興隆,中午叫花雞出爐前便有許多人在在卜家門前排隊。」
東平王妃就笑道:「我也不算沒吃過好東西的了,可聽了盧夫人這麼一說,倒饞了起來,想試試那叫花雞呢。」
「可不是,我也不覺得食指大動呢。」
這時一個宮女便笑著趁便上前稟報道:「午膳早備好了,只待皇後娘娘宣呢。」
皇後娘娘就笑,「我們正說得有趣,你就過來催。」卻向寧婉笑道:「盧夫人自邊城來,也嘗嘗宮裡的御膳,雙喜,你去替我待客。」
皇後娘賜下了酒席,寧婉只當要與皇後娘娘在一處吃飯,其實並不是,宮裡留飯與尋常人家還是不同的,她與幾位貴婦被引到了另一間屋子,裡面一張大梨花桌上早擺滿了酒菜,皇後娘娘是不來陪著的,而是指了剛剛那位叫雙喜的宮女過來。
這樣倒更自在,不必因為在皇後面前顧忌禮儀而吃不好,寧婉便一樣樣地嘗了嘗宮裡的菜肴。正吃著,又有宮女流水般地端來許多菜肴,「皇後娘娘將自己的午膳賞了盧夫人吃!」
菜實在太多了,一張大桌早擺不下,宮女們便又放了兩張桌子,但其實寧婉不可能挾到所有的菜,只能眼看著許多菜吃不到嘴裡,想來皇後娘娘也應該是一樣的,許多菜也不過只是擺設而已。
但是寧婉也沒什麼遺憾的,皇宮裡的菜瞧著真是好看,就是尋常小菜也做得十分精緻,看著就養眼,當然更有許多她從來沒聽過沒見過的珍稀食物,但味兒其實也只一般。
吃過御膳,寧婉隨著大家一同向皇後娘娘道謝,皇後娘娘又留大家說了一回話,看看時晨便令大家告退了,卻特別單獨向寧婉道:「我獨愛聽你講遼東的故事,正好你們第一次入京,且邊城那邊又平靜,便不要著急走,多在京城裡留些時日,四處看看,也常來陪陪我。」
寧婉只得應了,但心裡也只當是皇後娘娘的客氣話而已,鐵石可是安平衛的指揮使,就算眼下夷人剛被打得老實了,但也不好離開駐地太久,而自己當然要跟著丈夫在一處了。至於陪皇後娘娘說話,她一個外命婦,能得皇後娘一次宣召已經很不容易了,難不成還能把皇宮當成親戚家隨便來串門兒不成?
皇後娘娘便又賞下了東西,「拿回去給親戚朋友們看看,畢竟是宮裡的。」
寧婉謝了恩,出了坤寧宮便要隨著宮女去領賞。原來皇後娘娘賞下東西來也與尋常人家是不一樣的,並不是當面把東西拿出來給人,而是要去專門的內官處領,好在也有人帶著過去,不至於找不到門路。
才出了坤寧宮大門,寧婉正要去領賞,便聽東平王妃叫住自己,「皇後娘娘賞下的東西只管讓下人去取就好,我們一路走一路說說話兒。」
其實寧婉寧願過去領賞賜的,皇后賞的東西本就是稀罕物件,更何況去內官處瞧瞧也好,她又不怕走路的。不過,既然東平王妃如此說,她亦不好反駁,畢竟東平王妃不論是身份還是年紀都要比她高上許多。因此寧婉就笑道:「那就聽王妃吩咐。」叫盛兒跟著宮女去領賞了。
東平王妃是與皇後娘娘一輩的老王妃,得過在宮裡坐肩輿的恩典,不過她揮了揮手讓肩輿只在後面跟著,笑眯眯地拉著寧婉攜手而行,隨意地問道:「盧夫人既然是從遼東來的,應該認得兵部的洛主事吧?」
皇後娘娘恐怕都不知道洛冰與自家的關係呢,剛剛可是一句也沒提過,但看來東平王妃卻是清楚的。不過鐵石和自己如今就住在洛府,寧婉倒沒想瞞著,便笑道:「先前洛主事被流放遼東時,在虎台縣住過幾年,因此我們早認識的。」
東平王妃嘆道:「洛家當年真是很慘,我們都知是冤枉的,可誰也沒法子,只得眼看著他們遭了滅頂之災。」但接著又笑道:「但好在上天有眼,洛家如今還留下了後人,洛榜眼又是能幹的,幾十年後洛家還會興旺起來。」
以洛冰的才能,本就是會出息的,尤其是他經歷了遼東的流放之後,從一個士族子弟到了最底層,經受了種種的磨難,心智更加堅定,為人處事也更加成熟,寧婉也一向看好洛冰的前途,因時就點頭笑言,「王妃說得果然有道理。」
「我還記得那樣新科進士遊街,我與王爺在酒樓上看熱鬧,大家都議論狀元太老,探花郎空長了一付好皮囊,卻是男生女相,並非上乘,唯有洛榜眼風流俊逸、氣度不凡。」東平王妃便又說:「盧夫人不知道吧,我雖然是京城人氏,但曾隨家父在江南任職住過幾年,家父與洛家老一輩交情還不錯。當日洛家出事,家父便斷定是冤獄,只是先皇金口玉牙,他縱是有心卻無能為力。」
洛大哥也曾說過,許多人其實都知道洛家是冤枉的,但真正奮力疾呼幫著洛家的人並不多,大多數的人還只是旁觀。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寧婉並非不通世故,因此便道:「不管怎麼樣,洛大哥終於重回了京城,而洛家的冤案也得到了昭雪。」
「因此人們都常說,老天有眼,」東平王妃又說了幾句洛家案子的話,便似隨意地問:「洛家除了洛主事以外,還有一個女孩活了下來?」
寧婉自東平王妃主動地與自己搭話,心裡便有些疑惑,眼下終於明白東平王妃原來意在洛嫣,剛剛皇後娘娘與東平王妃果然說東平郡王到了成親的年紀!畢竟有敬王的事在前面,由不得她不擔心,因此就小心謹慎地說:「洛家的確還有一個女孩活下來了,只是她為父母祈福,如今正在庵里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