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假畫
盧鐵石和寧婉商量道:「也該去洛家陪個不是了,洛大哥和嫣兒還不知怎麼惱咱們呢。」
原來他們搬家的事並沒有與洛冰商量,而是借著洛冰為了冊封太子的大事不在家中時以寶珠要為生母辦法事為由告訴衛夫人搬了出來。第二日洛嫣便找上門來鬧了一場,總算也讓他們哄了過去,如今太子冊立了,正是賠禮的時候。
雖然出於好心,但眼下可就為難了。兩個都換了衣裳卻又躊躇起來,寧婉突然想起一事,「我們前日在琉璃廠買的兩張畫呢?」拿出來又特特地找了上好的緞子包起來。
鐵石便不解地問:「當日我就說這兩張畫必是假的,你只說瞧著好看且三錢不值兩錢地買了玩兒,如今拿到洛家做什麼?洛大哥還能看不出?若是想送洛大哥書畫,便請了懂行的人買兩幅真跡才是。」
寧婉就笑,「你說我們是買真跡送去洛大哥就不生氣了還是就拿這兩幅假的好呢?」
「還是媳婦有計謀!」鐵石就明白過來了,「洛大哥看了假畫也就把先前的事情揭過了。」
洛冰到了禮部便遇到了冊立太子之事,他又是正管著禮儀的主官,真是忙得天昏地暗,冊封前的這段日子一直住在部里,總算太子冊立之大典完畢,回到家裡方聽了此事,正要去錦衣衛尋盧鐵石,就聽盧家夫妻來了,也不出來相迎,只穿著一身便袍坐在榻上生氣。
倒洛嫣跑出來接了他們,卻板著一張俏臉道:「我哥氣極了,說先前在多倫和虎台時,也沒見盧大哥和寧姐姐這樣講究起來,做個法事又能怎麼樣?先前打仗時,大家可什麼都不忌諱的!而且我也贊同我哥哥,的確是盧大哥和寧姐姐錯了!」
寧婉就攜了洛嫣的手說:「我們也後悔呢,前日去了琉璃廠,見了兩張畫十分好,就重金買了下來,又說若是還在洛家住,就可以直接找洛大哥替我們看看怎麼樣,至於回了錦衣衛衙門,他們哪裡懂風雅,只會亂贊一氣!」
洛嫣近來一直在學畫,因此一聽倒有了好奇之心,「把畫先拿來我看看吧。」
說著進了屋子便在桌上展開了畫,洛嫣左看右看便有些疑惑起來,轉過頭來問:「寧姐姐,這畫是多少銀子買的?」
寧婉就一本正經地說:「那人說是祖上傳下來的,是宋徽宗的花鳥,因家裡突然遭了難,五千兩就肯賣,後來我還價到三千兩買了。打算掛在家裡的中堂上,只怕不好,先請洛大哥幫我們看看。」那人要五千兩不假,但寧婉最後給了三兩銀子才是真。
衛夫人聽了,便也過來看畫兒,又叫洛冰,「相公,你來瞧一瞧。」
洛冰原是不理他們的,現在只得踱了過來,掃了一眼畫兒又看看他們,「這畫兒不錯,我倒是喜歡,就留下吧。」又叫衛夫人,「從家裡挑兩幅畫給他們。」
衛夫人心頭雪亮,便笑道:「這兩幅花鳥我瞧著也不錯,但掛在中堂卻有些不大合宜,不如將家裡的一幅大山水畫拿了去,我再挑幾幅花鳥魚蟲的放在屋裡。」
「你們家的畫自然都是好的,」鐵石就說:「可我倒是請洛大哥替我們畫一幅,掛在中堂上比用別人的都好。」
寧婉也趕緊道:「我也喜歡洛大哥的畫,且將來必然會值錢的!」
衛夫人便將兩幅畫兒卷了收起來,笑道:「相公好些日子沒有摸過畫筆了,不如一會兒用了飯就給盧兄弟畫幅中堂,也免得手生。」
洛冰也有了興緻,「先畫畫,后擺飯!」說著帶一行人到了書房,拿出一張泛黃的宣紙,半塊殘墨道:「這是宋紙宋墨,我給你們仿一張宋代的畫。」
洛嫣小心地接了墨,在硯上調開,洛冰便排出十幾管筆,凝神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抓起筆飛速地畫了起來,大家分立在桌子兩側,目不轉睛地看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頓飯工夫,一隻猛虎上山圖躍然紙上。
衛夫人便嘆道:「相公畫的老虎最是虎虎生威,比前朝的都好!」
洛嫣就說:「前朝許多畫虎的人並沒有見過真虎,或者也只見過被圈在籠子里的虎,我哥哥可是不一樣,他與盧大哥他們獵過虎的!」說著又笑了,「今天哥哥又正在生氣,所以畫出的虎比平時都多了一股氣概!」
「怪不得我覺得這虎似乎就要咆嘯著自畫上撲下來一般的!」寧婉就笑著催道:「洛大哥趕緊落了款,我們帶回去掛在中堂,可比那個花鳥圖合適得多了!」
鐵石也說:「那個被夷人擄了去的皇帝,就是他的畫好我也不喜歡!」
洛冰便換了一支筆,於畫的一側題道:「丙丑日畫虎送盧兄弟夫婦」,又在下面蓋印,笑著向衛夫人和洛嫣道:「你們也加了印鑒吧。」
衛夫人便有些難為情,「我一個女子,在上面留了印又算什麼。」
寧婉趕緊道:「嫂子原是一代才女,在洛大哥的畫上加了印正是夫唱婦隨。且我們夫妻閑時把玩,便立即想起此時情形,多好呀!」
衛夫人便拿了筆在下面寫了「白山黑水,林泉鳴虎」幾個字,又讓人取了她的「清湘散人」小印加上。
洛嫣早笑吟吟地將印拿了出來,原來她一向將小印掛在身上,「我的字太丑,就不寫了,只加上一個印讓看畫者知道我也在場。」
寧婉就吐舌道:「你的字還說不好,讓我們可怎麼敢拿筆!」又看她的號,正是『閑園舊友』,很是羨慕,「你們一家人可真風雅。」
洛嫣就說:「不如盧大哥和寧姐姐也各取一個號,刻了印章。」
鐵石和寧婉主都連連擺手,「罷了,我們本就不是此道中人,硬充了風雅反而不美。」又商量道:「明日我們送去裝裱,也不知年前能不能掛在家裡。」
洛冰突然扔了手中的筆指著他們笑道:「其實你們早知道那兩幅畫是假的,故意來哄我!」
鐵石便笑了,「洛大哥果然聰明!」
洛冰就問:「這主意一定是弟妹出的吧?」
盧鐵石就道:「媳婦兒也是無奈之下出的哀兵之計。」
「當年魏武自嘆與楊修的才學差三十里,如今我與弟妹差一幅畫的工夫。」
寧婉就趕緊說:「其實若是不是洛大哥關心則亂,哪裡會上當!」
衛夫人和洛嫣也都明白過來,一同笑了。洛嫣就問:「寧姐姐,你怎麼知道那兩幅是假畫呢?我學了這麼久一眼還沒看出來。」
寧婉就說:「我其實不知道那是假畫,但我知道賣畫的人說的是假話。」所謂家裡有難賣畫救急本就極少見,便是有了也不可能在路上隨便攔住兩個人呀,琉璃廠收字畫的鋪子那樣多,裡面儘是懂行之人,所以一定是騙子!
洛冰就指點妹妹,「你其實看出了是假畫,只是被三千兩銀子唬住了,便不大敢認。」
洛嫣點頭,「我白白學了畫,還不如寧姐姐眼睛利。」
寧婉就說:「你正是因為學過畫才會想著這畫哪裡對哪裡不對,我是根本不認得,直接砍價。」
大家就都好奇,「你砍到了多少?」
盧鐵石趕緊伸出三根手指頭,洛嫣就猜,「三十?」
洛冰便道:「一定是三兩!」
寧婉笑道:「不錯,我想著這畫紙畫軸還有裝裱的綢緞加起來總要二兩銀子,再加他一兩的工錢,所以還到了三兩。」
洛嫣嘆道:「寧姐姐,你可真敢還價呀!不過這兩張畫兒其實還仿得不錯,看樣子是用了些工夫的,三兩買來不虧。」
「所以我不虧,他也有得賺,不正好嗎?」
衛夫人就笑道:「已經不早了,我已經讓人把酒席擺好了,做了幾道江南菜肴。」
寧婉雖然是做菜的高手,但她其實會的多半是遼東家常菜,對於江南那些清淡雅緻的菜品十分感興趣,此時就笑道:「我們好有口福,以後還要常來吃的!」
衛夫人就說:「再做好的我就遣人請你們。」
大家笑著入席,洛冰就說:「你們急著搬走,其實是想多了。現在鐵石的名聲好得很呢。這次抄家的事辦得好,戶部上上下下都念著你的情,畢竟他們多少年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的,往年抄家的銀錢東西大半進陸炎手中,小半進內庫,他們連一枚銅錢也摸不到,如今跟著造冊,竟能分上一半,許多事情都能辦了。」
盧鐵石就笑,「這法子是媳婦幫我出的。」
「我也猜到了,」洛冰倒沒有奇怪,「你雖然有本事會打仗,但真論起人情世故、機巧靈活,比起弟婦還差上一些。」
「我媳婦兒就是我的軍師!」
洛冰就笑了,又說:「你別瞧著嚴御史三天兩頭上摺子罵你,其實暗地裡領你情的人更多。上次你回稟了皇上將襄武侯府、陸炎家裡的書信都一把火燒了,好多人如蒙大赦一般。只是他們不好說出來,但心裡還是有數的。」
「其實燒了那些信,我也省了許多事,否則只成堆的書信,一封封去查,滿京城裡怕不得有一半的人都牽進去?但說來真正有心謀反的也不過襄武侯為首的那幾個而已。」只是盧鐵石還十分不解,「我從沒得罪過嚴御史,甚至與他不認識,他為什麼就恨上我了呢?整日找茬為難。」
「嚴御史那樣的人,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的,在他眼裡任何人都有種種的錯誤,唯有他自己有如高山上的白雪一般清高無暇。」洛冰就說:「此外,還有幾個跟著他罵你的人,是與敬王私下來往過的,此時見書信都毀了,跳出來罵你是為了證明他們與敬王沒有沒有關係,對你燒了那些書信一點兒也不領情。」
「果然人心叵測,我也只如媳婦所說,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