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4.北上
鐵石與靖海王世子奪下寧州城,在大江入海口將入侵倭冠圍住全殲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回來,但人還是又等了一個多月才返航到鹿島。
這一次大捷靖海王得了倭人的三艘大海船,各種中小船隻、財物無數,極為滿意,不過他倒是為鐵石報不平,「盧兄弟,你這般為朝廷著想,拿下寧州之後保境安民,又將城池原封不動地移交給朝廷命官,又得了什麼好處?非但沒有任何嘉獎,反而被言官參了無數本。」
鐵石卻笑道:「我原本亦覺得憋悶,但是出城時看到寧州百姓簞食壺漿相送至海邊的情形,心中的不平也就沒了。」
靖海王便嘆道:「當日我家雖有忠誠之臣,卻缺少盧兄弟這樣的猛將,否則也不至於被夷人滅國。」如今他在鐵石面前不再隱瞞,直接明言為前朝皇室之後。
「朝代更替,原也是氣數。如今王爺在海上建起霸業,亦無愧於先祖了。」
靖海王便再嘆道:「大家都道靖海王府盛極一時,其實我的難處更多。」
就是尋常小門小戶過日子也有許多難處,而成大業者自然尤甚。靖海王又與旁人不同,他的手下皆是海盜,這些人從小就長在不懂教化之地,心中沒有仁義道德,行事張狂肆意,海上情形又不似陸地,變化莫測,是以靖海王國根基並不穩定,管起來十分不易。
就比如最初與盧家打交道的船老大白將軍,在寧婉看來他更似海盜而不是將軍,但在靖海王手下卻已經是好的了,畢竟是靖海王府的嫡系,真正肯聽靖海王命令的,又在鐵石手下過了幾年,將許多匪氣都收斂了,而其他的人,據鐵石說,竟根本無從號令。
尤其是靖海王的私生子回來認祖歸宗后,因他的母系在南洋中頗有些權勢,更是將王府的一攤混水攪成泥漿。
但鐵石的身份,說起來也就是客卿,雖然為靖海王效力,但他從來都表明自己是朝廷的臣子,只穩穩地守在蒼州,並不參與鹿島上的亂事。便是寧婉在鹿島住了一個月,也只似什麼也看不到一般,觀觀風景,與白姨娘說說閑話而已。
此時鐵石就勸道:「王爺英明,縱有許多難處卻也不算什麼,只要拿定了主意,又有閩地和鹿島做為根基,不論誰也動搖了不的!」
靖海王亦知盧鐵石的立場決不會變,也只笑笑就罷了,拿出一紙詔令來,「盧兄弟所言不錯,我還真離不開閩地,如今還要請你帶兵前去寧州、青州,接手海防。」
鐵石接過來一看,神色都有些變了,寧婉便借著他的手瞄了一眼,心裡也是一嘆。原來鐵石自到了閩地見到倭人之禍,便先後給朝廷上書數封,請在寧州、青州一帶建水軍衛所,防禦倭冠。兩年過去了,從沒有一點迴音,但如今朝中卻發下了特許靖海王派海船出閩打擊倭冠,在寧州、青州建港口的文書。
朝廷寧可不用自己的臣子,卻要藉助于靖海王,這讓鐵石情何以堪!
靖海王坐在上面,哈哈一笑道:「盧兄弟也不要在意,為兄能得了這紙詔令也是用了些心思的。」
「上一次倭人進犯內地,江南的楊家損失不小,我便派人在楊家的族長面前遊說,答應只要讓我在寧州和青州建了港口,非但保住楊家一切人口、財物,還能讓他們參到海上貿易中,於是他們家在京城的官員為我們王府頗出了不少的力氣,又拿了你先前的上書以及洛侍郎等人建議在寧州青州建港練水軍的主意說動了皇上。」
「眼下正是最好的時機,盧兄弟略做整休,便帶著家人兵士自蒼州北上寧州、青州,我自然會撥海船、糧草協助。」
盧鐵石沉默良久,終於開口道:「王爺就不怕我帶了家眷就此離開閩地再不回來了!」寧州距閩地倒還不甚遠,而青州已經屬於北地了,反離遼東更近一些,若是乘船北上,可以在距北寧府百里之地上岸。
「就算盧兄弟再不回閩地,難不成還能對我不利?」靖海王大笑道:「先前盧夫人要留在島上,盧兄弟以為我果真要留她為質?本王不過想請盧夫人在我們鹿島作客而已。」
「我之所以能在海盜中出人頭地,並非才能出眾,而是因為有識人之明,容人之量,才有了眾多兄弟的擁護。而盧兄弟又與他們不同,我知道你是忠義之人,便全心全意地相信,固然你不會背叛朝廷,但也絕不會對我無情無義!」
「而且,我也有私心的,寧州有前番之事,加之江南楊家會全力支持,我們建港尚且不難,但是青州那邊唯有盧兄弟前去方能成功!」靖海王對於北地十分陌生,他手下的人也皆為南人,唯有鐵石為北人,且在青州一帶極有聲望,派他前去自然事半而功倍。只有先建立海港,才能再圖將來。
鐵石起身謝了靖海王的知遇之恩,便帶了妻子兒女們離了鹿島,他在靖海王面前並沒有許下什麼諾言,但寧婉知道他的確會一輩子領靖海王的人情,這正是靖海王的設計,他們雖然看破了,但也只能落在其中,算起來朝廷倒是靖海王的幫凶。
看來靖海王對於寧州和青州果真寄予了厚望,這一次共撥大海船二十艘,其餘船隻無數,軍需軍糧自不待言,只船丁便是上萬,鐵石也盡起蒼州之軍,一路沿海岸線北上。
寧婉閑來便與鐵石說:「朝廷真是沒有眼光,如此便放棄了海上的勢力還真是很可惜呀!」
「他們只知道陸上的疆土是根本,」鐵石就說:「其實我們先前在遼東時,也對於虎踞山東邊那些屬國不大用心,他們便是有自海上而來的。還是到了閩地之後才知道茫茫大海之外還有那麼多的物產、土地。」
「將來朝廷必然會明白的。」寧婉便又笑道:「先前每想到槐花的親事,要回遼東覺得十分艱難,如今倒省了事,從青州回遼東要省一多半的路呢。」
鐵石知道媳婦的思鄉之心,他其實也是一樣的,就笑道:「青州到遼東有一條海線十分便捷,比走陸地還要短,到時候你們坐船回去好了。」
雖然大家連寧州都沒有到呢,說起遼東還不是沒影的事?但寧婉心裡卻很是開心,且論起靖海王府的城堡不管有多奢華,但如今只在十分簡陋的船上卻覺得更加舒服自在。她便叫了槐花兒,「我們去廚房做了幾個小菜,大家吃著也香甜。」
娘倆兒下了廚,大海船與旁的船不同,是能在海上航行一年兩年的,因此便能貯存許許多多的東西,各樣食材都還全,見有許多新鮮菜蔬,寧婉就笑道:「恐怕是世子那邊船上送來的。」一問果然不錯。靖海王世子這一次依舊跟著鐵石出來,他雖身份高貴,但與盧家人相處已久,情份早非尋常,每有了什麼好東西定然是要派人分來一半。
當然了,寧婉不論是什麼也不會忘記世子,畢竟是小輩,人也不錯,她只是不願意讓女兒聯姻,倒不是不喜歡這孩子。因此手裡備的食材便是一式兩份,待做好了令人劃了小船送到世子的船上。
小廚房裡沒有別人,槐花兒便悄聲道:「娘,其實我早不討厭靖海王世子了,不如我們兩家就聯姻吧。我聽說城堡里有一間玻璃房子,在那裡住著一定很開心的!」
寧婉便沉下臉問:「誰將這些事情告訴你的?」明明靖海王府提親的事自己和鐵石沒在孩子面前說過。
「我就是無意間聽到的,」槐花兒才不肯說,只笑道:「而且他也不敢欺負我,畢竟是我的手下敗將嘛!」
「槐花兒,爹娘不需要你這樣懂事!」寧婉思忖著恐怕是姓白的露了口風,卻也不揭出來,只一口回絕,「所謂的聯姻,其實有什麼用?你只看漢唐之時的和親可牽制住了夷狄?那些公主郡主們帶著成千上萬的工匠、書籍、財寶出塞,最後又怎麼樣了呢?靖海王府可能因為你嫁過去就改換門庭?你父親可能因為你嫁到靖海王府就背叛朝廷?靖海王雖然有此意,但也並不勉強,甚至這一次他都沒有留娘和你們在鹿島。因為他明白只靠這種不入流的手段沒有用。」
「就比如靖海王自己,他在鹿島雖然只有一個正室,但在海外還曾娶過幾次親,這次回來的孩子便是這樣的,我們以為他是私生子,其實在那邊也是明媒正娶,母家也有不小的勢力,還曾助過靖海王,因此才回來搶家業的。」
「我亦不是說靖海王不好,海上與陸上不同,形勢更為艱難,他白手起家,自然會有許多無奈。便是靖海王世子,如今願意娶你也他的有緣故。只是我們好端端的女兒家,還是不要攪進去。爹娘會在遼東給你相看一門親事,知根知底的,像爹娘這樣相守一生豈不更好?」
槐花兒聽娘將道理講明了,也就懂了,「原是我想岔了。」
「也怪娘當你是孩子,有些話沒講清楚。」寧婉就道:「實話告訴你,先前我們出京前,還有人出主意送你到東宮當良娣討好皇上,虧得我和你爹都沒答應,如今聽說太子薨了,我和你爹都慶幸,若是真送你過去,恐怕就要進尼庵住一輩子了。」
槐花兒聽了也后怕,「我最討厭到尼庵里聽經,若是讓我一輩子住在那樣的地方,我就是沒病也憋出病來。」
「成親是女孩家最重要的事,可要擦亮眼睛挑個自己喜歡的,」寧婉就說:「你沒事也該好好想想了。」
船在海上航行,空閑時間便多,寧婉又挑了個空兒向弟弟說:「你到閩地已經有三個多月了,不必說蒼州、惠州轉得遍了,就是鹿島也住了許久。這一次跟著我們的船到寧州后,就上岸起程回遼東吧,別等到天涼下來路上便不好走了呢。」
石頭這次到閩地果然長了許多見識,但更是明白姐姐和姐夫的諸多不易,便道:「如今姐夫人夾在朝廷和靖海王之間,怎麼都是為難,不如找個機會辭了靖海王回遼東,家裡的生意不錯,日子也差不了!」
鐵石是被皇上貶到閩地的,如今奉靖海王之命到寧州青州尚可,若是私自回了遼東,恐怕會給家裡招來禍事,因此她只笑道:「你姐夫正當壯年,哪裡就能回家閑居了呢。他雖然在閩地有許多難處,但靖海王對我們也的確不薄,且倭人之患的確要有人守衛,倒不能就走了。」又叮囑弟弟,「槐花兒不小了,我們倒是想將她嫁回遼東,你家去后讓你媳婦留意看看安平、虎台人家有沒有合適的小夥子,一定要人品好人才好的,寫了信告訴我們。」
石頭就說:「其實靖海王世子就不錯的,對我很殷勤,雖說是看在姐姐姐夫的面子上,但大家在一處玩時,我瞧著他對槐花兒十分用心。」
鐵石便道:「你不知道靖海王府的亂事兒,前些日子靖海王有個私生子回來相認,如今世子的地位都有些動搖了。」
石頭便吐舌道:「我也在鹿島住了些日子,怎麼一點也沒聽到?」
寧婉就說:「這些事豈能拿出來議論?你畢竟是外面的人,與他們無干,因此我也不告訴你,你反而自在。」
「無怪爹娘總說我考上秀才有個身份就好了,不必考舉人進士當官的,原來他們知道我沒這個頭腦呀!」石頭就自嘲地一笑,「看來我還是在家裡打點生意就好了。」
寧婉就笑著拍了拍弟弟,「誰說你沒有頭腦的!只是你初到閩地當然不清楚。不過爹娘的話倒也不錯,考舉人考進士的哪裡容易?便是考上了仕途也是艱難。現在爹娘年紀大了,你正該把家裡的事情都擔起來,能繼續進學自然是好,不能亦不要緊,好好養著兒女,幾代后寧家也未必不能改換門庭。再有這一次我給你帶的海外良種,你回家后一定用心試種,我瞧著這些東西的產量著實高得很,若是成了,不只我們家受益,便是遼東人都能跟著借光呢。」
分別在即,姐弟間自然有許多話要說,寧婉又給遼東的親朋好友都打點了禮物,特別是父母的那一份格外的豐厚,海外各色珍稀寶物包了兩大包,讓老人家看著開心。再加上靖海王府又派人送了程儀,見弟弟行李頗多,便又自家裡派了幾個兵士同行。
到了寧州,送石頭轉乘官府的江船不提,鐵石這邊與寧州守將商量港口之事,因既有詔令又有先前的交情,事情辦起來倒還順利。
石頭回了遼東,果然為槐花兒打聽了幾家的小夥子,有北寧府路家的小少爺、指揮使須家的孫子、多倫陳千戶家的兒子、還有瑞泓豐王掌柜的小子,年紀都比槐花兒相差不多,家世也都不錯。
寧婉一個個想著,覺得都還好,但又下了不決心,見鐵石也拿不定主意,終還是道:「這般肓婚啞嫁還是不成,我想帶槐花兒回遼東,將她的親事定下來!」槐花兒如今十五,再不趕著訂親恐怕就要耽誤了。
如今鐵石正忙著港口,是不可能離開的,因此也只能點頭,卻又感慨,「若是相看成了,恐怕也就要辦了親事,我豈不是看不到女兒出嫁了!」
若是讓男家自遼東千里迢迢地來寧州迎親著實不可能,以寧婉之意也是要在遼東家裡嫁了女兒。此時就笑道:「不管我們誰給女兒送親,她嫁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相看親事訂親沒有那樣容易,但只要想到這些,盧家人都覺得心裡沉重起來,一家人就要分開了,而且槐花兒還是要嫁出去,再見面都不容易。唯有近來因靖海王船隻出閩,控制了沿海一帶,數次大敗倭人還能為大家帶來些許欣慰。
也是因此,原本寧婉準備帶槐花兒自陸路回遼東一事,也暫時停住了。既然寧州建港之事極順,鐵石便有心將此地交給手下,自己帶人北上預備在青州建起新港,如此這般,沒多久一家人便一起乘船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