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疤痕
屋中氣氛靜謐,閃爍著各色信號燈的儀器「滴答」作響,臨近黃昏,夕陽的光愈發的橙紅,在地上落下腳來,一寸一寸的向著床邊挪移。
徐農仍在緩緩講述著自己的過去,黎白風則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默默的聽。黃飛虎幾人雖對此無甚興緻,但也出奇的沒有去打擾。
「我的身上自然是沒錢的,每次只是匆匆而過,偷眼瞧上幾下,暗暗咽一口口水罷了。至於說買上幾個嘗嘗,那也只能是想想。」
黎白風一邊聽一邊點著頭,神色間頗有幾分感同身受。
從小到大,他吃的一般都是玄山秘境里生長的青蓮子、蛇涎果、丹珠果之類的東西,普通的水果則是甚少嘗到,說起來也是有些令人唏噓。
——當然,這些話他只是在心裡想想,沒有說出來。否則必然會刺激到眼前這位身體狀況欠佳的患者。
「後來就發生了一些影視劇里都會看到老套橋段。」徐農的目光移向了遠方,眼中透出追憶的光。
「這樣路過的次數多了,也可能是我渴望的目光太強烈了,總之最後引起了水果店老闆的注意,於是有一天,她叫住了又一次準備匆匆離去的我,溫柔的問我是不是想吃。」
黎白風正值年少,對於這種八卦自然有著少年人普遍擁有的敏銳嗅覺,聽到「溫柔」這種輕易不會用詞語,心中登時湧起了一股強烈的好奇,下意識的問道:
「男的女的?」
突然被他這麼一打岔,徐農很是無奈的看了他一眼,略有些不滿的說道:
「女的,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那麼一問。」黎白風露出一個「心中瞭然」的詭異微笑,擺擺手說道。
見此,徐農不由輕嘆一聲,更為無奈的解釋道:「也不知道你想到哪去了,人家的歲數都……」
說著說著,他不禁頓住了,反正自己也命不久矣,還說這些做什麼?旋即,他自嘲似的苦笑了一聲,不再解釋,繼續講道:
「那時的我,由於一直被人欺負,所以對什麼都充滿警惕,也可以說是充滿畏懼,就算是他人的善意,也不敢輕易接受。就在我低著頭不說話的時候,一隻蘋果被遞到了我的面前。」
至今,徐農猶記得那一幕。
那是一雙乾淨白皙的手,因為經年的勞作而顯得有些粗糙,手中捧著的蘋果碩大而飽滿,鮮紅如火,漸沉的夕陽映照在上面,斜斜的拉出一道影子。蘋果的表面泛著微弱的光,油亮得像是一汪清冽的水。
不知是光過於炫目,還是眼中的淚光模糊了視線,他看不仔細女人的面目,只是記得她的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陽光將她的面部輪廓勾勒得溫暖而又柔和,幾縷秀髮垂在耳側,在光線下隱隱透出棕黃的顏色。
病房中,徐農默默的抬起頭,窗外的夕陽將光投映在他的臉上。
一如那日一般溫暖的光。
幾天前的社團奪場,徐農被黎白風重手打落擂台,繼而被送至校醫院醫治。其間崇祟過來探病,交談時,兩人提到了他們初遇時的事情,徐農主動挑戰崇祟,被擊敗后卻並未遭受嘲笑與羞辱,反倒被指出了動作上的不足。徐農曾言: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所給予我的善意。」
但這句話是騙他的。
那天發生在水果店的事,才是他真真正正的第一次感受到善意。
……
「然後呢?」
黎白風自是不知徐農腦海中回放著的心路歷程,只是見他仰著臉不說話,嘴角還掛著一絲不知因何而起的微笑,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
被他這麼一問,徐農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緩緩的搖頭道:
「然後我拒絕了。」
「誒?為什麼?」黎白風稍微有點震驚。
「要說為什麼的話……」
徐農嘟囔一聲,眼神暗淡了下來。他張開嘴,「咔嚓」的咬下一大口蘋果,連著核一起咀嚼了起來。
片刻,他一口咽下,喃喃說道:「還殘存的一點可憐的自尊?或者是自慚形穢的自卑?」
黎白風眉頭微挑,覺得這孩子未免有些過於敏感了,一個蘋果的事,何至於牽扯到自尊自卑?
說白了這就是屁股決定腦袋,他所處位置,很難理解徐農在想什麼。
「見我執意推辭,她也沒有強求,而是把那隻蘋果放回去,轉而又拿出了兩隻,相比於之前那個,這兩個很明顯的小了兩圈,而且色澤泛青,很明顯還沒有熟透。」
說著,徐農舉了一下手裡那隻已經吃了一大半的青色蘋果,舉例道:「和這個差不多,嗯,還要再小一點。」
「她是這麼和我說的:這兩隻啊,因為還沒有熟透,就沒擺出來賣,本打算自己留著吃,但是總感覺有點酸,不大吃的了,要是你不嫌棄的話,就拿去吃吧。」
那個女人說這句話時溫柔的樣子,徐農一直記到了現在。
「然後呢,然後呢。」
「雖說是青澀了一點,但還不至於是賣不出去的地步,她那麼說,無非是顧忌到我的感受罷了。當時我雖小,這些事情也是明白的,話說到了這個程度,我自然是感激的收下了。」
還有句話,徐農並沒有說出來,那就是當時的他並不只是「感激」這種程度而已。
「懷裡揣著兩隻蘋果,我卻感覺擁有了整個世界,當時心中的喜悅,真的是很難說清。我一路跑回孤兒院,從院牆翻進去的時候,卻是不巧碰見了幾個大孩子組成的小團體,更是不巧的被他們發現了我懷中藏著東西。」
「當時我很主動的交出去了一隻蘋果,希望他們可以這樣放過我。畢竟被欺負的多了,人也就懦弱了,或者應該說是『識時務』比較好?」
徐農輕笑一聲,語氣很是平靜,彷彿已經不在意了一般。
小時候發生的事,長大以後一看確實如過眼雲煙一般,就算當初再難過的事情,似乎也可以釋懷,犯下的過錯,也可以用「不懂事」來解釋。
但是那些事情留下的疤痕,真的可以消失無蹤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