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香魂易逝
文成公主突然仰頭哈哈大笑出聲,聲音甚至有些癲狂,竟然似乎是停不下來,最後聲音嘶啞,兩個眼角竟然沁出淚水來。
殿中所有的人看著眼前這一幕,瞬間靜了下來,整個大殿內都只是回蕩著文成公主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良久之後,她的笑聲才停了下來,用手帕沾了沾眼角的眼淚,臉上又露出淡淡的微笑,本來這樣的動作在這樣一個老太婆的身上出現,是一個非常彆扭做作的神態,但此時的文成公主身上卻是透出一種讓人說不出的優雅。
聶赤贊雙拳緊握,朝著背後揮了揮手,他的心腹圖爾特看到他的示意,便悄然挪動腳步倒退著往外走去。
贊悉若看著文成公主,眼中露出一絲憐憫的神色。
文成公主看到他的神態,便好像突然被踩到了尾巴一般,拿著帕子的手伸手遙遙地指著他,手腕顫抖,臉上滿是悲憤,那種傷心欲絕的表情甚至感染了殿內所有人。
「東贊宇松!我詛咒你今生不得好死!」這句話中的恨意,卻是讓聞者心顫。
贊悉若皺眉看向文成公主,「我至今依然不明白,你到底是為何恨我,為何要來這麼一出?」
文成公主又是哈哈一笑,「為什麼?為什麼?那個孩子已經快要成型了,你竟然下得了手,你還是個人嗎?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簡直豬狗不如!」
贊悉若臉上有些不解,眉頭更是皺緊,低頭想了片刻,「你是說是我……」
文成公主伸出的手指漸漸放了下來,臉上的怒意慢慢斂了,踉蹌著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來,隨即似乎渾身都在顫抖,如同篩糠一般,讓人懷疑她是不是隨時都會倒下。
「你這麼多年來,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恨我?你以為那個孩子是我做的?」
文成公主又是踉蹌了一步,臉上瞬間蒼白如紙,聲音顫抖嘶啞,眼中淚水飛濺,搖著頭滿臉不可置信,「不是你,不是你,那是誰?我恨了二十多年,怨了二十多年,將半生埋葬在這籠子一般的普陀羅宮中,便是這恨意一直支撐著我,一直到如今,我總是能聽到孩子的哭聲,那兩個孩子,都是我身上生生掉下的……」
文成公主話音未落,剛才落下的銅鐘突然飛起,朝著她的身子撞了過去。
這一幕誰也沒有料到,更是誰也不能阻止得了的,所有人都幾乎沒嚇傻了,誰也沒有想到,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在贊悉若最開始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巨大銅鐘已經帶著文成公主的身子重重地撞到了她身後刻滿浮雕的牆壁上。
殿中想起一陣抽氣聲,贊悉若只來得及喊出一聲「不要!」卻依然沒有能夠阻擋這一切。
待到那銅鐘激起的灰塵落下,諸人才看清楚銅鐘之前還頂著一個人,是薛紹。
贊悉若衝上御座,來到銅鐘前,看到那一幕,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腦門。
薛紹重重地抵著一人高的銅鐘,對面是李雪雁,此時她被重重地壓在前面上,整個身子埋在銅鐘下,只留下一顆腦袋露在外面,看著說不出的滑稽可笑,但看到這些的人,卻沒有一個能夠笑得出來的。
此時文成公主嘴中不斷湧出鮮血,將脖子下的衣衫全部染紅了,卻依舊不斷往外流淌,就好像要把身體里的鮮血全部吐出來一般。
而李雪雁臉上的神色卻像是解脫了一般,看到贊悉若走過來,露出一絲勉強的笑意,掌嘴想要說話,卻也只是又吐出來一口鮮血。
贊悉若頭都沒回,一把想要揪住薛紹的衣領,卻被薛紹伸手一擋,將他的力道給化了去。贊悉若立馬變招,腳下踹出,手化虎爪,薛紹頭一偏輕巧避開,腳下對著他的膝蓋撞了過去,並且將體內的內勁通過這一撞傳了過去。
贊悉若後退一步,感覺到半個小腿已經隱隱發麻,甚至有些顫抖,吸了一口氣,這才第一次直視這個少年,看到一張有些硬朗年輕,卻又面無表情的臉,像極了年輕時的他。
「年輕人,放開她,有話好好說,你這樣做解決不了問題,今日也不一定能夠走出這個普陀羅宮!」
薛紹頭也沒回,聲音冷若冰霜,「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今日我也沒打算走出這裡。」
贊悉若扭頭看向一旁在地上躺著一動不動幾乎如同死人的李明月,皺眉道:「你先放手,或許她還有救……」
薛紹愣了一下,「你說的可是當真?」
「千真萬確,或許我可以一治。」
薛紹不由地後退了一步,看著贊悉若急忙上前用力推開銅鐘,將貼在牆壁上正萎靡下滑的文成公主攬在懷裡。
而文成公主此時身上已經染滿了鮮血,就著贊悉若的攙扶順勢滑到了地上。
贊悉若也急忙順著她坐了下來,用袖子蘸著她下巴上的鮮血,卻哪裡能夠擦得乾淨,依舊源源不斷地往外流。
文成公主抖著手要去抓贊悉若的手,贊悉若急忙握住,文成公主用力咽下一口血,緊緊回攥,費盡全力淚眼朦朧地顫抖著聲音說:「我今生大半輩子……都活在這個牢籠里,早就……早就受夠了,如今我也知……道了,原來……我這麼……這麼多年的恨意……竟然是……竟然是對錯了地方,哈哈……哈,真是好……好笑,我多活了這麼多年……是為了什麼?」
說到這裡,她又吐出了一口血。
贊悉若聲音也有些嘶啞,低聲說:「不要多說話,這麼多年來,都是我負了你,可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文成公主渾身一震,睜大了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看進他的眼裡,看到他的眼中化出霧,凝聚為水,最後滑出成淚,脫離了眼眶,直直地落了下來,滴到她的臉上。
「我也沒有後悔……」
薛紹狠狠閉了閉眼睛,然後走到兩人的身邊,看著地上的文成公主,「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文成公主艱難地扭頭看向薛紹,勉強笑了笑,「小郎君,你真是……心太急,如今我死了,你的小娘子……便也活不成了,我老婆子……一把年紀倒……倒不要緊,只是可惜了這……如花似玉身份……身份尊貴的大唐公主,也要隨著老婆子……一起,呵呵……」
薛紹睜大了眼,上前一步,急匆匆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只是文成公主又一口血吐了出來,不再看他,又看向贊悉若,臉上露出笑意,「不過,有大唐公主給我……給我作伴……也是不錯的,如果那武後知道了自己……最疼愛的女兒是慘死在這裡,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贊悉若眼中露出一絲詫異,「你……」
「呵呵呵……老婆子在這個……這個冰冷的宮殿里……困了這麼久,歸根結底就是大唐和吐蕃兩國害的……這口氣……這口氣,老婆子今生,便是死了……也是咽不下!」
薛紹搖了搖頭後退一步,「你這個瘋子!」隨即他又上前,沖著她喊道,「你快說,要怎麼救她?」
文成公主又一口鮮血吐出,喉嚨中發出嗬嗬的響聲,渾身抖了兩下,睜大了雙眼,然後就徹底不動了。
「快說啊,你快說!」
贊悉若輕輕將文成公主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低著頭輕聲說:「別喊了,沒用的……」
「不可能!」薛紹嘶啞地吼出,搖著頭滿臉不可置信地說:「不可能,明月她……她還等著和我一起回長安,我們還沒成親,她才十六歲,怎麼能……怎麼能……她還有大把的年華沒有用,怎麼能……」
說到這裡,薛紹已經忍不住哽咽出聲,他猛然伸手捂住雙眼,聲音啞然,「怎麼能在這種蠻夷之地……」
他重重吐了一口氣,放下手掌,掃視了一圈殿內所有人,從已經成為死人的文成公主,到依舊跪在地上的贊悉若,赤瑪類,赤都松贊,愣愣地站著的聶赤贊,殿內所有看著高位上上演著一幕幕驚心動魄劇情,有些不知所措的士兵,最後看到依舊沒有一絲人氣的李明月。
隨即他猛然回頭,一把抽出腰間流雲軟劍,雙眼通紅,不似人眼,掃視著整個大殿,聲音冷冷,甚至讓那些士兵不由地退了一步,他盯著手中劍身顫抖嗡嗡做聲的長劍,喃喃說道:「這把劍已經很久沒飲血了,那我今日就在這裡祭一祭劍……」
贊悉若將李雪雁的雙眼合上,將她輕輕放在地上,緩緩站起身子,臉上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多歲,看著薛紹,滿是疲憊地說:「少年郎,你殺了我吐蕃老贊蒙,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你如果想要繼續囂張下去,便莫要怪我不客氣!」
薛紹呵呵慘然一笑,一甩手將顫動的劍尖對著他,輕聲說:「我已經說過,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我便用不著活著離開了……」
贊悉若渾身一凌,眯著看看他,感覺到從薛紹身上散發出的絲絲寒意,似乎瞬間擴散至整個殿內,他才明白,自己一直沒有在意的這樣一個少年,可能是他最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