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當然不合情理。」江菱冷然道,「這件事情要合情理,當初二太太,便不會說出那樣的話了。你們先回來罷,那些郎中與我們沒有關係,暫且不用盯著。不過,等他們寫完方子抓完葯,你們要將方子抄回來一份。記住,寧可抄不到方子,都別泄露了自個兒的身份。」
嬤嬤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應了聲。
江菱把身前的冊子往前一推,道:「好了,你們退下罷。讓兩個人進來服侍我更衣。」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多說已是無益。江菱換了一身合適的裝束,帶著兩個女官,到太皇太後宮里去了。剛才嬤嬤們一提,江菱便想到,明天剛好是二月初一,是個出宮禮佛的日子。
江菱想親自到外面看看,事情發酵到了什麼地步。
在夢境里聽別人轉述,終究還是隔了一層。有些事情,比不上自己的親眼所見。
江菱來到太皇太後宮里,按照慣例行禮問安,便聽太皇太后笑道:「坐罷。昨兒皇上剛剛來找過我,同我說了明珠的事兒,今天一早你便過來了。怎麼,是想聽聽我的意思?」
江菱垂首道:「不敢勞煩太皇太后費心。」
太皇太后笑了笑,道:「算不上是費心。皇上在我跟前兒,提到過三兩回,讓我平時照看你,莫要讓人欺你年輕。那封摺子我看過了,是明珠看你阿瑪不順眼,想找個機會挑挑刺兒。皇太後來也找過我,說:『理當以皇家顏面為重,早年的事情到此為止。皇貴妃之事,亦當如此。』昨天晚上,我們都派人去瞧過,賈家太太受到刺激過度,得了失心瘋了,以訛傳訛。」
江菱細細地琢磨了一會兒,猜想應該是昨天的舉動起了作用。
昨天下午,江菱讓自己宮裡的那些女官,都聽到了王夫人的那一些話。如果那些話原原本本地傳到太皇太后,還有皇太后的耳朵里,事情便簡單了。照現在的情形看,應該一切都如江菱所料。
一旦王夫人「受到刺激,瘋言瘋語」的說辭傳開,那便會無限地放大,直到此事煙消雲散為止。
江菱想到這裡,便放柔了聲音,道:「多謝太皇太后體恤。」
太皇太后擺擺手,笑道:「先別謝我,皇上那邊還在頭疼呢。明珠和那幾個宗室,都不是好拿捏的性子。這次他們聯名上摺子,將你和你阿瑪,還有當日經手那事的州縣官員,都逐一地點了名,還要鬧到宗人府去。如果處置不好,皇上那邊也有些難辦。你若是得閑,便找個借口,見見那幾個王妃和夫人,尋個機會敲打敲打。不過,動靜不要太大。」
江菱略略安心,又續道:「謝太皇太后提點。」
昨天夜裡,康熙也跟她說過同樣的話。看樣子,倒真像是有些投鼠忌器。
太皇太后又笑道:「我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這些年謹慎行事,從未出過什麼差錯,皇貴妃的位置,亦坐得穩穩噹噹的,從來不用旁人多慮。不過,你別太謹慎了,免得束縛了自己的手腳。這件事情,你心裡可有底兒沒有?」
江菱垂首道:「正要告知太皇太后,明兒是初一,臣妾想出宮禮佛。」
太皇太后笑了:「出宮禮佛?」出宮禮佛不過是一個借口。用出宮禮佛的名義,其實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剛才太皇太后提到的,跟那些親王宗室們的夫人們談談,敲打敲打。
如果能借著這個機會,到外面去看看,倒是不錯。
太皇太后思忖片刻,便應允了江菱的要求。
江菱起身謝過太皇太后,又與太皇太后寒暄了片刻,這才離開了太皇太后的寢宮。
在回承乾宮的路上,江菱剛好碰到宜嬪,與她打了個照面。
江菱已經有日子沒見到宜嬪了。自從宜妃被削落為嬪之後,便消停了不少,這兩三個月,除了臘月、過年和上元節之外,從來不曾踏出過寢宮半步。偶爾有事,也多半是交給身邊的女官處理。
宜嬪見到江菱,便福身行禮道:「給皇貴妃請安。」
江菱不咸不淡地應了聲,從宜嬪身側走了過去。在經過宜嬪的那一剎間,忽然聽見宜嬪輕聲道:「皇貴妃娘娘,昨日進宮的那位太太,聽說已經失心瘋了,可是真的?」
宜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彷彿不是在跟江菱說話。
江菱腳步稍稍停頓了一下,又側過頭望著宜嬪,微笑道:「我亦不知。」
宜嬪的表情頓了頓,但是卻什麼都沒有說,與江菱擦肩而過了。
江菱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慢回到承乾宮。
案几上的冊子剛剛翻了一半,還有些重要的文書丟在角落裡,等待處置。幾個管事姑姑等候在一旁,準備給江菱稟報宮中事務。江菱略抬了抬手,示意她們稍安勿躁,然後取過一本冊子,將上面的幾個名字,一個一個地勾掉了。
抱琴,彩蕪,玉珠……
全部都是出身榮國府的宮女,曾經在宮裡呆過一段時間,年紀又到了的。江菱將這幾個名字一一勾去,將冊子交給一位管事姑姑,道:「將這幾個人遣散出宮罷。」
那位管事姑姑捧著冊子,有些為難道:「好教皇貴妃知曉,這裡面有幾個人,是不願意出宮,想在宮裡終老的。」按照宮裡的規矩,如果有不願意出宮的宮女,那麼便會慢慢地熬成嬤嬤。
江菱笑了笑,道:「但她們當初進宮的時候,是作為貴妃的陪嫁,一併送進宮來的。貴妃娘娘過世,她們理當被放出宮去。如果不願意出宮,那便要到園子里去守靈。你們去翻翻宮規的冊子,是不是這個理兒?」
管事姑姑為難道:「這個……」
雖然是有這麼一條規矩,但是這麼多年以來,極少有人會照做。
江菱又取過一本冊子,輕輕勾了幾個名字,又道:「既然是宮裡的規矩,那便應該照做,斷沒有法外開恩的道理。不管她們給你們使了多少銀子,又動用過多少關係,一概都退還。讓她們打哪兒來的,便回到哪兒去罷。放歸的銀子給雙倍,不足的,便從我的月例裡面扣除。」
話已經說到這種地步,管事姑姑沒有辦法,唯有應允了。
江菱又處理了一會兒雜務,將管事姑姑們稟報的事情,逐一地處置妥帖,便讓宮女們取來幾張帖子,一筆一劃地寫拜帖。明天出宮,除了要借著禮佛的借口,見見賈府的人之外,還要去拜訪幾位王妃,如太皇太后所言,敲打敲打她們。
江菱是皇貴妃,做起這些事兒來,是理直氣壯的。
寫完了六七封帖子,江菱便將女官們叫進來,讓她們將帖子送出宮,送往各自的王府。至於帖子是否會被中途攔截,倒是不用擔心。沒有人膽敢這麼做。
做完這些事情之後,江菱才找了個間隙,靠在榻上眯了一會兒。
第二天上午,江菱便持了太皇太后的諭令,帶著幾個女官,出宮禮佛。
在宮門口的時候,江菱莫名撞見了宜嬪。宜嬪跟江菱一樣,也換了一身裝束,手裡持著佛經和佛珠,也像是要出宮禮佛的。見到江菱時,宜嬪愣了一下,便上前行禮道:「給皇貴妃請安。」
江菱又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欲與宜嬪擦肩而過。
在經過宜嬪身邊的時候,宜嬪忽然笑道:「皇貴妃也是要出宮禮佛?這可趕巧兒了,我今兒也想到寺里上香還願,不知可有這個榮幸,與皇貴妃同行?」
宜嬪的話音未落,遠方的宮道上又隆隆地駛過來一輛馬車。
等馬車行駛到宮門前,車裡的人給江菱請安行禮,才發現是榮嬪。
榮嬪同樣帶著佛香和佛珠,還有整整一大摞的佛經,也像是要出宮禮佛的。見到榮嬪的一霎間,宜嬪的面色微變,但很快便恢復了往日的樣子。
江菱輕輕笑了。
「今天倒真是巧。」江菱道,「一個個的,都要出宮禮佛還願。但不知道宜嬪何時改信了佛祖?還有榮嬪,這些日子一直在宮裡閉門思過,前不久才解了禁,這眼下,也是要出宮還願么?」
榮嬪抬了抬眼皮,一粒粒地捻著手裡的佛珠,垂目道:「正是如此。」
江菱笑吟吟道:「那是真的巧了。」
當下江菱便跟著宜嬪、榮嬪一起,出宮去了。
走到分岔口的時候,江菱的馬車拐到了岳親王府,宜嬪和榮嬪的馬車則一路向南。江菱瞧了瞧她們前行的方向,倒像是沖著賈府去的。再聯繫到昨天晚上,賈府里忽然到來的那一批郎中,江菱心裡便明悟了。
她們兩個,十有八.九是沖著王夫人去的。
看樣子,昨天下午在宜嬪宮前的那些話,戳中了她們的心事。
念及於此,江菱便不再理會她們,自個兒到岳親王府里,同岳親王妃談了談。岳王妃客客氣氣地接待了江菱,與她商談片刻,又客客氣氣地將她送了出去,只道:「以訛傳訛,自不可信。」
自岳親王府里出來,江菱又拐到了安親王府,同樣跟王妃談了談。
安親王妃的意思同樣是,以訛傳訛,自不可信。
再然後是豫親王府、南安郡王府……江菱一個個地前往拜訪,甚至連明珠大人的岳家,都去拜訪了一回。再接著是幾個宗室家裡,還有一個國公府。一路這麼走下來,半個北京城都被江菱轉了一遍。等到午間的時候,江菱想著自己既然借口出宮禮佛,那便應該做足樣子,於是去了一趟佛寺。
回程的時候,江菱順便還去了一趟賈府,看了看王夫人。
昨天晚上,王夫人又在府里鬧了一回,被賈政給關起來了。江菱去到賈府的時候,王夫人正病懨懨地躺在床上,一點兒精神都沒有,薛寶釵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葯,正在王夫人的床前喂她,賈寶玉則在床前勸著。至於李紈,她在在屋子的另一邊納針線,不言不語的。
榮國府敗落之後,府里的丫鬟走的走,散的散,唯有她們兩個媳婦兒在伺候著。
剛一走進王夫人的屋子,江菱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味兒。
薛寶釵是認得江菱的,剛見到江菱的一霎間,差點打翻了葯碗。剛要起身行禮,江菱便抬起手,阻止了她的動作,看著王夫人,道:「我今天是來瞧瞧二太太,病好些了沒有。」
王夫人的眼睛仍舊是通紅的,表情有些猙獰。
「你跟她們是一塊兒來的罷。」王夫人獰笑道,「我早就跟你們說過,元春臨終前,已經將什麼事情都說了,你們沒有轉圜的餘地。沒有!」最後兩個字,是聲嘶力竭吼出來的。
賈寶玉喚了聲母親,又急急地跟江菱解釋道:「這位夫人,母親她生了病,這兩天一直口不擇言的。她的話,還請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江菱微微一笑,將目光轉向了薛寶釵。
賈寶玉認不出江菱的身份,但薛寶釵卻知道,見到江菱看她,薛寶釵便唯有擱下手裡的葯碗,解釋道:「皇……夫人,郎中說,我們太太是得了失心瘋了,說出來的話半真半假的,還請夫人莫要放在心上。」隨後朝江菱深深地福身行禮。
江菱的笑容不變:「當真是失心瘋了么?」
薛寶釵堅持道:「是失心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