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6章 兩不欠
聽了桓子澄之語,秦素的神情立時一凜:「我的身世……你也說了。」
她的真實身份若是被旁人知曉,那卻是大不利的。
「並無。」桓子澄淡然語道,神情無波:「唯李九知曉而已。」
此事秦素也是知道的,聞言便鬆了口氣,笑道:「本宮著相啦,也是關心則亂。」
那到底也是關乎她命運的大事,若有可能,她希望她的身世秘密,這世上再也不要有第五人知曉。
「再過兩日,陛下會頒一道旨意,追封桓十三娘為公主。」桓子澄又拋出了一個話題。
秦素吃驚地張大了眼睛。
桓十三娘也要被封公主?這又是從何說起?
「我桓氏此前慘遭趙國刺客敵手,死傷慘重。更兼失散在外的幼女被趙國刺客殺害,險些背上罵名。為撫慰忠臣之心,陛下頒旨,亦是尋常的。」桓子澄語聲冰冷地說道。
轉念想了想,秦素便也釋然。
壽成殿那一晚,到底她的公主身份也沒被人揭破,而阿蒲乃俞氏之女卻是坐實了的,中元帝將個不值錢的公主名頭安在「死去」的桓十三娘身上,他可能還覺得他是佔了便宜。
「有此名份,萬一往後殿下真身為人察知,則殿下也仍舊是公主聯姻,就算是唐皇也說不出什麼來。」桓子澄繼續說道,語聲仍舊冰冷如昔:「如此一來,殿下也不會受了委屈。」
秦素張口想要說話,可不知為什麼,喉頭卻是微更。
她人還沒嫁過去呢,桓子澄就已經開始考慮她今後會不會被唐人欺負了。
看著桓子澄那張冷冰冰的臉,她的心裡卻是暖暖的,像春風吹到了臉上來。
「臣請殿下過來,是想請殿下見一個人。」桓子澄再度語道,讓秦素回過了神。
她斂住思緒,看向了桓子澄。
桓子澄便將雙掌一擊。
一聲脆響驀地響起,那殘枝上的雪被驚下了幾片,雪沫子亂飛。
秦素但覺眼前一花,樹林里便多出了一個人。
一見此人,秦素的面上便立時有了笑,喚了聲「程先生」。
來者正是旌宏。
她向秦素行了一禮,方沉聲道:「主公,這就把人帶來么?」
桓子澄點了點頭。
旌宏轉身退下,不一時去而復返,手中卻是多了個人。
那人一身青衣使女的打扮,像是已經昏死過去了,手腳軟軟著地,被旌宏一路不廢力地拖了過來,朝地上一扔。
她這一扔手勁巧妙,那女子正好仰面朝上,露出臉來。
秦素凝目看去,便見那女子生得頗為俊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她的左邊臉頰上,有一道很長的刀疤。因了這刀疤的存在,這張臉就顯出了幾分詭異。
秦素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這刀疤……
「此女,乃是杜箏。」旌宏沉肅的語聲傳來,打斷了秦素的思緒。
她下意識地抬頭去桓子澄,卻見桓子澄亦在微微頷道:「銀面女,正是她。」
果然如此。
甫一見那道刀疤,秦素立時就想到了杜箏的身上。杜箋曾交代說,她的長姊被劫匪划傷了臉,破了相。
垂目看著昏迷不醒的杜箏,秦素的思緒有些恍惚。
這杜箏也算有幾分本事,愣是在壽成殿那一晚趁亂逃出了皇城,秦素將此事告之桓子澄之後,便未曾再過問。
這倒並非秦素不關心此事,而是她相信,以桓子澄的能為,連當年真公主的墳塋都能被他挖出來,更何況杜箏?
如今,這個前世今生都埋伏在她身邊的神秘女子,終是現出了真身,可不知何故,秦素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莫不離坐在大雪之中,兩眼失神的模樣。
相較於罪魁禍首,眼前的杜箏,委實不過一陣輕煙而已。
「杜箏一直藏在左家買在大涼山的小莊子里。」說話的是旌宏,語中微含不屑:「左思曠本犯下了死罪,理應闔族問斬。然那秦世芳卻是個精明的,竟從左思曠的賬本里發現了這處田莊,遂將之供了出來,卻叫我們查到了杜箏的下落。有此一功,秦世芳自是得以活命。」
秦素輕輕地「嗯」了一聲,問:「秦世芳現在人在何處?」
「回青州了。」旌宏不在意地說道:「她已與左思曠和離,往後皆要依附其生母過活。」
秦素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世上所有可恨之人,或許,皆有其可憐之處罷。
前世時,秦世芳恨不能把秦家都送予左思曠,最後秦家遭大難時,她卻成了棄婦。而這一世左思曠身死,秦世芳卻得以生還。
照這般說來,她也算是改變了前世凄慘的命運。吳老夫人視她如珠如寶,想來她在秦家過活,也能得享天年了罷。
「殿下可有話要問她?」旌宏再度開口說道,拿下巴點了點地上的杜箏,面上湧出了厭惡之色,「此女自被擒手,一直嚷著要見殿下,說是有話要說。」
秦素淡然地搖了搖頭:「我與她,並沒什麼好說了。」停了停,又向旌宏一笑:「若程宗不嫌麻煩的話,便勞你與她多說幾句罷。」
真相早就水落石出,她委實沒什麼興緻與銀面女說話,且也可以想見,從杜箏嘴裡吐出來的,只怕也無甚好話。
旌宏聞言,便將嘴角一撇:「此女極狡,屬下可不想跟她廢話。」
桓子澄一直在不著痕迹地打量著秦素的神情,此時便問:「殿下想如何處置這銀面女?」
秦素被他問住了,一時未語,只目注於杜箏那張蒼白泛青的臉。
那個瞬間,她的心神再度恍惚起來,眼前似又浮現出了前世落水后,從水中看出去的那一幕。
紅宮牆、粉桃花,琉璃碧瓦,天青如洗。
那是她前世的收梢。
亦是她今生的開端。
一切始於斯,終於斯。
「沉塘罷。」秦素淡淡地說道,伸出一隻手,拂去了飄落裙擺的一片枯葉。
她與銀面女,前世今生,兩不相欠。
旌宏應諾了一聲,如同她來時一樣,飛快而無聲地將杜箏帶了下去。
看著她消失的方向,秦素又是無聲一嘆。
一切都結束了。
那些曾緊緊環繞著她,如同無邊水波一樣叫人透不過氣來的過往,從這一刻起,將不復存在。
她接下來要走的路,是未知的,充滿期待的,因為,有一個人,將始終與她同行。
秦素輕舒了一口氣,彎唇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