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三章合一)

31.第三十一章(三章合一)

「一個大男人,哭什麼哭!」一個女人走過來,往樊星碗里放入幾塊錢,又安慰的拍拍她的肩,然後厭惡的呵斥旁邊的乞丐。

乞丐低下頭,只能默默忍受著,表情變得極不好看。

他看了樊星一眼,而樊星有些無措。

這樣鮮明的冷暖對比,擱在誰身上都很難受吧?而且她也不是乞丐……

樊星張了張嘴,正想把碗里那些錢都給乞丐,就見他突然站了起來。

「我離開一下,你幫我看一會兒東西。」他拍打著身上的污漬和飯粒,向遠處走去。

大概是去清理衣服了吧。

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氣了?

樊星低頭看看自己面前堆滿的碗,把碗摞在了乞丐的空碗上。

——希望這些錢能讓他更好過一點吧。

只一小會兒,乞丐就拎著一個塑料袋跑了回來。

一股香味傳來,是包子的香味!

樊星下意識咽了口口水。

藍堯開了一上午車,是快中午了才把車停在這個城市的加油站前準備休整的。他去買食物的中間,樊星就跑了出來。

她又渾渾噩噩了好久,看現在的天色……大概下午已經過了一半了。

頓頓都吃飯的樊星這才一頓不吃,腸胃就變得嬌氣了——她已經飢腸轆轆了。

「吃吧。」溫柔的男聲傳來。出乎意料的,乞丐把塑料袋放在樊星面前。

「給我……的?」樊星大為吃驚。

她看著那個模糊不清的怪物身影,似乎正關切的看著自己。

乞丐咽了口口水,揚起笑臉點點頭。

——乞丐明顯已經飢餓難忍了,剛才還捨不得買吃的,向路人乞求。現在買了食物……卻是給她的?

樊星遲疑的看看他,又看看包子。她有些羞愧,並不想搶乞丐的食物。

餓一頓也沒什麼……比起飢一頓飽一頓的乞丐來說。她不該吃這個包子的。

樊星打定主意拒絕。

乞丐臉上卻露出回憶的笑容:

「你和我不一樣。嬌貴的女孩可不能餓壞了。」

他感慨的說。

「看你的模樣,就知道是沒吃過多少苦的好家庭。你爸媽要是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指不定多心疼呢。」

樊星聽他笑聲幸福,又轉而苦澀。知曉他肯定有個不能說的過去。這會兒想的要麼是老婆,要麼是女兒。

——一個有故事的人啊。

「吃吧。」乞丐這會兒才看到自己面前堆滿的碗。他驚異的看了樊星一眼,轉笑了,又催促一遍。

樊星也笑了:「那我們一人一半——雖然不知道你遇到過什麼,但人不能失去希望。希望你早日振作起來!」

樊星把「小孩頭」從塑料袋裡掏出來——她現在已經能面不改色的看著這「小孩頭」了。

她把小孩頭掰成兩半,其中一半分給了乞丐。

乞丐立刻狼吞虎咽了起來。他吃的有點艱難,眼圈再次悄悄紅了,偷偷抹了一把。

樊星假裝沒看到,只拿著包子,慢慢啃了起來。

她這時候已經打定了主意——回去后讓爸爸查查這個乞丐,能幫則幫吧。

只衝著這個乞丐的品行,她就相信,這個乞丐值得幫助。

他——並不像一個乞丐。乞討就像是這個落魄之人的無奈之舉。

接下來的時間,她和乞丐隨便聊了聊,打發時間。

幾個小時過去了,樊星還是百般無聊的坐在路邊。就在她有些不確定藍堯能在今天找到自己不能時——遠處的路邊終於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渾身冒著黑色火焰的怪物愣了愣,然後快步跑了過來。

樊星在形形□□的怪物中突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黑色怪物。

她怔了一下,又仔細看了幾眼——怪物眼睛是寶石紅的。這會兒正像火焰一樣燃燒搖曳著,渾身漆黑的氣浪圍繞他盤旋,看起來就像是這個男人的怨氣已經具象化了。

「藍堯?!」她驚喜極了。

「小姐,讓你久等了。」藍堯快步來到她面前,聲音很是低沉愧疚。

樊星看他周身的黑色火焰比以往每次的都顯得漫天瀰漫,熊熊燃燒著,顯得心情十分不平靜。

「應該道歉的人是我,我……又給你添麻煩了。」她羞慚的承認。

樊星想起來自己不知不覺又犯病的事情就覺得內疚。好在她相信藍堯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因此清醒過來后也沒有多驚慌,而是待在原地不再走動。

接下來應該是向乞丐告別離開了,樊星卻還惦記著他,問清楚乞丐名叫高思國,家是登州人。這才跟著藍堯離開了。

因著樊星突然丟了,藍堯今天大半天都在找她。即定明天就能到家的路程也不得不改了,樊父樊母自然奇怪為什麼回家時間延遲了。

藍堯瞞不過。等他把事情如實一告知……把兩個人嚇得心有餘悸。樊天亮控制不住的從電話里對藍堯大發雷霆。

藍堯一言不發——他能理解樊父的心情。

樊星難耐的坐在副駕駛,有些不安。

——明明是她的錯,卻害得藍堯被連累痛罵了一頓。

她心中想下定決心,以後再不給藍堯添麻煩了。可犯病後自己又沒有意識,因此心中沒多少底氣。

她敏銳的從爸爸的態度中覺得有點不安。

雖然說不上來,但還是感覺哪裡不太對。但可能是爸爸太擔心她了才失態了……

比起這個,她現在又有了一個更重要的新疑問。

「嗯……藍堯,明明我不是精神病,可我為什麼還會犯病呢?」她忐忑的問。

這段時間她吃藥越來越不管用了。本來就覺得事情正在往一種控制不住的情況發展,心有惻惻。現在又神志不清的發作了。這實在讓樊星感到恐懼。

「……」藍堯一陣沉默。

樊星疑惑的眼神一直看著他,可他卻只認真的開著車,並不說話。

「星星,你還不明白嗎?」腦中許久沒說話的小聲音不開心的說。

「他從心裡又認為你是精神病了。」另一個小聲音尖聲接上話頭。

他們最近挺乖的,樊星不想聽到他們的聲音,他們就默默裝不存在。

樊星的心猛然被攫住了,又像是猛然被扔進了冰水中。

她有點艱難,但還是顫抖的問:「你……認為我還是有病嗎?」

藍堯似乎在小心的斟酌著該怎麼說,最終他這樣回答:

「小姐,我不能確定。所以要等我們回去后,給你再全面診斷一遍。」

這個說法還是和之前一樣。空洞又蒼白無力。樊星心裡不由得一陣煩躁。

之前她沒有多想,可現在經過小聲音們的提醒,她卻覺得非常敷衍。

藍堯的避而不答簡直就象徵著什麼。

這次上路后,樊星一直都綳著臉,暗自生著悶氣。而藍堯不知什麼心情,卻一反常態的沒有安慰她,一直像是沒有看到一樣,認真開車。

車上一路的氣氛無比古怪。

——樊星以為自己遇到的事已經夠糟糕了,卻沒想到這不是最讓她心情不好的事情。

等藍堯加快速度,日夜不分的把車開回了樊家別墅的山上后,一個依稀有些面熟的年長醫生正在樓上等著樊星。

而樊父樊母都居然在家,和藍堯十分正式的談了一場。

他們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可等樊星再下樓的時候,聽到的就是藍堯已經回家了的消息。

「回家……?回去做什麼?」她竟然愣了幾秒,沒反應過來。

媽媽慈愛的牽過樊星的手,有些含糊的說:「傻孩子。他的年紀還是有點太年輕了。」

樊天亮則是問那中年醫生:「小女怎麼樣?」

那醫生跟在樊星身後下樓,頓了頓,有些沉鬱的說:「樊星的這個病,已經不用吃藥了。」

樊父樊母眼神頓是有驚有喜:「你的意思是……」

樊星也是一愣。

腦中的小聲音立刻氣憤的喊起來:「是藍堯不懷好心!你本來就沒什麼病!」

第二個小聲音補充:「他以為你是精神病,給你天天吃藥才讓你越來越嚴重。不然你媽媽為什麼要辭退他呢!幹得漂亮!」

醫生臉上掠過一抹苦笑,很快消失不見。他嚴肅的說:「你們還是挑個風景好一點的療養院,送她去住幾年吧。她這樣天天孤獨的住在山上,對病情恢復也有影響。」

樊星的心涼了。

難道醫生的意思是……她的病已經嚴重到沒有得治的地步了?

「星星,你先去看看蔡嬸午飯做的怎麼樣了。」媽媽溫柔的說。

「去吧。」爸爸也說。

顯然他們想支走樊星,單獨跟醫生談談了。

樊星順從的離開了。

——她心裡也一片亂麻,正需要好好理理思路。

樊星站在廚房門口,卻沒有進去。只望著旁邊的窗帘,出神的想著。

……媽媽的意思是,藍堯被辭退了。而這個新來的醫生說她的病已經嚴重到只能靠養的地步了。那麼真的像小聲音說的一樣,是藍堯診斷錯誤,給她吃藥才變成這樣了嗎?

樊星從心底不願相信是這樣。

而且……她也更不想藍堯離開。

藍堯才走一會兒——只不過是樊星上樓跟醫生診斷的一會兒。她從聽到消息的時候,到現在也不過幾分鐘,心裡卻像是墜了塊大石頭,不停地往下墜。這感覺讓她有點坐立不安。

這時候,似乎連自己的異常到底是不是病、這個問題也不太重要了。

樊星到現在才恍惚的意識到:

自己從一醒來,變成這樣后一直致力於追查自己的病情,不是因為對病接受不了,而是——對這個陌生世界的害怕。

如果找不到自己變成這樣的原因,就不能回到以前那個正常的世界。

可隨著一天天的陪伴,藍堯的細心和溫柔打動了她。他成了陪她最久的人,也是最了解她的人。

藍堯是她在這個陌生世界認識的第一個人。

所以她不能接受失去藍堯,讓感受過溫暖的自己再次跌進這陌生世界與孤寂中。

她也終於不情願的承認了——其實她現在要做的,不是致力追查自己的異常。而是……開始適應這個陌生可怕的世界。

既然這樣——那她就不能同意去什麼療養院了。

有可能她在裡面再待個十幾年、或者一輩子,她的病都不會好。她是時候要振作起來,學著勇敢面對這個世界了!

樊星轉身往回走。

她想告訴爸媽,她不用去療養院。從今天起……她也想幫忙看點公司的事務,學著幫爸媽分擔些。

「公司已經危急到這種地步了嗎?」是那個中年醫生的聲音。

樊星一愣,腳下的步子也邁不出去了。她忍不住站在客廳的大花瓶后側耳聽著。

「是啊……雖然很不甘願,但星星不能再留下了。浩晨我也會讓天明先帶回家住一段時間。」爸爸說。

「也都怪我,前段時間太焦急,出了紕漏讓他們揪住了,現在才這麼不依不饒。」媽媽的聲音很是歉疚。

「這不怪你。」爸爸的聲音立刻響起,安慰說,「他們一直盯著咱倆的位置,近年越來越蠢蠢欲動了。就算這次不鬧,遲早也會找個理由鬧起來的。」

「那星星的病情是真的嗎?」媽媽換了個話題問。

「對,聽她描述藥物已經基本不起作用了。這已經是很嚴重的程度了。你們也知道,現在醫學界關於精神病的治療手法還很單一,目前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給她提供一個良好的休養環境了。」

一陣沉默。

爸爸又說:「老陳,謝謝你來這一趟了。」

「哪裡哪裡,咱們兩家世代交好……我夫人也不希望藍家被卷進來,畢竟藍堯是這一代指定的……」

「你知道的、她大哥藍何全沒跟著家裡從醫,出來自己做了點生意。在這一塊的,總有點顧忌。」醫生說。

「藍河全是藍堯的伯伯吧。」媽媽這樣說。

客廳里又是一陣沉默,沒人回答,也沒有人繼續說話,大廳被一種凝重的愁意籠罩。

樊星蹙著眉頭。

她都能聽出媽媽的無話可說——她已經心煩意亂到不能周到的招待客人了。

「那我就告辭了。」陳醫生說。

爸爸說:「留下一起吃頓飯吧。」

「不了——我夫人還在等我的消息。藍堯那小子生氣起來也是很麻煩。我就不吃了。」

樊星聽到響動,連忙後退幾步,做出剛準備過來的模樣。

大花瓶后就走出來陳醫生和相送的樊父樊母。

「星星啊,飯好了嗎?」媽媽問。

「嗯、啊。快了。」她含糊的回答。

樊天亮的眼神直落在她臉上,有些奇異的欲言又止:「星星、你——」

——樊星慌張中掩飾的不好,大概被他看出點什麼了。

她心裡一慌,連忙故作好奇的問:「你們談完了?陳醫生這是要走嗎?那……藍醫生還會回來嗎?」

一說到藍堯,三個大人也忍不住一慌。

三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后,還是由媽媽開口:「星星……接下來我們會給你聯繫一個好的療養院,你就當是出去玩,散散心。藍堯他……他也有他的事業。他在這裡的工作已經結束了。你要是想聯繫他,過段時間再聯繫吧。他、他最近會有點忙。」

樊星只乖順的回答:「好,媽媽。」

樊父樊母去門口送陳醫生離開。樊星立刻轉過身,背對門口,用力的攥著掌心,心中一陣極度無力的銳痛。

……公司眼看著出現了很大的危機。可她卻什麼都不懂,幫不上一點忙。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爸媽焦急——他們在她面前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她現在能做的,只有順從父母的安排……不給他們添亂了嗎?

樊星從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的時候、痛恨自己為什麼不早學習處理公司的事務,之前為什麼不嘗試著稍微學哪怕一點相關的知識。

就算那樣她也無能為力,也比現在的情況好多了!

等樊天亮再回到大廳,他看向樊星的眼神已經又變了。

——更加的欲言又止了。

他終於想明白了剛才覺得不對勁的地方。

陳醫生雖然跟他交好,但這還是第一次出現女兒面前。而且沒有向她介紹。那……她是怎麼知道這個醫生姓陳的?

而且剛才看星星的模樣,明顯有些慌張。

那……剛才的談話,星星到底有聽到多少?

樊星整頓午飯都在爸爸耐人尋味的注視下硬著頭皮度過。

她匆忙吃完飯——現在樊星雖然仍對慘不忍睹的飯感到噁心,但她已經逐漸習慣了,起碼現在能憋著氣,貌若正常的吃飯了。然後出門散步。

蔡嬸要刷碗和照顧小弟,爸媽雖然在餐桌上安安靜靜,可樊星實際上知道他們的焦慮。所以她一個人走出了小院,在平時散步的道路上走了起來。

天氣轉涼后,中午也並不很熱。尤其是山上,瀰漫起一股好聞的樹木清香氣味。

整條道路上只能聽到樊星自己的腳步聲,輕輕的。再也聽不到那個伴著她的沉重腳步聲。身後也沒有了那個黑色身影。

這讓樊星十分不習慣。

遠遠的,她又看到了那棵桃樹。和上次相見比起來,桃樹看起來憔悴了很多,枝葉和桃子都快掉光了,開始露出光禿禿的枝幹。

樊星走過去,露出懷念的笑容:「桃夭,好久不見呀。」

眼前開始扭曲,桃樹的枝葉下彎,變成了粉袍青年的兩隻寬蕩蕩的袖子,他垂下雙袖,露出笑的彎彎的桃花眼,一如既往的親切:

「小星星,這段日子你還好嗎?」

「唔……不大好。但也挺不錯。我遇到了很多事——」

「原來在鬼宅里,真的有個老爺爺的鬼魂。他和他被砸死的小孫女一起住在那裡。我們還一起把扮鬼的工作人員嚇了一跳呢。」樊星微笑著說。

她真心覺得自己從這裡逃走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簡直就像上輩子發生的一樣了。因此她再看到老朋友一樣的桃之夭夭,覺得很是親切感動。

「是嗎,看樣子星星你也遇到了很多我們的朋友吧?」桃夭也不好奇,只瀟洒的席地而坐,瞧著她有些褪去稚氣的面頰說。

「對,在南水市的路邊,有一個叫冬青的冬青樹。他特別嚴肅,每天都挺直腰板,規規矩矩的坐在綠化帶上。閉著眼好像睡著的樣子……其實你說話的話,他都能聽到的。」

「還有去遊樂園玩的時候,滑冰場屋頂上的柳還幫我指了指路呢。幫我認清了一點事情……」

桃夭在她說話的時候只微笑傾聽著,時不時點點頭。

樊星本來滿臉柔和的回憶,卻漸漸變得嚴肅了。她眼神銳利的看向了桃夭。

桃夭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也收了臉上的笑容,默不作聲的與樊星對視。

氣氛一時凝固了。

「……你還覺得怪物們會吃我嗎?」樊星終於輕輕的問。

她打破了氣氛,桃夭便也有些輕佻的笑了起來:「——你不相信我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

樊星認真反駁:「我感受到的情況可和你說的不同。」

桃夭的眼神掠過她的身體,遠遠看向樹林,笑容變得有些虛幻:

「那就隨你的本心去吧。」

這話一出,樊星倒不解的看著他了。

她本來做好了「桃夭大怒,自己與他好好論辯一番」的準備了,卻沒想到桃夭輕飄飄的就這樣說。好像一開始口口聲聲強調怪物要吃了她的人不是他一樣!

「為什麼?」

桃夭不答,只直直欣賞著遠處,似乎沉浸在眼前的山林美景中了。

樊星看樣子他是打定主意不回答了,就換了個問題:

「你為什麼還覺得他們是怪物呢?」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問題是……他們只是外貌像怪物一樣而已!其實……還是人類吧。我本來一直迷茫這個問題,擔心他們吃掉我。可實際上——無論是我認識的,還是我不認識的,他們都對我很好。我有心、這些我都能感受到。」

桃夭臉上的笑沒了。他有些凝重的一字一句說:「那是你沒有看到,怪物們對我們的殘害。」

「當你發現他們吃著我們肢體的時候,談笑間剝/皮飲/血的時候,不開心就隨意抹殺掉我們的後輩子孫的時候,暴露出他們殘暴的一面的時候——」

「你,還能認為他們是人,他們心腸很好嗎?」

「……」樊星默然的看著他。

她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一樣清楚的意識到——

自己是人類。

而他,只是桃樹。

桃夭看到了她目光里化不去的疏離和哀憫。

他輕笑著把目光投在樊星臉上:「看來你已經意識到了。嗯……不必用那種眼神看我。」

「你也應該清楚一個事實——這個事實我不會再騙你了。」

「是、是什麼?」

「你要小心。」桃夭說,「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類了。現在有的,只剩怪物。」

樊星有些似懂非懂:「這和之前你告誡我的,道理不都一樣嗎?」

「不一樣。」桃夭搖頭。他收斂起臉上不正經的笑,十分嚴肅的重複,意味深長,「這不一樣。你好好想想吧。」

桃夭側過臉再看她一眼,提示說:「想想你剛才所想到的。」

不等樊星發問,他忽的變回了桃樹,立在那裡不動了。

只剩下樊星怔怔站在樹前,滿腦子只剩下桃夭的最後一句話:「想想你剛才所想到的。」

她剛才在想什麼?

——自己是人,而桃夭是桃樹。

從一出生,他們看問題的方式就不一樣,這是種族的差異。桃夭痛恨抗拒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可是桃夭把她看做自己人的模樣十分認真,這一舉動很讓她心酸——雖然現在才明白桃夭是欺騙她的。她也不知該怎麼說那些不忍心出口的話。

現在……原來桃夭是知道的么?他也知道自己想到了這個。那他再重複一遍那樣的話……

像是一道閃電飛快的從腦中劃過,樊星猛然想到了答案。

——身份!

雖然樊星認為自己是人,怪物們也是人。

但不要忘了她現在的身份!她,有異能。

一旦曝光,他們還會把她當做同類嗎?

答案肯定是不。

……這就是桃夭現在想提醒她的事情。

樊星抬頭,看著桃樹的枝幹在微風中簌簌的晃動,樹葉間互相摩擦,發出嘩嘩的細微響聲。好像是桃夭正在對她的答案微笑點頭。

她無聲的嘆了口氣。好像有點明白當初桃夭為什麼要騙她了。

比起那些有隱患的怪物,確實在動植物面前,她會更安心。

第三天的清晨,樊星把行李箱和大包小包都拎到了客廳。爸爸媽媽,蔡嬸,小浩晨都在。過了一會兒,伯伯樊天明一家也來了。

樊星也有一段時間沒見小浩陽了,他的個頭躥高了好多,正拉著爸爸的手,似是有些陌生的打量著樊星。

說實話樊星對辨認兩個小孩子力不從心。如果不是小浩陽站在他爸爸身邊,而浩晨歪在蔡嬸懷裡——他們身上都泛著微紫的光芒,看起來很難辨認。

他們都是來送別樊星的。

一家人默默吃完了早飯,氣氛沉悶難言。

「星星,這次去你好好的玩。彩樹市的薰衣草花田很出名,你的那個療養院就建在花田的附近。景色很美的。」媽媽說。

「星星,我打聽過了,那邊療養院的住戶不多,應該不會太吵。也有幾個跟你差不多年齡的,想必你們能交個朋友。」嬸嬸也說。

「這就太好了。」樊星趕緊裝作鬆了一口氣,輕鬆的笑了起來。

她轉開視線,卻看到爸爸正憂慮的盯著她。身上的火焰顏色不停變化,顯示出他不平靜的內心。

樊星望著爸爸,回以鼓勵的笑容。

爸爸與伯伯交換了個眼神,都對她點了點頭——雖然樊星看不到他們眼中的情緒,但那兩雙幽綠的、絳紫的眼睛中飽含的情感她還是能猜到的。

他們把行李都搬上了車。樊星最後道別了一遍。

「星星,你剛回家媽媽就送你去療養院……實在是……!」該上車了,媽媽終於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哽咽。

樊星反手抱住她,小聲說:「我知道的,媽媽。不要擔心,我很期待去看花田呢。」

樊天亮看了司機一眼:「我們……這段時間也比較忙,就不能送你過去了。星星,你放心的去玩,等住膩了再回來了……你知道的。」

樊星笑了:「對,我知道的。」

父女倆心照不宣。

媽媽狐疑的打量著他們。

「哦對了,我在半路上的時候認識了一個淪為乞丐的男人,他叫高思國,登州人。他幫了我幾次。爸爸如果你忙過了,就查查他,如果可以就給他找份工作吧。」樊星突然想起了這個事情她還沒說。

現在雖然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可她一去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

「行,我會注意的。」

「浩晨,親一下姐姐。這次去就要好久不見了。」樊星蹲下去。

小傢伙乾脆的用兩隻胳膊圈住樊星的脖子,結實的在她面頰上親了一口:「姐姐再見!」

「浩陽也來一個。」

小身影從旁邊衝過來,也有模有樣。

樊星摸著兩邊臉頰上濕乎乎的痕迹,終於露出來開心的笑臉。她登上車:「走了!」

汽車輪胎碾過地上的殘枝敗葉,開出了小院。

樊星從車窗中望著漸漸變小的怪物身影們,望著路邊含笑而立的桃夭,望著飛快往後退的樹林們,心中生起了悶悶的惆悵。

……從現在開始,又只剩她一個人了。

另一邊的藍家。

「你為什麼非要在這種時候回去呢?」一年輕婦人問。

「我想研究這個病症。只要讓我給她再做個全面的檢查就好——我會立刻趕回來的。」藍堯有些支吾的說。

「小堯!」婦人氣惱了,「你也不是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樊家的公司危險了……而你是這一代藍家最優秀的年輕人,是藍家的代表,一舉一動都受到他人關注……你象徵著我們藍家——你明白嗎?」

「……你伯伯打拚這麼多年不容易,小堯,稍微為他想一想吧。姑姑懇求你。」婦人眼睛有點濕潤了。

藍堯直直望進她眼中,看到了她的無比焦急。

「姑姑,我——」

「姑姑又不是不讓你再去了。只是這段時間先避避風頭——咱們藍家本來就一直是醫學世家,不參與那些風波。等他樊家這件事穩定下來了再回去,不好嗎?難不成——小堯你真喜歡上那個女孩了?」

藍堯嘴唇微動,表情似是困惑,又有些不好意思。

「不會——我的天吶、你是認真的?」他的遲遲未答讓藍棲芝大吃一驚,她本來只是想開個糟糕的玩笑。

「當然不是!姑姑,我只是想研究病症而已。」他飛快的反駁,然後只是這樣說。

藍棲芝疑心的揚起眉毛:「只是……想研究病症?」

「呃、對。她現在的病情已經很危急了,再過一段時間難保會出現什麼問題。所以我才這麼關心她的。」藍堯解釋。

「哦……」藍棲芝深意的看他一眼,「那你就去研究吧——咱們市裡的第二醫院有最大最全的精神科,那麼多病人隨你研究。他們巴不得咱藍家人去呢。」

……

藍堯鬱悶的站在第二醫院面前,看著進進出出的病人。

糊裡糊塗的,他就被姑姑打包扔出來了——明令禁止這段時間不準去找樊星。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會變成這樣——本來他只是想小姐的情況耽擱不得。小姐家裡又出了事。沒人顧得上她,以她的性格肯定會偷偷掩飾好自己的情緒,然後一個人獨自害怕。

……而他可以安慰小姐罷了。

結果出來前姑姑的最後一句話打消了他的想法:「——聽說樊家的小姑娘今早就出發了,去療養院住一段時間。現在就算你去也趕不上了。」

藍堯又鬱悶的看了一眼醫院,搖搖頭,嘆著氣走進去了。

藍棲芝悠哉的坐在家裡,在接到第二醫院不敢置信的電話時,她耐心的回答:

「對,沒錯!是藍家年輕一輩最優秀的藍堯去了。」

「嗯,他是去精神科。嗯?待多久?」

藍棲芝沉吟了一會兒,笑了起來:「先去個十天半個月的吧。」

她掛掉電話,一想到藍堯到醫院后那張不敢置信的臉,就忍不住笑。

「在姑姑面前還敢說慌?我要是個木頭才信你!」她摩挲著下巴,「不過小堯這個眼光……樊家的小姑娘……啊。」

她說著皺了皺眉,臉色沉了下去:「精神病啊……」

「這可……不好辦了。藍家本來就是醫學世家——家族裡最優秀的一個後輩人和……他的精神病病人?老爺子肯定不會認同的。」

樊星打了個噴嚏。

她莫名其妙的擦了擦鼻子,喃喃自語:「難道是感冒了?」

她轉頭,望向車外的大片田野。

今天天氣很好。雖然和往常一樣有些微帶寒意的風,太陽卻暖融融的在天上掛著。

樊星專註的盯著田野。上面到處是雜草和一些農作物——可惜她一樣都不認識。

不過這不要緊。她看到作物們一陣扭曲,許許多多小人匆匆忙忙的說著話。

「瞧瞧你,今年的果實沒有我多!」

「胡說八道。要不是你卑鄙的早熟了,我能趕不上你嗎?」

「好心痛……我喜歡的那片葉子不見了。大概是被風帶走了。」

「求求你,不要吃我。」一隻小田鼠吱吱的,變成一個賊眉鼠眼的小個子,作揖求饒。

「小偷!快把那些漿果都交出來!那是我過冬用的儲備糧!」松鼠七竅生煙,蓬鬆的大尾巴豎了起來,徹底炸了毛。

灰兔子變的小男孩呆萌的看著,嘴裡還嚼著一根草葉。

樊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真是太逗了。

——相比桃夭,冬青那些上了年紀的植物,這些年紀輕輕的孩子習性更偏向他們自己的種族。真的很有意思。

司機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也隨之掃向窗外。

什麼都沒有啊,只有田野。她在笑什麼呢?

他暗自嘀咕。

不過也是。聽說樊家這個女孩可是精神病。不正常是對的。

他想到了精神病們瘋子般的舉動,脊背上竄上一股寒意。

他打定主意——一路上得多注意點這位才行。萬一她什麼時候發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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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身為蛇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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