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八
蝴蝶谷在頃刻之間變了個模樣,剛才猶如夢幻般的景緻在白光出現后,逐漸擴散,直到整個蝴蝶谷都充滿了這強烈的光線,等它終於暗淡、消失后,景天已經因為強大的氣而被衝擊翻滾到了一邊的草叢中,倒卧在一邊陷入了昏迷。
至於南沉香則在距離石碑正對面三丈的位置,單膝跪地,一手捂著被衝擊得劇痛難忍的腹部,一手支撐在地,才勉強不至於頹然不起。他抬眼看向依舊站在石碑面前的徐長卿,像是進入了某個不知名的境界,把所有人都隔絕開了一般。
試圖起身,但才動就神魄一震,一口血噴了出來,隱約帶著細碎的肉塊和淤血一樣的東西。
「這種時候,還是別逞強比較好。」帶著笑意和一絲懶洋洋意味的語調從南沉香身後傳來。一面說著一面經過現在已經動彈不得,搖搖欲墜的南沉香,走向背對著眾人,在距離石碑還有三步遠。在徐長卿的身後左側的位置停下,觀察著微微低垂著頭靜默的徐長卿。
「等……!」才想高聲,伴隨的新的一陣氣血翻湧。南沉香努力抑制,才不至於讓自己也像一邊的景天那般人事不知。
困意上頭,這是受到極大的內傷時,身體自動叫囂著要進入睡眠來進行修復的信號,然而南沉香依舊極力睜著眼。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寧采臣。
依舊是之前一副文質書生的打扮,猶如黑鴉般的長發披散在後,雖看不到他的神情,卻依舊可以從他洒脫帶著幾分慵懶的舉動中去揣測到他現在的表情。
——一定是眉宇平和含笑的溫和沉靜模樣。
然而這种放在平時顯得各種好看,且平易近人的模樣在這種時候,卻透著讓人拿出百倍的心神需要警惕的危險。
……明明,從他的身上並沒有察覺到任何的危險。
不知為何,也許是意識渙散的原因,南沉香居然會覺得寧采臣和徐長卿的背影給人異常相似的錯覺,這種古怪的念頭剛剛升起,身後有新的靈力在接近。
是蘇白等人的。
「哦?終於到齊了啊——」帶著淺淺笑意的嗓音從寧采臣口中發出,然而他在說這話的時候,卻連頭都沒回一下,依舊低頭專註於自己的手上。
剛剛他在距離徐長卿還有三步遠的位置時停了下來,將摺扇隨意的插在腰腹處后,從廣袖中掏出一直隨身攜帶的『賬本』。明明上面什麼都沒有,卻像是上面有隻有他才可以看見的文字般,對照著石碑翻開。
像在校對。
「長卿!?」最先到達的是紫萱,再來才是雪見,和跟在蘇白身側的小倩。
面前的景象根本不需要再多說什麼,矛頭直指在場唯一完好無損的,背對著眾人的寧采臣。
紫萱和雪見已經各自祭出了武器,越過南沉香站立在哪兒,警惕的看著依舊對身後的劍拔弩張不為所動的寧采臣,而小倩也在和蘇白幾乎同一時間落地后,放開蘇白,衝到南沉香的身邊,攙扶著他往後退,直到退回蘇白所站的位置才停下。
唯一沒動的,只有蘇白。
她怔怔的看著寧采臣的背影,然後緩慢的,幾乎是一頓一頓的,慢慢再移向他旁邊不遠,同樣背對著眾人的徐長卿。
一種詭異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然而明明沒說話,寧采臣卻想是背後長了眼睛,越過所有人察覺到了蘇白的心續一般,慢慢合上空無一字的賬本。微微抬頭,輕緩的吐出一口氣。隨即是意味不明的輕笑。
「你到底是誰?」紫萱站在那裡,紫紗像活物一般環繞著她,像是保護又像是只要紫萱一聲輕叱就會直襲寧采臣一般。她的眸子里滿是慎重。「之前你是故意誤導我,讓我以為你是妖魔所以把我帶到……他們身邊的,是不是?」
蘇白聽了紫萱的話,又將視線集中在寧采臣身上。當初他和紫萱突然出現,並沒讓蘇白又任何多餘的想法,畢竟她已經先入為主的覺得,這都是無法迴避的劇情推動,畢竟景天和雪見都已經先出現了,紫萱的出現自然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她的心裡,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就隱隱的做好了紫萱會在什麼時候出現的準備。
但聽紫萱的意思,她會出現完全是因為在寧采臣的引導下。如果是這樣的話……當初,蘇白在第一遇見寧采臣的時候,是不是也是他特意做出來的巧合呢?
然而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麼?有什麼原因。
蘇白閉了閉眼,因為靈力幾乎都輸送給了紫萱讓她現在感到有些難受,頭暈想吐,胸悶煩躁不安。但冥冥之中,卻在疑惑中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感到困惑的平靜。
似乎心底早就已經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一天了一般。
「我是誰……有什麼目的,其實都不重要。」寧采臣將賬本收好后,重新背著雙手施施然帶著幾分欣賞和好奇觀察的模樣,看著依舊靜立在石碑前,到現在依舊沒有動靜的徐長卿。
停頓后,慢慢開口。「……你們現在要關心的重點,不應該是他嗎?」
「你把他怎麼了?!」很明顯徐長卿是紫萱的軟肋。只是提一下都讓紫萱眼裡帶過一絲狠厲之色,明明是濟世救人的女媧後人,現在卻像是渾身充滿了仇恨,時刻準備著為自己的愛人使出雷霆一擊的復仇女神。
蘇白在一邊看著,微微因為寧采臣的一句話而上前一步的步子又慢慢的收了回來,重新閉上嘴,斂眼低垂,強迫自己繼續不聲不響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然而她原本也想在紫萱喝出『你把他怎麼了』的同時,說出同樣的話,卻最終沒那份底氣,又重新蜷縮回殼裡。
懦弱膽怯沒用到連自己都看不起。
再一次的輕聲嗤笑,在蘇白重新站好后的瞬間傳來。
意味不明卻又帶著隆重的譏諷意味,像一直隱藏在心底的憤世嫉俗突然撕裂了平時用弔兒郎當掩蓋的面具,就這樣大咧咧的展現在眾人面前。這一聲似乎是因為紫萱的話,又似乎……是針對蘇白怯弱的表現。
「現在不是我把他怎麼了,而是他自己看見了什麼吧。」寧采臣依舊沒有回頭的回答紫萱,他的視線在石碑上流轉,之前展示在人前的褐色眸子現在卻是黑如墨的顏色,然而就算是幾乎一模一樣的眸子里也因為性格的不同而南轅北轍。
至少寧采臣現在的眼睛里就帶著對石碑似厭惡,又似敬畏的態度。
而話語一直未停。「這座石碑就像你們所知道的那般,可以通過它查看古今,我只是好奇,徐長卿看見的會是曾經、還是未來。」停頓片刻后——
——「亦或者……沒有變數存在的真實。」
意味悠長的話語讓蘇白一顫,寧采臣這句話根本就沒有挑明,但她卻覺得他口裡的『變數』就是自己,而所謂的真實……
也許指的,就是沒有她、小倩、南沉香等人的『真實』吧。
蘇白在這一刻感到荒誕又滑稽,甚至生出一種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想法。
……如果沒有她……是不是……
這樣的想法還未完全成型的時候就被旁邊細小的□□聲打斷,是之前一直躺卧在一邊的景天醒了過來。此刻正像那口之前憋得他暈厥過去的氣終於從喉間消散一般,劇烈的咳嗽起來。
「景天!」一直和紫萱一左一右站著的雪見連忙腕了個劍花跑了過去,並把景天扶著坐起來,難得溫柔的給他順著背脊。
「怎麼回事……」景天啞著聲音低聲問,莫名其妙的在背對著石碑的時候被不知名的白光衝擊,兩眼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不過比起收了重傷,現在要不是靠著小倩的支撐,根本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南沉香相比,景天除了被衝擊得暈過去了外,卻什麼傷都沒有受。
雪見被突然升上來的委屈哽咽了喉頭,只能對著他搖搖頭,借著這個動作平復了一下突然激動的心情后,才開口解釋,「我們來的時候,就看見你倒在這裡,南大哥受了重傷,長卿也……這些都是寧采臣做的。」
說到後面的時候已經不自覺的帶了哭腔。
這也許是她長到這麼大第一次被友人所背叛吧?所以聲線顫動的同時,連身體都跟著顫抖了起來。委屈又憤懣,讓平時總是明媚朝氣的眸子,現在像是被掩蓋上了一層暮氣。
「……什麼?」景天像是剛剛醒來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一般,一面聽著雪見帶著委屈和撒嬌意味的指控和告狀,一面用手捧著因為剛才的暈厥,所以現在睜眼后所見的一切依舊覺得都在微微搖晃的頭,用力的閉了閉眼,反覆幾次后所見的景物才變得正常起來。
寧采臣斜眼看了一旁的景天和雪見一眼后,才繼續帶著笑開口。「你們現在要想想辦法咯~他的情景……不太好啊……」
就像是因為他的提醒觸動了某個機關一般,剛剛讓眾人察覺到的魔氣以石碑和徐長卿為中心柱,再次從地底猶如噴發而出,直衝天際。白光外的強烈罡風甚至讓眾人站立不穩,微微向後退了兩步,唯一屹立不動的,只有徐長卿和距離最近的寧采臣。
「怎麼可能。」風勢帶著強大的魔氣和會割傷人皮膚的凌厲,使紫萱不得不舉起手擋在自己面前,但紫紗隨著風勢亂舞的時候,卻露出她震驚的眼神。
同樣震驚的還有後來的蘇白、雪見和小倩等人。
她們一直以為魔氣是從石碑中泄出的,卻沒想到……會是徐長卿!
就在紫萱試圖頂著風勢上前,強行將徐長卿從某種奇怪的境界中帶出來的時候,一旁的雪見卻發出一聲驚呼,和神色複雜的景天一起,震驚的看著寧采臣。
張了張嘴,半天才有完整的話從雪見的口中吐出。
「兩個……徐長卿?」
什麼意思?!明明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答案,但眾人還是驚駭的看向雪見,然後又慢慢的,順著她的視線,慢慢看向背對著自己的徐長卿,……和寧采臣。
神色驚疑不定。
就想是為了正式所有人心中的揣測一般。
一直背對著眾人的書生終於在獵獵風中慢慢轉身,長發飛揚,衣袍狂舞,慢慢露出的容貌卻讓所有人震驚到目瞪口呆。
南沉香輕咳一聲,閉了閉眼后,才又重新抬眼看嚮應該是寧采臣的男人。
那是一張,和徐長卿一模一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