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九
不知何時,原本明凈透亮的天空,在此時此刻卻有烏雲密集,形成巨大的漩渦。
緩慢的以順時針的方向流動,從最邊緣緩緩彙集向中間的凹陷處,和灰色的邊緣像比較,最內力的核心像是隱隱有一股巨大的黑暗隱藏在其中,似乎下一秒就會有什麼從裡面崩裂而出。
烏雲壓頂,威壓驟現。街道上的一切都已經東倒西歪,唯一站立的只有徐長卿一個人。狂風讓他的的發在風中亂舞,衣袍獵獵。周圍除了呼嘯的風聲,和人群的驚呼,再沒了其他的動靜。
然而徐長卿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似乎對所有周遭的一切都充耳不聞,完全靜謐在他自己的世界中,而那雙有如黑羽般微微斂垂的睫毛,紫黑色的眸子半掩在內,裡面有旁人看不見的暴虐在緩慢的聚集。
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而就在此時,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悠遠,輕靈的鈴鐺聲,縹緲虛無,似乎只是徐長卿臆想出來希望聽到的聲音一般。然而那個聲音卻在逐漸接近,那個聲音和其他鈴鐺全然不同,那是——
似乎已經完全沉寂在自己世界里的青年睫毛微微顫動,似乎是被風吹動,又似乎是因為聽到了這一點點的聲音。
——「徐長卿!」
明明是一聲細小到幾乎完全可以忽略的聲音,卻在即刻見間讓巨大的,即將和天空的漩渦相連接形成肆虐一切的龍捲風驟然崩塌。
像一道利劍斬斷了絲線,輕風吹散了白霧。
黑羽般的睫毛掀開,那個白色的嬌俏身影就像是撥開了雲霧,帶著瓔珞的叮鈴聲,向他跑了過來。在還有一點點距離的時候張開雙臂撲向他。
猶如一隻白色的蝴蝶,撞進他的懷裡。
罡風四散,逐漸消停,最後變得無影無蹤。街道上的路人在抱著頭蜷縮著等了半響,確定沒了動靜后,才各自從地上爬起來,拍打掉塵土順便笑話一下身邊人剛剛膽小到各種尖叫的友人,絲毫沒有察覺其實剛剛自己也是那副德行。
而那些小販們更是連拍打塵土的時間都沒有,急忙從地上一躍而起查看剛剛自己被強風颳走的貨物,免得去晚了就被誰給藏起來了就不好。而已經距離不遠同樣被吹了個東倒西歪迎親的隊伍,也重新站好隊,再次敲敲打打歡快鼓舞。
似乎那就是一場突入其來的風,並沒有什麼其他的含義在裡面,自然也就在消停之後繼續著平凡的生活。
人就是這般,脆弱而又出乎意料的堅韌。
吵吵嚷嚷的人群中,似乎唯一沒動的就是相擁的兩人,雖也有人在經過的時候,側目嘿嘿一笑,裡面充滿了善意。隨即跑開誰也沒有來打擾兩人。
徐長卿怔怔。微張開雙手任由原本他以為已經離開的人摟抱著自己的腰。怔忡的望著重新吹吹打打,在人群的歡笑和孩童的嬉戲間,慢慢走近的迎親隊伍,慢慢慢的低頭斂眼,看著把臉埋在自己胸膛,此刻可以清晰的看到她發間的蘇白。
在重新歡騰起來的氣氛中,這才緩慢的小心試探,似乎很害怕現在摟抱著他的只是自己的臆想,稍微觸碰就會消散一般,小心翼翼的在距離她纖細的肩背處停滯了很久,才緩慢的觸碰。
溫暖嬌小,最重要的是……沒有消失。
某種情緒從心底急速的涌了上來,快到徐長卿根本什麼都來不及做,只能快速的閉上眼睛才不至於失態。他輕輕環抱住蘇白,低頭用下巴在蘇白的發間親昵又帶著撒嬌的意味摩挲了一會兒,才把哽咽終於壓下后,緩緩開口。
「我以為……」下顎骨微微緊繃,停頓在哪兒,烏黑順滑的發在他低頭的時候滑落,遮掩他的面容,只能從側面看見一點點滾動的喉結。
上一句話最終也沒全部說完,在說到一半的時候,改成了方向。
「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這是那個總是無欲無求,不染紅塵的青年,唯一一次的呢喃和祈求。
抓著徐長卿腰背衣服的纖細手指在聽到這句話時微微僵硬,隨即慢慢抓著青年的衣服慢慢握緊成拳,直至用力到骨節發白。
在某個角落的巷口凝望著兩人的人暗嘆,最終也不忍再看,轉身離開。
他並沒有聽見蘇白從徐長卿懷裡抬頭,眼中帶淚的沖徐長卿笑。
「……不如。我們也像他們一樣?」
他們?
隨著蘇白的手指望去,徐長卿看見的是即將走到他和蘇白面前的花轎。
和,他們……一樣?
徐長卿這次只怔忡了一息不到的時間就低頭鄭重的看著蘇白。眼睛明亮的點頭。再點頭。
「好。」
好。我們和他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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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著蘇白的手正準備帶她離開前往蜀山的南沉香,卻在轉身後察覺到了阻力。微愣,隨即慢慢轉身。
蘇白依舊靠在巷子的青石牆上,只盯著腳下的一點點地,雖什麼都沒說,卻也已經讓南沉香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想走,不想……回蜀山。
某種惱怒在心底升起,「為什麼?」南沉香沉聲,他雖然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但之前因為失血過傷了元氣所以面容微微蒼白,然而也因為這樣更加襯托得眉色青黛,異色眸子流光溢彩。一種脆弱,但卻尖銳的美。
面對著南沉香幾乎是質問的口吻,蘇白依舊低著頭,幾乎在南沉香以為她不會回答自己準備動手的時候,才聽見她的輕聲。
「如果我現在和你回蜀山,之後呢?」
微凝的眉頭鬆開一點點,南沉香抿著唇不說話,卻也沒有再盯著蘇白,他微微移開眼看向別處,而此時已經有烏雲在上空聚集,威壓初現。
看到南沉香這個樣子,蘇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不禁輕聲笑道,「……果然你也看見了。」
在那些徐長卿將魔氣收斂的那一刻,蘇白竟然意外的窺探到了一點那座無字碑展現的『未來』。
天空中泛著血紅色的光,污穢不明,就像是紅光中有很多細小的黑色顆粒一般。地上赤地千里,眼到之處全是焦土、浮屍,燒焦了還剩一點余煙蜿蜒而上的枯木。
一點生機都沒有,唯一在這片大地上緩慢前行的是一對早就已經疲憊不堪的人。從高空俯瞰下去,像細長如線的螞蟻在緩慢的爬行。時不時的會有一些古怪的生物從巨石、洞穴里突然出現,直襲人群。叼住早就選中的獵物,轉身就逃。
而人群也只是用手中的武器呵斥驅趕,卻絕對沒有膽量和力氣追擊,只能徒勞的呵斥后,看著自己的同伴又少了一個,隨即繼續麻木的前行。
如果叼走的是孩童,丈夫會將自己的妻子死命攔住,兩人哭嚎著繼續向前,手上緊緊的拉扯著自己剩餘的孩子。而如果原本就孤兒寡母,或者丈夫沒有拉住,在母親哀嚎著追趕不遠后,就會被其他的怪物突然冒出來,一口咬死拖走。
眾人前往的地方是唯一的生機,是整個蜀山派戰盡最後一名弟子守護的唯一凈土。——蜀山山腳。
蜀山掌門清微、滄古長老、凈明長老戰死,守護鎖妖塔的幽玄長老,保護護山大陣的和陽長老相續進入鎖妖塔,用自己的靈氣、血肉和魂魄,以維持大陣的照常運行。
保人間最後一方凈土。
景天身陷妖魔中,到最後連屍骨都沒留下一點。
雪見被噬妖獸圍攻在懸崖邊,最後身中數劍墜崖隕落。
紫萱拼盡最後一絲靈力,甚至最後悲愴哭泣著抽取了腹中孩子的生機,只為了讓因為魔氣侵蝕即將崩塌的蜀山大陣重新得到修復。而她卻和再也沒有機會出生的腹中嬰孩,石化在大陣的邊緣處,悲傷的仰望蒼天,似乎在問為什麼。
而南沉香自己……
也拼盡妖力,退回原型,原本瀕臨死亡卻被小倩拼了妖力才稍微維持了生機。然而也只是變會了原本的那顆漂亮的石頭,被同樣失去了化形能力的小倩叼著,逃向了不知名的地方。生死未卜。
而這一切,妖魔的出現,人間煉獄,都是因為徐長卿成為了邪劍仙而導致的。
邪劍仙出,人間煉獄顯世,也許這也不是徐長卿想要看見和控制的,然而邪劍仙就像是一個契機,一個打開了魔氣大門的契機。
後面的天下大亂並不會因為徐長卿這個邪劍仙本身願不願意,而有所不同。
因為說到底,他只是導致了這一切發生的一部分的。
而另一部分,是蘇白。
「……給我和他最後一點時間吧。」蘇白抬眼看著南沉香,眼裡帶著哀求,慢慢的伸出手至他面前。
「我會……」
「讓這一切都結束的。」
靜默,在逐漸暴虐的風中,南沉香將一滴猶如眼淚的水珠子放在了蘇白白皙的手掌間。
絕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