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此情何寄(二)
「我怎麼覺得,雁瑜有些懷疑你的身份了?」白卿像是有些困,她倚在車廂上半眯著眼懶懶地開口。
辭別了南喬與雁瑜之後,她就開始毫不顧忌形象了。
柳初年也沒好到哪兒去,十分隨意地答道:「隨她怎麼想,與我何干。左右我不會在南梁久留,等到厭倦了就會換地方。」
「說起來,你不是打著給南喬帝姬當師傅的旗號來的嗎?怎麼方才看著你們之間有些奇怪,南喬帝姬看你的眼神可真是不大對。」白卿稍微提起了些精神,微微坐直了身子感慨,「不過說起來,南喬帝姬可真是美人胚子啊,假以時日長開之後,未必比你差。」
柳初年涼涼地看了她一眼,沒否認她的話:「出了點小問題,所以我就推了。」
看著白卿好奇的表情,柳初年想了想覺得此事也不是不能說,便挑著重點將那天的事情講了一遍。
聽了之後,白卿先是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確認沒什麼大礙之後才調侃道:「這都算小問題,嗯,的確是你能說出來的話。」
她笑完之後又有些疑惑地問:「我可聽說南喬帝姬向來難以管教,怎麼現在看著不是這樣呢?你那日都那般對她了,按道理,她不是該暴跳如雷地讓梁帝追究你的罪過嗎?」
「南喬也不是那麼蠻不講理,你什麼時候也開始聽信傳言了?」柳初年為南喬辯駁了兩句,有些狡黠地一笑,「我用了些小手段,所以她還是挺信任我的。」
白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嘖嘖感慨道:「這的確是你的作風,只是我看著你對她也不算全然無情無義,怎麼就突然不肯教她了呢?」
「我與她能有什麼情誼,你這話也是說笑的吧。」柳初年頓了頓,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嘆道,「我只是覺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又何必非要將她教成我的模樣?我從不後悔自己做的每一件事,但是我卻沒有辦法說它們一定是對的。」
她這話說的有些模糊不清,但白卿與她相識多年,還是領悟了她話中的意思。
白卿見她微微垂了眼,便知道她心中終歸還是有所芥蒂,沉默片刻后笑道:「時過境遷,那些事情早就不必再提,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倒也不是念念不忘,只是我有時候覺得,像南喬這樣活著也沒什麼錯。」柳初年的目光飄向了窗外,慢慢地解釋道,「你看她雖沒心沒肺,但活的也算自在,我為什麼要強行讓她變得現實起來,教會她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呢?」
「為了活下去。」白卿淡淡地答了她的疑問,嘆道,「她既然生在皇家,那便容不得她這麼天真幼稚。就算不是你教會她這些,也總會有旁的人教會她,縱然沒人教她,終有一日這現實也會讓她明白這些道理。到那時,只怕她就得撞得頭破血流才能明白了。」
柳初年下意識地想問,是這麼艱難世故地活著真的有意義嗎。
可這話還沒說出口,她自己便覺得這問題實在是蠢的可以,若活著不好她怎麼還會坐在這裡?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她不想再在此事上花費什麼精力,果斷地結束了對話。
白卿細細端詳著她的神色,見她眼角眉梢的鬱郁之色徹底褪去,方才放下心來。
「我這一路奔波勞累,的確是有些困了,便先去歇息了。若有沒什麼旁的事情,那便明日再聊吧。」
柳初年本想吩咐齊竹為她精心準備房間,卻被她拒絕了。
白卿有些疲倦地閉了閉眼,輕聲道:「不必如此折騰,我小住幾日便要走了。」
柳初年下意識地便覺得事情有所不對,有些懷疑地抬眼看著她。
「明日再聊,明日再聊。」白卿稍稍躲避了她的視線,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便走開了,「好睏啊。」
柳初年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待到消失在迴廊盡頭后,有些鄭重地吩咐齊竹:「給我好好查一下白卿,我總覺得她有些不大對。」
白卿這麼一休息便一直睡到了艷陽高照,她先是嘆了口氣,方才緩緩地睜開了眼。
誰料一睜眼便看到了柳初年的背影——她站在窗邊,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麼。
「一大清早醒來便能看到你,想來著一天的心情都不會差了。」白卿完全無視了此時已經是中午的事實,強行撩了一波柳初年。
柳初年這才回過神,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突然笑道:「南梁今日有廟會,不如我們一起去逛逛?」
白卿猶豫片刻,笑著應承了下來。
南梁與晉國相隔千里,風物人情也有許多不同,這廟會中不乏精緻的小玩意,倒是讓白卿略微有些讚歎。
柳初年看著白卿的身影,細眉微微皺起,良久后終於嘆了口氣,像是想通了什麼一般。
兩人途經香雪橋,柳初年腳步略微停頓了一下,腦中突然就想起來與南喬初見時的情景,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你笑什麼呢?」白卿一回頭便看到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笑著,用下巴示意她看向一旁,「那不是南喬帝姬嗎?」
這麼巧?
柳初年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方才還在想著的人竟然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香雪橋的不遠處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地像是在議論著什麼,南喬獨自一人站在一旁看著。
人群中間跪著一個女子,旁邊放著一卷草席,裡面看起來像是有個一動也不動的男人。
柳初年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白卿在她身邊低聲道:「賣身葬父?」
她雖用了疑問的語氣,但心中卻已十分篤定。
白卿生於尋常人家,自幼便將這人間百態看了個遍,後來得元熙帝姬賞識入朝為官,但對民間之事仍是十分熟稔。
若一定要說有什麼不同,那大概就是看待事物的態度不同了——朝局之中沉浮數年,她早已習慣了用最險惡的用心來看待每一件事。
便如同現在,她下意識地含笑問道:「你看,是真是假?」
而就這一點而言,柳初年比她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即便知道白卿問的什麼:「不好說,不如去看看。」
兩人還未走近,便看到南喬從懷中摸出一錠金子給了那女子,又蹲下身說了些什麼,看著像是安慰那女子。
白卿有些無奈地笑了:「與這小帝姬一比,我覺得自己可真是壞透了。」
旁邊明顯比她更壞的柳初年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南喬:「她還真是大方。」
「柳姑娘,教徒失敗啊。」白卿無所畏懼地火上澆油嘲笑了她一句,而後自己又感慨地搖了搖頭,「怎麼辦,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去拆穿那對『父女』了,萬一傷了小帝姬那天真的心怎麼辦?」
柳初年被她這一句嘲的幾乎想要把南喬抓過來再訓一番,但思及自己早就不是人家的師傅了,只得將這衝動按捺了下去:「你少貧嘴了,快去。」
尋常百姓可能注意不到,但她二人卻是看得一清二楚,席子里的那人仍是活的好好的——他雖極力想要屏住呼吸,但終究還是有些破綻,這在習武之人眼中不過是小伎倆罷了。
白卿順手拽下她腰帶上的一顆珍珠,彈指將它打到了那草席上。
那珍珠雖小,但帶的力道卻極大,硬生生地將那躺屍裝死之人打的哀嚎出聲。
眾人嘩然。
南喬隨即也意識到了自己被騙,臉色當即變得難看起來。
白卿甩了甩袖子準備功成身退,卻沒想到柳初年竟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定定地看著南喬。
「怎麼?」白卿明知故問,「當師傅當上癮了,又想教徒弟了啊?」
直到柳初年斜了她一眼,她終於知情識趣地閉上了嘴。
南喬死死地盯著那對行騙的父女,聲音中帶了怒氣:「你們居然拿此來行騙,你們!」
白卿「噗」地笑了出來,幾乎要笑彎了腰,她的手搭在柳初年肩上站穩了身子:「這南喬帝姬可真有趣,連罵人都不知道怎麼罵嗎?」
「差不多得了。」柳初年將她的手扒下,威脅似地輕輕掐了一下。
那行騙的父女齊齊跪了下來,涕淚俱下,說是父親得了重病,需得不少銀子買葯,故而才除此下策。
南喬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們,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報官吧。」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南喬當即便知道是誰來了,有些無措地轉過身去看著柳初年。
「你若想細究,那就請大夫來看看他究竟是否患病。」柳初年走到她身前,淡淡地開口,「只是若換了我我是懶得細究的,要麼報官,要麼不了了之。」
「不論究竟為了什麼,他們行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白卿忍著笑,一本正經地看著南喬解釋,「縱然是報官,也算不得冤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