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狼崽子

5.狼崽子

謝雲屏幾個,見狀立刻就笑了。

「這有甚好客氣的?阿弟是小郎君,這等針線上的活計,本就不該操心。」謝雲屏溫婉一笑,忽而又蹙眉道,「只是阿弟的老師遠山先生性子與旁人頗有些不同。他的生辰禮,阿弟若是不親自動手,而是由我們出手,遠山先生是否會遷怒阿弟?」

謝寒盡和謝念一同蹙眉,顯見也是很擔心這一點。

謝若錦卻是杏眸微動,笑道:「這有甚可擔心的?只要咱們幫著阿弟想一個讓人驚喜的好主意,待生辰禮送出去了,遠山先生也只有心喜的。」

不但如此,她們姐妹也能因此而多些好名聲。這些名聲,於就要去北地的她們來說,當然是好上加好。

謝寒盡雖比謝若錦年長,卻因是庶出,平日里不顯,然而身份上終究低了姐妹幾個一頭,因此雖眉心越蹙越緊,心中知曉三妹的主意必然會被長姐和小妹勸阻,便也不曾開口。

謝念和謝遠乃是孿生姐弟,只比謝遠大了小半個時辰,平日里與謝遠最是親近,聽得謝若錦的話,就立刻嫩生生的道:「這卻是不妥。遠山先生本就不喜阿弟,若是知道了這份生辰禮乃是我等所想,針線也是我等所出,阿弟只是稍稍出了些力,心中怕更是厭煩阿弟。倒不如這主意是阿弟所出,我等僅僅是出了些針線上的氣力,如此對阿弟才是最好。」

謝念的言下之意,就是即便最後的那份生辰禮的主意乃是她們姐妹所出,對外說來,那主意也必須要是謝遠為了老師而費心所想,她們姐妹,不過是出了些針線上的力氣而已。

謝若錦神色一僵。

謝雲屏讚許的看了小妹一眼,道:「小妹所言甚是,正該如此。」

謝寒盡只看向謝遠,輕輕一笑,本就艷麗的少女容貌更加奪目,道:「我針線雖不好,但穿針引線的活計還是會的。阿弟送與遠山先生的生辰禮,我自願意出一份氣力。」

她的意思,雖沒有挑明,顯見也是同意了謝念的話。

謝若錦頓了頓,一雙杏眸微微將三個姐妹輕輕一掃,想到三人將來的結局,頓時就將心中的那一絲的不快給按壓了下去,權當沒有聽到姐妹們的話,轉臉笑看向謝遠,道:「阿弟心中可是還沒有主意?若是沒有,三姐心裡,倒是有個想法……」

謝遠卻很快打斷了謝若錦的話,一張白凈的小臉不自覺的鼓起,看起來霎時可愛,道:「不敢勞煩三姐。主意么,我已經想好了,只是這件生辰禮上的確是需要一些針線活……」他想了想,又道,「還是要多費些力氣的針線活,這次,就當真辛苦幾位姐姐了。」

謝若錦臉色有那麼一瞬間的難看起來。

謝遠不是傻子,這幾年姐弟之間,謝若錦都是應付敷衍居多,謝遠本就敏.感,見狀便也只肯與謝若錦「敷衍」。只是現下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為自己揚名,為家中母子幾個、姐弟幾個好生打算的機會,他並不想讓謝若錦破壞,這才出口直接打斷了謝若錦的話。

謝若錦同樣不是傻子。她先前只當謝遠年紀小,甚麼都不懂,想敷衍便隨意的敷衍了——畢竟,在謝若錦的心裡,這本就是一個不值得她付出太多的遲早要死的傻子而已。

可是現下……謝若錦也終於察覺出了自己的行為的不妥。

她最近,真的是,太急了。

謝若錦面上神色變換不停,耳中卻很認真聽著謝遠接下來的打算。

「……竹簡堅.硬,因此只能做成捲軸攜帶。可是我想,紙張比竹簡要柔.軟的多,卻未必非要做成捲軸模樣。」謝遠拍了拍手,他的小丫鬟便捧著一個托盤忙忙上前。

謝遠將托盤上蓋著的紅布打開,露出了裡面他用紙張抄寫的一份孝經和一份論語,並且都是剪裁成了長方形的兩個巴掌大小的模樣。

然後,他就將相對較少的孝經一張一張的拿了起來,在邊緣故意留出來的縫隙處,指給家中的四個姐姐瞧:「我想麻煩幾位阿姐,穿針引線,將這十幾張紙都縫起來……」

謝家幾個女孩都不蠢,聽到此處,哪裡還有不明白謝遠的意思的?

當即四人都從席上站了起來。

謝雲屏今歲恰好是二八年華,曾經北地的繁華、奢侈和世家貴族的生活,她是經歷最多,也是記得最清楚的。

那些世家也好,新貴也好,最看重的是甚麼?名聲二字,不排第一,也要排上前三位。

而她的阿弟今日卻拿出了一種可以讓他們隱匿多年的謝家人可以一舉揚名的東西!

可以讓沉重的竹簡和繁瑣的捲軸,變成可以一本書書寫很多內容的輕便容易攜帶和保存的冊頁書!

就算現下的紙張依舊昂貴,大部分的書籍還要寫在竹簡上,可是,對於那些世家和新貴來說,那些許的昂貴又算得上甚麼?最重要的,是可以銘記史冊的改革!

而她的阿弟謝遠,作為能夠突發奇想,將捲軸變成為冊頁書的第一人,就算不能在史冊上留名,卻也能讓如今的世家和新貴,都知曉謝遠這個名字,知曉謝遠為全天下的文人所作出的貢獻,知曉……那個被敬王拋棄的兒子,依舊活著!

「好,好,好!」饒是謝雲屏素來溫婉端莊,此刻也忍不住喜道,「阿弟很好!有了這個,或許咱們就能早些回去!」

她說到這裡,又是一頓。

隨即又仔仔細細打量起了謝遠的容貌——謝遠和他們的阿爹謝玉衡,容貌上足足有七分的相似,只是謝玉衡皮膚更黑一些,謝遠膚色白皙如玉,顯見是像了阿娘。

而遠山先生本就是不出仕的名士,想要讓子孫拜他為師的人數不勝數,遠山先生今次的六十大壽,會去的人里必然會有見過他們的阿爹謝玉衡的人。

謝雲屏想到三年前,謝若錦苦勸阿娘整整一個月,勸得阿娘同意讓謝遠去拜遠山先生為師的事情,眸色微微一黯——那時的阿娘之所有猶豫,不外乎就是擔心遠山先生的弟子或朋友里,有見過阿爹的人恰好又見到了阿弟。這等相似的容貌,還有恰到好處的年紀,又怎麼可能不引人聯想?

只是彼時謝若錦說的天花亂墜,阿娘大約也是擔憂自己教導不好阿弟,隨意請個夫子又唯恐耽擱了阿弟,於是猶豫很久之後,依舊是同意了阿弟捧著謝若錦當初抱回來的古籍去拜師了。

謝雲屏這三年裡頭時刻都擔憂著阿弟被人認了出來——她的阿爹又續娶了王妃的事情,他們一家都是知道的。說不得,現在阿弟已經被認出來了也說不定。

謝雲屏想到這些,雙眸微動,很快就定下心思,道:「既是這般,這書……阿弟便不要取名字了,待到遠山先生的生辰宴上,你親自請遠山先生賜名。」

謝念和謝寒盡亦道理應如此。

遠山先生雖不喜謝遠,可是,這樣可以清名流傳的好事,他必然不會拒絕。而且,有了這麼一件事,將來就算遠山先生知曉了謝遠乃是敬王之子,也絕對做不出將謝遠逐出師門的事情了。

一時間謝雲屏、謝寒盡和謝念三個,都很緊張的為謝遠揚名一事出謀劃策,謝若錦站在一旁聽著,心中只覺自己或許錯過了甚麼。

雖然眼前的姐妹和阿弟,將來的結局都很不好,甚至,有的還會死的非常慘烈。

她雖然有心相幫,但她自己是清楚自己有多少斤兩的。她前世時的好結局,說白了也不過是運氣好而已。他們一家馬上就要回去北地,馬上就要去見被阿爹寵愛著的馬氏和已經被冊封為世子的那個同父異母的阿弟,而謝遠也即將被送去京城做質子,前途是如此的艱難險阻,不可琢磨,謝若錦當真是沒有任何的法子能阻止這些事情的發生。

無論是謝遠的小小年紀必須為質,還是長姐謝雲屏被迫嫁給一個早已心有所屬、家規嚴苛的異姓藩王世子,二姐謝寒盡乾脆就被阿爹冷漠的送去吐蕃和親,青春年華便客死異鄉,小妹……

謝若錦想幫,可是,她又能從何幫起?難道說,要她為了家裡的姐妹和阿弟,便捨棄了一切,改變了一切,同樣也更改了她將來的好結局么?

謝若錦神色幾經變幻,末了也只在心中一嘆,只覺自己將來的確是要對家中手足再多幾分關心,但是,也僅僅是如此了。

她並不能改變任何一個手足的解決。畢竟,唯有謝遠去做質子,去擋在馬家人前面,阿娘來年生下的幼弟,將來才有順順利利長成的那一日;也唯有長姐謝雲屏在婆家的幾年磨難,才最終能換的那個男人的百鍊鋼成繞指柔,也最終……讓她再嫁過去的時候,得到的是一個可以和她相敬如賓的溫柔的夫君。

謝若錦想到此處,也只能歉意的看一眼長姐了——不過,長姐前世接連生了三個小娘子,末了難產去世,長姐的難產……她並不學醫,又如何能改變呢?

她任事都改變不了,便也只能任事都不去改變了。

且不提謝若錦心中早已百轉千回,謝遠卻在拿出了那些寫著孝經的紙張后,又拿出了一份寫了論語的紙張——這卻又與孝經大不相同,這是摺疊頁的。

謝遠道:「如今的紙張太薄,並不適宜兩面都書寫,是以我想在書寫之後,將其折起,如此縫成書冊后,正反面就都是字了。」

這也算是初期的蝴蝶頁了。

謝雲屏幾人見狀更是欣喜,只覺自家阿弟這個主意,著實是時機太對,也太妙了。

因著遠山先生的六十大壽就在三日之後,因此謝雲屏四姐妹立刻就讓人拿了另外的紙張來,剪裁到和謝遠寫的《孝敬》與《論語》一樣的大小,厚度也差不多時,就分別坐在廊下,開始試著縫了起來。

——很顯然,在確定自己手熟不會出錯之前,姐妹幾個都不會在謝遠寫的那兩本紙張上下手。

謝遠見狀,有些無奈,又有些高興。

前世時候,他因著先天心臟病,每每也都是被家裡的爺爺奶奶父母哥哥姐姐捧在手心裡的。

幾乎除了爺爺逼著他打小就開始學琴棋書畫、太極拳和近乎苛刻細緻的歷史之外,家裡人對他向來都是寵寵寵,他在家裡,幾乎就是一個小皇帝。

謝遠想到前世的家人,神色忽而恍惚了一瞬。他從前不曾細想倒還罷了,現下細細回憶起來,那些琴棋書畫甚麼的,尋常的現代人,哪裡有人家會專門去高價請一個一個的好老師來細緻的教他?哪裡有家人為此還帶著他趕去一些大學教授的家裡去求教?還有爺爺逼著他學那最繁瑣的歷史細節,逼著他學古禮,一副要把他養成古代人的模樣……

謝遠想到此處,微微一怔。

他這廂正走著神,就聽奴僕前來喚他們去江氏那裡用晚膳。

姐弟五個自是都起身答應。

謝遠也是此刻才發現,天色都有些晚了,見狀微微有些懊惱,忙對著幾個姐姐道:「姐姐們平日里白天閑了,隨意做些針線便是了。天色一旦暗下,就莫要再動針線,免得傷了眼睛了。」

謝雲屏幾個自是答應不提。

待去了江氏院中,謝雲屏身為長姐,自是將謝遠的主意對江氏一一說了出來。

江氏先是一愣,隨即亦是大喜,覺得這的確是一個能讓謝遠揚名的好機會。更甚者,或許他們能借著這個機會,乾脆自己回了北地,也未可知。

一時間一家人心中都甚是歡喜,原本該食不言的晚膳上,亦偶爾開口說笑幾句。

待得晚膳畢,外頭天色已然全黑,江氏又令僕從去謝雲屏房間里將姐妹幾個下午時的練習之作拿了來,末了甚至還要親自動針線。

謝遠努力勸阻不得,只得讓僕從多送上幾隻燈,讓房間里亮堂起來。

想了想,他自己便也待在房間裡頭,開始重新書寫《孝經》和《論語》——待到明日,他就又要回遠山先生那裡繼續求學,直到遠山先生的生辰之後,才能再有一日假歸家。

而那個時候,就有些遲了。

一家人正和和美美的為著同一件事而努力,縱使是謝若錦,此刻雖有些發生的事情改變的不適感,但想到他們或者能以更好的姿態回敬王府的事情,便也不再贅言,只一心做事。

直到月上中天,五鶴村裡,突然傳來陣陣狼叫聲時,一家人才終於醒過神來。

「嗷嗚嗷嗚——」

「嗷嗚嗷嗚——」

……

江氏捂住心口,膽戰心驚道:「這、這又是怎的了?我怎麼聽著,像是一群狼在外頭叫?」

謝遠「霍的」站了起來,就要往外頭走。

江氏一把拽住了他:「阿遠你做甚?外頭可是群狼在叫,那些畜生,可都是吃人的。這種時候,讓僕從趴在牆頭往外瞧上一瞧也就是了,咱們萬萬不可出門。」

謝遠頓住腳步,他稍稍遲疑了一下,道:「阿娘,我彷彿聽到了阿守的聲音。」緊接著,他的聲音就堅定了起來,「阿守來了,我不能不去。」

江氏和謝雲屏幾個臉色頓時都慘白起來。

謝雲屏勉強鎮定下來,道:「阿守雖是狼孩,是被白狼養大的孩子,野性未退,但終究曾經救過阿弟的性命。他若一人來了,你去見他,實屬應當。可是……阿弟,你可聽到外頭的狼嚎聲了?那絕非是阿守一個!外頭定然是一群狼!如此情形下,縱然是阿守來了,你亦不能去!」

謝雲屏的聲音比謝遠的聲音還要堅定。

江氏也回過神來,抓著謝遠的手越來越緊,道:「你大姐說的對。你不是說,是那些狼將阿守養大的么?那些狼不是將阿守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既然是當成了自己的孩子,那那些狼就一定不會傷害他,你去與不去,又有何區別?那些畜生不會傷害阿守,卻不一定不會傷害你,阿遠,你不能去。」

謝遠微微抿唇,道:「可是,阿娘,若那狼群從山上下來呢?若它們來了村子呢?五鶴村的村民,大部分的房屋並不怎麼結實。狼群若是傷人,我又豈能坐視不理?」

江氏有心說,不理便不理了,她的兒子,乃是聖人之孫,敬王長子,自然是不該親自涉險。可是,她看著謝遠晶亮清澈的眸子,想到五鶴村的村民,想到若當真不管那些村民,將來整個村子的人死傷大半,而他們一家卻還活得好好地,她的名聲,皇室的名聲,謝遠的名聲,又該如何?於是突然頓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謝若錦在一旁忙勸道:「不若讓家裡的男僕趴在牆頭往外看上一看,或許就沒有那麼嚴重呢?且那些畜生畏火,再不濟,若狼群當真下山進村,便讓僕從舉了火把,和村民一齊去將狼群趕回山裡去好了。」

她的話音一落,就聽得那狼叫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謝若錦覺得自己的指甲都開始發白了。

狼群,真的下山了。

下到這個僅僅有幾十戶人家的小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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質子為皇[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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