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第 115 章
江氏一生,待字閨中時,被家中父兄寵在掌心,性子天真而軟弱。
江家人自然也知曉江氏的性子,原只想則一閑散世家子嫁了便是,孰料世事難料,彼時已經著手要反的元朔帝親自向江父求親,江父縱然心有擔憂,也不得不把江氏嫁了過去,然後和自己的兒子開始更加拚命的為元朔帝在戰場上賣命,讓自家能再往上爬上一些,同時也能讓自己那個傻女兒,能在夫家站得穩一些。
孰料江氏年輕時,也真真是運氣不好。彼時的敬王作為元朔帝的嫡三子,倒真的是頗為看重江氏的娘家,因此就算江氏成親幾年,連生了兩個小娘子后,肚子就一直沒有動靜,彼時的敬王也沒有讓庶長子出生,只是意外令一個胡姬有孕,誕下一個因血脈關係無論是男女都不會和繼承權有關係的孩子。
江氏那時,以為自己可以這樣的天真一輩子。
可惜,在她終於再次有孕,雖被大夫診治說這一胎應該也是小娘子,但畢竟是雙胎,江氏總覺,這樣也好,只要她能生,遲早是能生出一個小郎君來。
然而世事終難料,誰也沒有料到江氏的父兄會在戰場上出事,江氏一門父子四人,死了三個,一個失蹤,江氏的母親聞得此事後卧床不起,整日以淚洗面。
江氏身懷六甲,正擔憂不已時,就有人傳出遠在北地外的母親嫂嫂和小侄兒病重,家中只有一個管不了事也不願意管事的庶兄在,江氏心憂,只得去求了彼時還是反王的三子的敬王,爾後在敬王的默許下,不但是自己,還帶著兩個親生女兒和一個自小養在她身邊的庶女出城……
結果,這一出城,就是整整七年時間。
再到今日光景,江氏一女遠嫁雲南,雖貴為藩王妃,卻數年不得一見;一女嫁給了不出仕的孟家子孫,如今雖有公主名分,那孟家十二郎,卻一直沒有做官;長子倒是也做了藩王,卻同樣是數載不得見,甚至現下,長子的族譜都已經改了,不能算是她的兒子;唯獨幼子在她身邊,然而幼子小小年紀,卻要在這北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但要護著自己,還要護著她;而她的那個一直不怎麼喜歡的女兒謝若錦……卻已經死了。
是被她的夫君害死的。
而她的女兒死了之後,甚至屍骨都不知去了何處,下葬時的那具屍體,也根本不是她的女兒。
江氏如今過了大半輩子,曾經將她千嬌百寵的父母兄弟已然不在,唯一活下來的兄弟正在和自己的夫君打仗,她生了五個孩子,可是一個已經死了,一個已經被過繼,兩個數年不得相見,只有一個小兒子跟在她身邊……
縱然仍舊是不夠聰明,不夠有心計,不夠懂得護住自己的孩子,可是,江氏至少明白,怎麼任由自己的孩子護住自己,然後盡量不給自己的孩子添亂。
只是,江氏是真的不夠聰明,因此聽到瀲姨娘說郎君來了的時候,她還有些奇怪。
瀲姨娘侍奉江氏也有十來年了,這些年她對江氏忠心,江氏對她生的兩個女兒也好,遠在昭地那一位也看在她的忠心的份上,對她兩個女兒的事情也頗為上心,如今兩個女兒漸漸長大,瀲姨娘是不敢指望敬王給兩個女兒安排一門好親事,因此更是一門心思的對江氏好。
「妾已經使人去分別喚馬姐姐和世子了。」瀲姨娘低聲道,「只是郎君已經過了月亮門,只怕很快就到。」
江氏怔了一會,才笑道:「無妨。」
打發了瀲姨娘的兩個逐漸長大的女兒退下,敬王就已經到了江氏的院中,見到了江氏。
夫妻二人已經有幾年沒有相見了。江氏除了站著正妻的位分不許旁人覬覦,正妻該做的其他事情,她卻懶得沾染。敬王心中有大志向,加之根本不喜江氏,因此也不會來看江氏。
是以,夫妻二人再次相見,都愣了一下。
敬王沉默了一會,才記起自己才是王府的主人,大踏步進了房間。
江氏也沒有行禮,只是坐在敬王下手,和敬王一起沉默著。
敬王到底是敬王,見江氏這如同死水一般的模樣,皺了皺眉,卻還是主動開口,說起了當初的夫妻之情,說起了他和江氏的幾個兒女,說起了……他的志向。
「若本王大業能成,那麼,雲屏與阿念就是真真正正的公主,還有你養大的幾個庶女,也都會一飛衝天。阿遠是本王的嫡長子,待大業成后,本王定然會重新改了族譜,讓阿遠重新做本王的嫡長子,如此,將來本王百年之後,本王的一切,就都是阿遠的了。」
說到此處,敬王甚至伸出手,放在了江氏養尊處優的手背上。
江氏愣了好一會,看向敬王。
敬王柔聲道:「本王知曉這些年委屈你了,本王明日就會將馬氏直接休了,如此,敬王府內,只有你一位真真正正的王妃。本王的嫡長子,只有阿遠,將來的繼承人,也只有阿遠。如此,可好?你寫信去告訴阿遠,想來阿遠也會高興的。」
敬王顯然也是知曉江氏一直以來的性子的,因此他才會說出這番話。畢竟,以他對江氏的了解,江氏顯然沒有腦子能夠想明白他心中的那些彎彎繞繞,好糊弄極了。
可是江氏卻是怔怔的看向敬王,忽然道:「那秋然呢?」
敬王頓了一頓,似是思索了一會,才道:「娘子更喜歡秋然?這樣……也好。只是,就算是如此,本王還是需要娘子親自寫一封信與阿遠,暫時穩住阿遠,讓阿遠與本王聯手,得到那個位置。如此,阿遠畢竟是已經過繼了,本王的嫡子,也就只剩下秋然一個。娘子到時候,也就能和本王一樣得償所願了。」
敬王的這番話說罷,發覺江氏神色有異,正要細細查看,就聽得外頭動靜,原來是小馬氏與世子謝秋然一同到了。
敬王便看向了外頭。
而江氏則是雙手微微發顫,腦袋垂地很低很低,待到將她眸子里的掙扎和恨意都遮掩下了,江氏這才抬起頭來,看著敬王和她的幼子周旋。
謝秋然當然是不放心他這個阿娘和敬王單獨在一起的。畢竟,敬王的打算,他也是能猜到一二,心知敬王是想要利用阿娘,然後將阿兄拉上賊船,為他效力。可是,且不提他這位父親敬王根本就不喜他們兄弟二人,一心看重和培養著那個謝瑾然,就是阿兄已然過繼,敬王正值壯年,府內府外的大夫都道敬王必是長壽之相,謝秋然就覺得,將來阿兄就算是被改了族譜,做了繼承人,敬王也不會給阿兄好臉色看的。
與其如此,倒不如……阿兄還是自己反了的好。
謝秋然想到阿兄答應過自己的事情,心下激動,面上卻不顯,只是不肯離開。
江氏卻溫柔道:「秋然今日功課可做好了?你將來是要跟著你阿爹做大事的人,如今年歲小時,合該要將根基打實,功課切不可懈怠。若是沒有完成,當立刻回去做完才是。」
謝秋然愣了一下,就見敬王輕拍了一下江氏的手,轉頭對著他慈愛的一笑,也讓他回去做功課。
謝秋然還想留下,江氏和敬王卻是一齊慈愛的勸說他離開,謝秋然縱然聰慧,但到底還是個才十來歲的孩子,又是晚輩,如何還有法子?只能有些暈乎乎的離開了。
離開前,他還看了小馬氏和瀲姨娘一眼。
二人對他輕輕點頭。
可是在謝秋然離開后不久,二人也被江氏和敬王打發走了。
敬王與江氏是少年夫妻,江氏雖吃過苦,但後來就被養的極好,因此看起來倒也算是風韻猶存,敬王遲疑了一下,不知是年紀舊情,還是為了大業,倒也留了下來,美酒佳肴之後,就是結髮夫妻間……一場多年未曾有的情.事。
江氏本就是柔.軟沒有主見的女子,期間也只問了敬王一句與正事有關的話。
「郎君,當真肯讓秋然做您唯一的嫡子,做將來的……太子?」
敬王素來英武決斷,卻也從來看不起女子,尤其,江氏在他眼中更是一個愚蠢無知的一輩子最大的本事也就是生了幾個有用的孩子而已的女子,因此許是酒醉,許是大意,許是因其他的緣故,敬王含糊的回了兩句。
「唔,既若錦那個孽障說了是秋然,讓秋然再做一次太子,也無甚不好。畢竟……瑾然身上到底留著奸賊馬家的血……」
敬王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
江氏平躺在床上,怔怔出神。
敬王的話她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是連起來的話,她彷彿一個字都聽不懂。
若錦,若錦。
敬王因何要喚她做孽障?因何又會讓一個待字閨中的小娘子死得那般凄慘?又因何連若錦的屍骨都不肯送回來?
江氏腦袋有些發暈,她並不能想通這些,可是,她能想明白,她的這位夫君,在曾經捨棄過他們母子,害死了她的女兒后,現下,更想要利用她的兒子,然後,再讓她的兩個兒子自相殘殺,最後,坐收漁翁之利。
江氏幾乎是睜著眼睛到天亮的。
她想,護不住謝若錦,是她沒用。可是,她不能再護不住她的兩個兒子了。
昭地。
謝遠收到北地傳來的江氏和敬王的書信時,剛剛從戰場上下來。
通草道:「信是三日前送來的,可是那時候戰事吃緊,主公連吃飯喝水的時間都沒有,因此就擱置了下來。」
謝遠從前就吩咐過這些事情,因此便點了點頭,先拆開江氏的信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又拿起敬王的信看了一遍,沉默下來。
通草很快又進了軍帳,道:「主公,五郎那邊送來消息了。」
這卻是走得密信通道。原本那些都由侍奉在謝秋然身邊的玉壺管著,現下謝遠直接將這些交託給了謝秋然。
因此謝遠猜測,這次來的密信除了謝秋然的親筆信,就是細作整理的一些北地秘聞了。
只是打開之後,才發覺這次除了這些,還多了江氏的信。
謝遠將這些東西全部看完之後,才終於長嘆一聲。
雖然不明白是何緣由,但是,江氏畢竟是他的生母。江氏問他要一些人手和權力……他卻也不好不給。無論如何,以江氏的性子,大約也不會鬧出甚麼大事來。
不過……和敬王聯手之事……
謝遠往北面看了看。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如今糧食、人才、名聲、軍隊和軍需等,都已經準備好了,甚至他上台之後刷名望的東西也已然備下,高麗也已經是他的地盤了,但是,謝遠原本想要讓突厥分裂的事情,謝遠雖一直和突厥打仗,卻一直沒有做成此事。
可惜時不待我,謝遠忽然想,既然敬王想要和他聯手,那麼,何不就真的聯手一次?
待到突厥分裂,內部大亂,再無暇無力和大慶朝為敵時,謝遠也就能使人鼓動敬王南侵,而他自己,也能夠真正舉起「保君王,清君側」的旗幟,一路帶兵趕去長安城。
永和二年六月,突厥南襲,敬王謝玉衡與昭寧王謝遠聯手對抗突厥。
永和三年正月,突厥大敗,俯首稱臣。
同年三月,突厥正式劃分為東西突厥以及數個中小部落。
謝遠至此,終於得到了敬王的一部分信任,也終於沒有了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