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 119 章
「……當廢,改立昭王謝遠。」
謝相念一句,他身邊的一個太監就尖著嗓子高聲喊上一句,因此,周遭的百姓,全都聽到了這道先帝遺旨。
最重要的是,他們全都看到了那位寫了那份根本除了認錯其他甚麼用都沒有的身體孱弱的永平帝,已經顫顫巍巍站起身,將玉璽送了出去。
眾人不禁一齊看向城門口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青年。
所以,這是……要換皇帝了?
不過,說起來,如果皇帝換成了昭寧王,換成軍功赫赫智勇雙全的昭寧王……又,有何不可?
因此,不等謝相與洛平大長公主再催,當下就有百姓忽然高聲叫了一聲:「請昭寧王登基!請昭寧王做皇帝!」
那百姓高聲叫了一聲后,隨即就跪了下去。
隨著那個百姓的行動,其餘百姓也都反應了過來,紛紛朝著謝遠的方向跪了下來,高聲喊道:「請昭寧王登基!請昭寧王做皇帝!」
喊聲不斷,一句有一句。
謝遠端坐馬上,微微動容,這才道:「諸位請起。只是,皇位一事,終須賢者為先。本王不才,不敢當這一句賢者。」
並非謝遠不想立刻坐上那個位置,只是,時人以謙遜為美,不少事情,向來如此。
他至少也要三請三讓之後,才能「不得不」坐那個位置。
謝遠這一推脫,諸多百姓仍舊高聲喊著請他登基。
謝相與洛平大長公主對視一眼,心下也是駭然。
他們當然知曉這些前來的百姓里有「托」,但是,顯見長安城的百姓也是真的覺得昭寧王極其適合做皇帝,否則,就算是有「托」,事情也絕對辦不到這樣好。
尤其他們再看向謝遠帶到城門口的三千精兵——三千精兵一溜的黑衣黑甲,雙目晶亮而激動,顯見也非常想讓他們效忠之人坐上那個位置。可是無論他們心中如何做想,但是,軍令猶在,他們效忠之人不曾說一個「好」字,他們心中再激動,也依舊是端端正正挺直了背脊坐在馬上,一言不發,只一雙雙眸子里,透出無盡的激動和期盼。
謝相這才板起了臉,佯作微怒,道:「先帝旨意已出,昭寧王,敢不接旨?敢不聽從先帝遺旨,為天下黎民百姓,為大慶朝的安危,接下這個擔子?」
謝遠仍舊推辭不受,再次言道「賢者為皇,某不敢受」。
眾人又是一陣的跪拜請求。
洛平大長公主不禁看了一眼謝容英——她到底也算是看著這個孩子長大的,因此之前倒也和謝容英商量了一番,讓謝容英跪拜謝遠,請求謝遠登基。
如此,既可以讓謝遠有可能逼宮的消息儘可能的被壓制下去,對謝容英來說,謝遠無論如何,也不會太過苛待。
可惜謝容英分明看到了洛平大長公主看他的目光,但他卻沒有真的跪拜下去,只是低著頭,像是想要躲避一般。
洛平大長公主嘆了口氣,想到隨著那份先帝遺旨送到她的公主府中的那封長長的清婉親手所書的信,上前一步,將手藏在寬大的衣擺之中,使勁推了身子病弱的謝容英一下,爾後和謝容英一起跪在了謝遠身前,聲音蒼老卻堅定的開口。
「昭寧王出生便淪落民間,在民間一直長大七歲,深知平民百姓之疾苦;七歲時,昭寧王老師遠山先生國壽,昭寧王徹夜想出冊書一計,既為孝敬老師,更為天下文人讀書提供了便捷;七歲至十二歲,替其生父敬王在長安為質,期間陪伴先帝與容王讀書,孝敬元朔帝膝下,被元朔帝數次誇讚孝順聰慧,更被先帝引以為知己;
十二歲時,昭寧王初長成,小小年紀,因知邊境百姓之苦,知天下安危,須有將士在邊境守護,因此數次跪求元朔帝,元朔帝才終於捨得昭寧王小小年紀,前去邊境,從小兵做起,直至五年後,昭寧王年紀輕輕,卻能文能武,軍功赫赫,愛惜將才,因此得封昭寧侯;
然,同年元朔帝因病老去,先帝登基,元朔帝遺旨令昭寧侯得封昭王,佔據邊境二州與一併不算富裕的瓊州為藩地;
同年,昭寧王獻策於先帝,令天下皆知曬鹽之法,天下鹽價大降,造福百姓;
昭寧王自得藩地,藩地三州,兩州臨近邊境,常年戰亂不斷,一州勉強富裕,然,昭寧王並不稱苦,將藩地治理的頗為得當,令突厥與高麗扶桑海寇俱不敢輕易侵襲邊境,更令三州逐漸繁榮起來,如今,人人聞得昭地,皆知昭地之繁榮,堪比江南。更有先帝時,北方遭遇連年乾旱與疫病時,昭寧王彼時接手昭地僅一二年,卻仍舊將昭地照看的極好,更願接手天下流民,自庫房放出糧食與銀錢,令昭地百姓得以撐過災年。
廢帝繼位,彼時昭王得封昭寧王,昭寧王回藩地后,得上天眷顧,得夢曲轅犁等三樣上佳農具,令天下農人可少受耕種之苦,更使天下百姓可以多一分活下去的期望;
如今,昭寧王已然將突厥攻打的不得不分為東西突厥與數個中小部落,突厥幾年之內,再不能對我朝邊境如何,高麗更是已經被昭寧王納入我大慶朝的領土,昭寧王又能大義滅親,為保我長安百姓安危,將敬王驅逐回其藩地。
如今又有先帝遺旨在,如此昭寧王,若不能稱為賢者,誰人還敢稱賢?
故而請昭寧王立刻即位,令天下百姓可有一位賢君明君,大慶朝可以有一位千古一帝!」
洛平大長公主的聲音自然是不算高,但她身邊有宦官極其機靈,站在一旁,就一句一句的喊著洛平大長公主的話,因此百姓們都聽到了洛平大長公主的這番話。
謝相等臣子都神色複雜的看向洛平大長公主,只恨自己不夠聰明,竟是沒有想到將這些話說出來,再請新皇繼位。
而諸多百姓愣了好一會後,才知曉這一位昭寧王,是真的真的非常厲害。
不管其將來是否能做一位千古一帝,但是至少,他可是比那位永平帝要厲害多了!
而且,洛平大長公主在長安城本就素有賢名,經常為窮苦百姓施粥,更會約束府中人,從無欺負百姓之而行,眾人自然是信她的。
至於這位大長公主還說昭寧王曾經做過七年的平民百姓,那是不是說,他們更能信任這位新皇?
諸百姓自然再次高聲請謝遠即位。
更有人高喊道:「昭寧王不即位,不做皇帝,咱們就一直跪著不起來!」
如此一番折騰后,謝遠終是利落的下馬,對著他面前的諸臣和百姓深深一揖:「某不才,然,卻知勤懇與用才之道,更知天下百姓之不易。因此某願繼位,不為其他,只為天下百姓能免受戰爭之苦,免受苛政與欺壓,平安喜樂,安度一生。」
後世史官評論,這位千古一帝在擴展疆土之上沒有太大興趣,但卻將膽敢對大慶朝有覬覦之心的國家都收拾的老老實實,甚至大部分直接變成了大慶朝的國土,其民族也變成了大慶朝的民族之一……
而這位千古一帝做的最實在的,就是真真正正的在其為帝生涯,在努力的讓大慶朝變成百國朝賀的大國,努力的讓大慶朝百姓真的過得平安富足,努力的去為著他登基時的那番話而奮鬥。
而此時此刻,謝遠這番話剛剛說完,他身後的那些隨著他之前的下馬而下馬的三千將士,立刻激動的跪了下來,一聲一聲的高喊道:「願誓死效忠陛下!」
「願誓死效忠陛下!」
三千個正值壯年的漢子,竟是用盡了全力去喊,喊得小半個長安城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隨即無數百姓也隨著這三千個漢子高聲喊道:「願誓死效忠陛下!」
新皇謝遠,正式登基。
因前頭帝王為廢帝,因此新皇即位后,朝臣建議,直接改元,以圖吉兆。
新皇允,並選定朝臣想出的年號之一——元熙,史稱元熙帝。
元者,始也;熙者,光明興盛也。
元字更是隨了大慶朝開國皇帝元朔帝的年號中的一字;熙字另同禧,有吉祥之意。
顯見為了這個年號,朝臣當真是費盡了心思。
謝容英既已被廢,而非退位讓賢的「皇帝」,因此謝遠只將容王封號與府邸都還給了謝容英,變相的將謝容英幽禁在容王府。
而謝容英的兩個女兒,朝臣言道,既其父已經是親王,其女自然只能是郡主,請奪其公主位。
新皇允,然新皇憐其年幼,仍許其住在宮中,給其公主待遇,食邑不變。
新皇登基,期間更有許多事務處理,因此謝容英的事情,只是這諸多事務中的一件而已。
朝中四相猶在,新皇沒有罷免任何一個,只是四相之外,又設二相與六名尚書,輔佐六相,同時也是分薄其權柄。
謝相等知曉新皇的性子,更知曉新皇手裡的兵從來不是說笑,因此自不敢多言。
孤鴻子便是其中多出來的一相,另外一相之位,謝遠給了一名武將,並言道,朝中還應有一相,只是時機未到,暫時不必定下。
眾人自是應允。
謝相更是稱自己已年老,身體亦不便,上請不必日日上朝。
謝遠聞得此事時,正將謝逸抱在膝上,教其寫字。
謝遠聽罷,將謝逸放了下來。
謝逸如今已經三歲了,容貌很是肖似謝遠,只是整張臉顯得圓乎乎、肉嘟嘟的,煞是可愛。
謝相見了,忍不住就心生歡喜。尤其是看到謝逸頂著三頭身沖他行禮的時候,更是忙忙將謝逸攙扶了起來,只恨不能抱在懷裡好好捏一捏。
謝遠見了,就笑道:「曾叔祖,朝中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曾叔祖雖年老,卻有大才,若不為官,豈非國之不幸?朕之不幸?」
謝逸又「噠噠噠」的跑回了謝遠身邊,抱著謝遠的腿就想要謝遠繼續抱。
謝遠彈了下他的額頭,謝逸就立刻老實了下來,獃獃的站在了謝遠身邊——可惜就是太矮,謝相就是想多看一眼,也看不到。
謝相心中也是有著諸多顧慮,他年紀大了是一回事,擔心新皇有人選而他自己卻占著這首相之位又是另一回事,聞得謝遠這番話,謝相又擔憂家中子孫……
然而謝相終是道:「聖人之意,老臣心中明了。若是有用得著老臣的地方,老臣自是願意效忠聖人。只是,老臣年老,並不能日日上朝,更唯恐虛占著丞相之位……」
謝遠打斷他道:「曾叔祖既年邁,自不必日日上朝,只需有急事時能趕來宮中,朕便心愿足矣。只是……」他摸了摸小豆丁謝逸的腦袋,又道,「只是,曾叔祖每隔幾日,可能有閑暇,來東宮幫朕教導瑞王?朕知曉曾叔祖身體,曾叔祖來東宮時,還可帶一二後輩,讓其服侍在您身側,偶爾亦可教導朕的瑞王。」
謝相雙目一亮,隨即又遲疑道:「能教導瑞王自是臣之福,但是,聖人還年輕,瑞王……終究是庶出,聖人若是將來再有嫡子,今日卻又將瑞王捧得太高,只怕將來的太子,容不下瑞王,於瑞王於將來的太子來說,此事都非善事。」
謝遠知曉謝相說的有理,他原本也是想登基后就立刻立謝逸為太子,只是……他眸光暗了暗,才笑道:「瑞王不住東宮,他與朕同住。」
謝相:「……」
謝逸也立刻軟軟的道:「是,我與阿爹一起住,阿爹每日還要給我講故事!」
謝相:「……」
謝相終究是答應下了這件事。畢竟,謝遠只是讓他教導瑞王,卻也沒有讓瑞王住到東宮,倒也不算壞了規矩。且他詢問過謝遠另外兩位太子三師時,聽到是從蜀地千里迢迢趕來的遠山先生和孤鴻子后,謝相還能說些甚麼?自是應下了這件事。
只是,謝相畢竟還是謝家的族長,因此想了想,還是含蓄道:「聖人既已登基,那麼,太后高氏也該出來見見人了。哪怕是偶爾露面,聖人也該讓眾人知曉,聖人是知孝道之人,並未有幽禁太后才是。」
謝遠聞言,冷笑道:「若非是她,先帝如何會一個子嗣都不曾留下?若非是她,容王的兩個兒子,如何會一死一淪為妖孽……末了被活生生燒死?更何況,容王便罷了,他終究只是朕的弟弟而已,朕只需將他關起來放著就好。而高氏……朕還不想弄出一個母親來,讓朕身邊多出一些麻煩來。左右,她沒便沒了,如今戰亂未平,朕還有許多的功績可以令朕成為明君,無需對她的孝道來添磚加瓦。」
謝相無話可說,只好不再管這件事。
謝遠也很快處理了高氏,令高氏「病逝」。
太后高氏的喪事辦的極其隆重,新皇更是在太后的喪禮上沉痛立誓,三年之內不娶妻納妾生子,要與尋常百姓一樣為母親守孝。
舉朝皆道新皇之孝順。
與此同時,容王府邸,多了一名侍奉給容王多年的「瘋婦」——據說是容王念舊情,才請旨讓新皇將其送過來,由容王為其送終。
謝容英強撐著病體,看著那位「瘋婦」在發瘋時,心中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
謝遠啊謝遠,你真是夠狠,夠毒!
宮中。
謝逸身穿麻衣,站在謝遠身邊,忽然小手一伸,拽住了謝遠的衣角。
謝遠低頭看了看小豆丁,就將其抱了起來,掂了掂,發覺小豆丁似是輕了些,道:「怎麼了?這些日子,怎麼瘦了?」
小小的謝逸皺了皺鼻子,才小小聲的問道:「阿爹,她、她是不是也死了?」
謝遠愣了一下,才「嗯」了一聲,道:「是,她也死了。」頓了頓,又道,「只是,她死前,要朕答應她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讓朕不必大肆操辦她的喪事。所以,朕想著,等太后的喪事後,再宣布她過世的事情,到時候,朕會給她妃位。」
謝逸愣了一下,才訥訥道:「那另外兩個條件呢?」
謝遠抱著謝逸往前走著,低聲道:「第二個條件,就是讓朕保證,十年之內,不立你為太子……她一開始說讓朕二十年之內不立你為太子,結果朕轉身就要走,她才說了十年。唔,她有些傻,是不是?」
謝逸想到他唯一一次看到的那個女人的側影,想了想,竟也笑了:「是啊,她好傻,竟然用這個威脅阿爹。」說著,又「咯咯」笑了起來,道,「可是阿爹也好傻,竟然心甘情願受她威脅。」
謝遠沒說話,看著遠方天際,想到那一日,清婉戴著面紗來到他面前,將那份謝含英生前留下的遺旨給了他,並請他答應那三個條件時的模樣,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清婉……那真的是個傻女人。
謝逸終究是謝遠一手帶大的,對清婉的感情極其複雜,他年紀又小,因此過了一會,又拽拽謝遠的衣服,道:「還有第三個條件呢?阿爹,她說的第三個條件呢?阿爹也答應了么?」
「唔。答應了。」謝遠沒有說第三個條件的內容,只是輕聲道,「她太傻了,朕都覺得不答應她,就像在欺負她。更何況……她也的確給朕帶來了你,還有那份東西,所以,答應她,讓她安心的去,這也是朕唯一能做的了。」
謝逸低垂著腦袋又想了一會,才小聲道:「所以,女人都是傻的,是么?」
謝遠想到了那個遠在北地的柔弱沒有主見的女人,嘆道:「有些做娘的女人,的確是傻的。很傻很傻。」
可是,那樣傻的女人,卻要強撐著為了自己的孩子而努力將自己變得聰明強大起來。
謝遠想到此處,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些甚麼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