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轉機
沈梧雖然神智還清醒,臉上卻已經漸漸有死氣上來,自知恐怕不好了,垂淚道:「我怕是熬不過了,這些藥材精貴,用來救將死之人浪費了,還是留給小七用吧。」
沈梧死了,沈栗就是長房長子,只要沈淳不休妻另取,就是再生兒子也是庶子,差了這麼多歲,沈栗十有**會繼承爵位,沈梧是想臨死前叫沈栗記個好,日後善待李氏。
沈淳只覺痛徹心扉,沈梧是承爵長子,最得他重視,眼看磕磕絆絆將要成人了,不料天降橫禍。
沈淳道:「你且安心養著,別費心思想東想西。你倒知道為了你母親打算,怎麼不想想你老子若是死了兒子可怎麼辦?」
沈梧道:「是兒子不孝。」
沈淳道:「既知不孝,不妨多活幾年,也好歹孝順孝順我。」
張茂聽說沈梧和沈栗把藥材推來讓去,皆不肯食,不禁嘆道:「果然是公侯府第,萬歲親賜禮賢二字著實不假。」
沈淳道:「只盼上天垂憐,聖上保佑,叫我兒渡過難關。」
張茂安慰道:「所謂吉人自有天相,沈侯二子孝悌禮讓,有古賢者之風,定可逢凶化吉,否極泰來。」
沈淳同他商量道:「在下幼子沈栗曾見行商以茶葉和青蒿治牛,頗有奇效。今日執意用此法,可行嗎?」
張茂遲疑道:「在下倒不曾聽說茶葉和青蒿有止瘧的功效,不過二者皆可入葯,青蒿可治濕熱暑濕,茶葉可解毒清熱,按著令郎的情況,這兩味葯吃著就是不好使也不會有害,令郎若想試試,倒也不是不行。」
張茂是贊同試試的。因為對瘧疾他的確是拿不出好辦法來,若是沈栗的法子好使,皆大歡喜,他也有功;若是沈栗的主意不好使,治死了人,他就可以說是沈栗執意用藥,好推卸責任。
不管到時候沈淳怎麼想,反正在皇帝面前總是有交代了。總比現在死了人就算他救治不力來得好。
沈淳得了太醫肯定,立即叫人去尋青蒿,又吩咐下人搜羅茶葉,統統送到觀崎院去。
沈淳之前偷偷送葯給沈栗,雖然背著李氏,但也沒想著能永遠瞞著,他是打著先斬後奏的主意。
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沈栗身邊都是李氏新送去的丫鬟。
不過封建社會主流思想都是家族利益至上,沈梧看著已經無藥可救,為免絕嗣,沈淳要保沈栗無可厚非。
李氏從小就是向著大家主母教養,三從四德,女戒女德,事情過後,她再恨,也不能因為死了親子向沈淳報復,因為按照禮教沈栗也算她兒子,更不能向沈栗下手,否則就是想讓丈夫斷子絕孫,這和她受的教育相悖。
但這並不意味著李氏得知沈栗把藥材讓給沈梧時不異常高興!
聽說沈栗要用茶葉,親自寫信叫人回娘家戶部侍郎李意府上,李意好茶,常常能倒動些宮外少見的極品茶葉。
至傍晚,沈栗果然開始覺得發冷,知道是發病了。因為早有準備,事先就服用了截瘧散和青蒿汁,鬧得不甚厲害。
在這個醫療條件落後的時代,沈栗也別無他法,能做的也只是盡量鎮定下來,沒事就閉著眼養神,間或嚼些茶葉,喝口青蒿汁。
到第二天,顯出不同來了。張茂能當上太醫院院使,也不是白給的,除了深諳為官之道,醫術自然也是頂尖的。他經驗豐富,是見過一些瘧疾病人的,相較之下,沈栗的癥狀的確是最輕的,加上沈栗才十歲,體質再好也比不上成人,沈栗的情況已經很可以說明一些問題了。
張茂揪著鬍子圍著桌子繞了半晌,拍板給沈梧也用上青蒿汁和茶葉。事實上,沈梧這會兒也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張茂在一個月後,帶著兩大車禮物被沈淳送出侯府。沈淳原來以為能留住一個兒子都算老天有眼,沒成想沈栗說的法子真的管用,如今小兒子又活蹦亂跳起來,大兒子雖然還卧床不起有氣無力,但也是虧損的過了,瘧疾已經過去,多吃些補藥,總能活過來。
沈淳前腳送張茂出了府門,後腳就叫沈毅:「大管家,去通知各房,有一個算一個,今天都到祠堂去,今天是沐休日,別說沒時間,有出府的都找回來。本侯今天要處置人!」
沈栗這個天外來魂初到侯門就感染疫疾被封了院子,到今天才算見到侯府各房的親戚,除了還起不來的世子,就連五老爺沈凌剛五個月大的小女兒沈曼娘都叫奶娘抱過來,交給親娘抱在祠堂門外祭拜先祖。
沈淳先領著男丁女眷拜了祖宗。景陽沈氏是平民起家,老侯爺沈勉和他父親好歹算是獵戶,再往上,就都是流民了。
當初立國后也曾有族人投奔,但沈勉深恨老家兵亂時族人袖手旁觀,致使父母早亡,妻子離散,不肯認,都趕走了,此後重修族譜,另起爐灶。
沈勉好歹還記得自己爺爺名諱沈八七,墳都沒了,只立了個排位,做了景陽沈氏的祖宗。如今所有族人,就是闔府家眷了。
太夫人田氏陪著老侯爺一生,從貧賤夫妻熬到夫榮妻貴,如今卻也只能和各女眷們一樣只能隔著祠堂門欄遙拜亡夫。
不過就是讓她進入祠堂,她如今也拿不準自己到底還願不願意離丈夫更近些。
直到老侯爺辭世,夫妻都沒紅過臉,沈勉至死對她都是好的,便是有更年輕漂亮的王氏在,也不能讓沈勉多分些注意力。
沈勉看她的目光是不同的,裡面有說不出的情分在,她也沒什麼不知足的,從獵戶娘子到侯府夫人的跨越是話本里叫多少年輕姑娘媳婦們羨慕的故事。
沒想到,侯爺去后她反而要一再處置他的子孫們了。
「是他們先下手的!」田氏想:「我要保護我的孩子,也要保護我們侯府的世子,侯爺會原諒我的,等我死後見了他,親口對他解釋,他會原諒我的!」
沈淳領著男丁們出了祠堂,站在院子里,先吩咐給太夫人和老姨太太看座,才道:「我沈淳年少隨父從軍,拖到二十歲上才娶親,到如今年近四十,只得了兩個兒子,偏偏有人嫌多,惦記著叫我絕嗣。先前我兩個兒子莫名其妙得了瘧疾,誰幹的,站出來!」
沈淳環視眾人:女眷們大都垂著頭,看不清臉色;小孩子們有還不知事的,懵懂縮在娘親懷裡,也有相互看來看去的;老五沈凌皺著眉,似乎有些不耐煩;已逝三老爺沈涵的長子沈楓一臉譏諷,見沈淳看向他,梗著脖子把臉扭開。
沈淳喝到:「沈楓,你有話說?」
沈楓道:「大伯父,人有旦夕禍福,大兄和七弟不幸染疾,大家都心焦,可也不能為了這個就把全家叫到祠堂大鬧吧,莫非大伯父看我們都像是要謀害長房的小人嗎?」
沈淳冷笑道:「你倒是坦蕩,那我問你,之前栗兒是怎麼跌下樹的?」
沈楓不覺吃了一驚,支吾道:「大家都知道小七整天淘氣,一時不慎跌一下也是有的!」
沈淳玩味道:「一時不慎?你真這麼以為?」
沈楓嘟嘟囔囔道:「我怎麼知道,我又不能天天盯著七弟。」
沈淳道:「你不天天盯著他?你不天天盯著他怎麼能買通他的小廝叫他去爬樹!那樹枝是怎麼斷的!」
沈楓抵賴道:「我沒有!」
沈淳道:「你要我把人證帶來和你對質嗎?前段時間府中忙亂,沒空和你計較,你就覺得可以高枕無憂了是吧,你以為給些銀錢叫人逃走就萬事大吉了?不過是個逃奴,好抓的很哪!」
沈楓這才低頭不語。
她繼母何氏吃驚道:「楓兒,真是你?你為何要害你七弟?他如何得罪你了?「
沈楓偏過頭,猶自憤憤不平。
田氏道:「自老三去后,闔府都憐你們孤兒寡母的,吃穿用度都緊著你們先來,到底是有什麼不滿,要下這樣的毒手,栗兒才多大,能叫你恨不得他死。」
沈淳道:「你恨栗兒和你爭一方狀元及第玉硯,是嗎?不過一個把件,也值得你向兄弟下手?」
沈楓恨道:「我難道就不是侯府的子孫?我父親去世時已是正三品武官,難道家產還養活不了妻兒,倒要大伯父拿吃穿用度做人情不成!我才向大兄討個硯台,轉天七弟就非得要回去,生怕我佔了大房便宜似的。」
田氏冷笑道:「好孫兒,你有什麼家產?老三向來手腳大,又喜歡到處結交些狐朋狗友,他任上得的錢財還不夠自己用哪!因你娘死於難產,你外公和你父親翻了臉,早把你親娘的嫁妝抬回去,若說縱兒將來還有你繼母的嫁妝,你可不就是一文不名!日後你妹妹棗兒出閣,還要托你大伯母張羅嫁妝。」
「姐姐!」老姨太太王氏道:「就算涵兒是庶子,也是你兒子,他的兒子也是你的孫子。楓兒做錯了事,您要打要罰,他都該受著,可您別這樣說他,也給他留些臉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