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零六
?喬璦的「昏迷」雖說是因為不欲再與趙氏等人虛與委蛇,但這一路上也確實受了驚嚇。又因自小身體底子不太好,吃了路大夫的葯似乎也不太見效,到夜裡反而更覺咽干舌燥,咳嗽不止。
柳初和杏初輪流守在床邊,生怕她引發起高熱。這麼熬了幾個時辰,到了下半夜總算見她的咳嗽消停些,人也沉沉睡去。
喬璦再次醒來時,就聽到外面有人在壓低了嗓子說話。
「我剛從外面聽了傳言就想過來看看,卻不知小姐已經病倒了。」那是一個沉穩而略有沙啞的中年婦人的聲音,雖是刻意輕聲說話,到底不似年輕的丫鬟們能完全收斂住。
「既然小姐身子不舒坦,這些事兒也別在她跟前提起了。」不知道屋裡的人應了什麼,中年婦人啐了一口道:「哪個缺了德的編排這種事兒,就該爛掉舌頭,讓雷劈了才好。」
輕微的杯盞碰撞後有腳步聲響起,似乎是中年婦人要離開了。
喬璦忙坐起來,大聲道:「柳初,是劉嬤嬤來了嗎?快讓她進來說話。」
「哎,小姐醒來了!」柳初原本以為小姐該要中午才能醒來了,這才讓劉氏先回去。這時冷不防聽到小姐的話,忙喊住了劉嬤嬤。
話剛說完,就見劉嬤嬤一陣風似的跑回來,見到裹著小被單呆坐在床頭的喬璦差點要掉下眼淚來。
可憐的小小姐,明明拘在後院里清靜得像個尼姑庵,偏生還有人那些沒心肝的逮著機會就想往她身上潑髒水。要是小姐在世,見了不知有多傷心?
「劉嬤嬤。」喬璦覺得嗓子如有火燒火燎,但看到許久未見的劉氏還是露出一個笑臉。
「小小姐!」劉嬤嬤走過去,一把將她摟入懷中。
劉氏是顧夫人的奶娘,後來又跟著她出嫁來到涼國公府。她剛回府時趙氏也指派了許多丫鬟,後來出了一樁禍事才被劉嬤嬤都退了回去。
喬璦出生時又小又輕,幾乎連吃奶的力氣都沒有。顧夫人放心不下,日夜都親自抱著摟著,請來的奶娘也沒有用上。直到顧夫人去世,喬璦又開始吃米糊,後面便是劉嬤嬤手把手帶大的。直到喬璦長到十三歲,不忍五十多歲的劉氏尚在自己身邊忙前忙后才做主把她放出府榮養。
兩人已經數月未見,劉氏摟著她上下細看,又捏了捏喬璦的手臂,只覺得眼裡看的手裡捏的都只有一把骨架子。
「小小姐,莫非是府里的菜色不好,還是你每日只喝水不成?」劉氏的兒子是個孝順的,把她接回去之後也不幹活兒,這幾年倒是又白又胖了許多。反觀小姐,連以往臉頰的兩塊肉都見不著了。
「劉嬤嬤你想多啦,他們就是再不待見我,難道還敢剋扣我的吃食不成?」喬璦被她沉重的語氣逗笑,哈哈笑著縮在她懷裡蹭了蹭。劉氏是她身邊唯一一個常常與她談起母親的人,又是自幼照顧著她長大,導致劉氏明明該是她外祖母的年紀,卻總讓她願意歪膩著。
劉氏見她露齒大笑,神情也放鬆了許多。喬璦小時雖然也有先生到府里來教過女學,但畢竟日常沒有人在旁管束,因而許多行為都十分隨意。
當然她在外人面前少有情緒波動,行為更是規矩得府中老少都挑不出一分錯處。唯有在雲歇內才鬆懈些,在比她年長的劉氏和柳初面前顯出小女孩的嬌俏來。
「剛才你和柳初說的我都聽到了,也不知道如今誰還要將我視作眼中釘傳些……」很快喬璦又想起剛才聽到的事,笑容頓時消失了。
劉氏在外頭還交待柳初別說漏了嘴,沒想到小小姐已經聽到了,便咬牙道:「那些人也只敢背地裡掐頭去尾地亂說,想來是見不得光的。劉大人已經親口說了匪徒連府里的馬車都沒有近身,又哪會與您有礙?再有造謠的便要當作同夥抓起來。」
她輕拍著喬璦的背部安慰她,但聽到小小姐這麼說又恐怕這件事背後還有指使,恨不得將那人挫骨揚灰。
其實喬璦剛醒來時劉氏已經準備離開了,她壓根沒有聽到什麼話,不過是知道了她們準備瞞著自己才故意詐一詐。如今連著丫鬟的話前後一推敲,已經不難猜出外面傳的是什麼話。
那天她看到趙氏領著人到門口就覺得奇怪,喬瑛那句話更是突兀,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呢!
她笑了笑,既然知道了是誰在背後做手腳也不太放在心上,讓柳初端了水進來梳洗。到底還不太精神,早膳后又喝了葯,病懨懨地坐在榻上與劉氏說話。
因劉氏也已經半年沒有進府,便給她說了自己院里最近多了一隻小貓,其餘更多時候則是聽她一臉自豪的說起自家兒孫。直至近了午時,劉嬤嬤便開口說要趕回去給小孫子做午飯了。
喬璦倒是想留她一起用午飯,但想到自己沒什麼胃口也就不願意耽擱了她回家。喚杏初拿了她的妝匣過來,挑挑揀揀拿了五六個帶鈴鐺的小銀鐲、兩對小耳墜和一對實心大金鐲子塞到她手中。
劉氏連連擺手,不太高興道:「我不過是想進來看看小小姐,您這樣不是折殺我么?」
喬璦開始覺得有些頭重腳輕,仍舊笑道:「劉嬤嬤可別想多了。這些銀鐲子也不值幾個錢,你拿回去給孩子把玩罷。耳墜子是托您送給兩位嫂媳婦的,擱我這裡也用不上。」
她知道劉氏有兩個兒子,如今都有不錯的營生,媳婦兒也是老實勤快的人家,成親時還託人給她送了不少乾貨。
其實她心中想得更長遠些。雖則這次傳了風聲也未必就真配了人家,但左右也躲不過兩年。劉嬤嬤年紀漸大,以後可不定什麼時候會再來看她。劉家如今並不差吃用,但天有不測風雲,給些物件她傍身自己也安心些。
「那我收下這兩樣便是,你快些將金鐲子收起來。」劉氏將金手鐲推了回來,將其餘東西塞入懷中。她不是沒眼力的人,那種實心金鐲子沉甸甸的,花式也十分簡單,富貴人家都不會真拿來戴,而是用來壓箱底的。看著不佔地方,但這麼一對金鐲子至少能換兩三百兩銀子。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劉嬤嬤難道也要推卻嗎?」喬璦執著她的手當場將金鐲子套入她手腕中,又道:「我知道你現在過得好,就當是我替我娘孝敬你的吧!」
乳母雖然未必都能得主子家的臉面,但像劉氏這樣照顧著兩代人長大的,說一句「孝敬」也不為過。
劉氏聽得含淚收下了,然而看著手裡的東西,難免又想起挂念了許久的事兒。她探出帷帳外瞧了瞧,柳初和杏初守在門口,這屋裡是斷然沒有外人的,這才湊到喬璦耳邊輕聲問:「夫人可曾說過小姐的嫁妝什麼時候還給你打理?」
小姐當年嫁過來時,抬過來的妝禮從城東繞到城西,說是十里紅妝都絲毫不誇張。顧家人丁單薄,又向來寵愛小姐,幾乎將半數家產都陪嫁了。何況除了顧老爺和相國大人給的嫁妝,還有老爺數十個學生送了添妝,皇上和皇后賜下的一併物品。商鋪銀票自不必說,單是金釵銀環就裝了一大箱,玉石擺件、珊瑚屏風、名家書畫數不勝數。
小姐心思玲瓏又能幹,在世時無論是商鋪對賬還是書畫保存都井井有條。可憐小姐早早去世了,顧家也再沒有直系的留在京中。那些賬本劉氏也曾管過一段時間,只是她畢竟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粗人,小小姐又還是個娃娃,只得交給國公爺代為做主,只等過了些再交給小小姐。
誰知國公爺對這些事情根本不上心,娶了新夫人進門就交了過去。劉嬤嬤前些年還曾厚著臉皮去提過,都被以小小姐還年幼拖了下來。如今一眨眼小小姐已經過了及笄禮,也該是名正言順了。
喬璦搖了搖頭。
劉嬤嬤一看急得站起來:「那怎麼能行?」
這般推三阻四的,說不是有所圖謀都沒人能信。小小姐在府里雖說不缺衣短食,但爹不像爹又沒了娘,始終是差了個疼她的人。劉嬤嬤這些年沉得住氣,也不過是想到小小姐有這些嫁妝傍身,卻是比涼國公府的名聲還管用。要說句不客氣的,除了那塊牌匾,只怕搜羅了府里的東西都不及那份嫁妝多。
「劉嬤嬤莫急,我心中自有主意。」喬璦拉著她的手,也輕聲道:「我雖然不在乎她待我如何,但也斷不會讓母親留下的東西被她昧了去。」
劉氏看了看她,終究是嘆了口氣。兩人相處了十幾年,小小姐確實也是聰慧的,只是沒什麼機會使出來罷。話已至此,又怕呆久了更不捨得,接著便告退出來。
柳初正要去廚房裡取些稀飯,順路相送。走了一半路,劉氏便催她去廚房裡,不願她繞遠路耽擱了小小姐的事情。她在涼國公府里也曾住了幾年,哪裡就不記得出去的路了。
柳初一想也是如此,便放心看著她往西角門裡走去。然而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小段路,再等她從廚房裡出來才發現出事了。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