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和離
三進院子,午哥住東廂,辰哥住西廂,但此時二人齊聚在東廂的卧房內,嘀嘀咕咕不知商議著啥。小圓有意要聽一聽,於是做了個手勢止住余大嫂,穿過待客小廳,將耳貼在了門上。裡頭聲音極低,她只聽了個大概,好似是辰哥在解釋張昭娘一事,稱自己還惦記著千千,對其他人無意,叫午哥千萬放心。
小圓琢磨,辰哥這般講,是為了安午哥的心,還是真的沒有放下千千?她還未想出頭緒來,門開了,辰哥見她站在門外,神情有些緊張,匆匆行過禮,低著頭走了。小圓見了他這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心下生疑,一把揪住午哥,問道:「你弟弟是不是還想著千千?」午哥大概是聽了辰哥的解釋,去了心結,又恢復了本性,嬉皮笑臉道:「娘,想想又何妨,臨安和泉州隔得遠著哩,他也只能想想罷了。」
小圓想了想,也是,管天管地,管不到他心裡去,除了平日里看管嚴些,也的確無計可施。
午哥察覺到她抓著自己胳膊的手鬆了下來,馬上輕輕掙脫,反攙住她往屋裡讓,笑道:「娘今日怎地有空來看我,我並沒有惹禍。」小圓望著酷似程慕天卻又帶著幾分狡黠的臉,暗自感慨,他讀書不如辰哥,但論起為人處世,卻是強了不少,竟能曉得先看人臉色,再不著痕迹將話題轉開。
午哥見她不作聲,但臉上並無不高興的神色,便親手奉了茶,挨著她坐下,低聲問道:「娘,那粉盒,她可曾收下?有沒有留下甚麼話?」小圓故意反問道:「哪個她?」午哥不好意思起來,抱著她的胳膊開始施展撒嬌大法。小圓瞧著他那樣大的個子,卻作小兒姿態,將腰扭來扭去,撐不住就笑了:「我的兒,趕緊停了,小心把腰折了。」她將張昭娘收下粉盒一事講與他聽,又嘆道:「你別高興得太早了,多分些心到學業上,討一討張山長的歡心罷。」
午哥沉默了一時,卻道:「我是不準備參加科考的,書念得再好有甚麼用,我前些時日還在與爹商量,等到明年,就不去書院上學了,專心跟著爹跑碼頭,學著做生意。」
他年紀雖小,卻有他的堅持,小圓並未感到失望,相反,心中很是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自己心裡有譜就成,旁的不必擔心太多,有我和你爹呢。」
的確不用擔心太多,他與辰哥的年紀到底還小,加上程慕天放了不進太學不定親的話出去,張山長雖常有登門,卻沒再提兒女親事。
秋天裡,小圓從山莊度假回來,收到了唐夫人的帖子,邀請她去參加庚申會。小圓有意與她結交,自然欣然前往,事實證明,唐夫人雖然全身上下透著商儈,但卻是個知情識趣的人,與她相處,比跟張夫人打交道輕鬆許多。唐夫人的庚申會,與撲賣會結合到了一起,既是斗寶,也是賣寶,一群夫人和小娘子,頑得十分開心,只有張夫人一臉的不屑,拉著小圓,非要與她談論詩詞。唐夫人瞧出小圓的不甘願,連忙過去將她解救出來,抱歉道:「她是我手帕交,不請她說不過去,請了來,卻讓你受了累。」
小圓搖頭,輕輕將她的手拍了幾下,以示自己不甚介意。唐夫人十分有趣,自頭上取了根金釵,放到簽筒前,笑道:「程少夫人,來,博一回,當我向你賠不是。」小圓一笑,也不客套,搖了幾回簽筒,博了那釵子來,轉手又送與了唐夫人的閨女唐冬凝。
唐夫人見其他客人都頑得盡興,不需她過多招呼,便拉了小圓到一旁小坐,問起她李五娘的情形。小圓瞧著她是有話要講的樣子,又曉得她與李家素有生意往來,對李五娘的事很是了解,就直截了當地反問道:「莫不是我三嫂家有事?」唐夫人既然問起,自然是有事,她之所以不直接講出來,是怕小圓不想聽,此刻見她發了話,就放心大膽講道:「你三嫂鐵了心要和離,夫家人和娘家人卻都不同意,她前些時同官人鬧了一場,帶著閨女搬到別院去住了,個把月了還沒回去呢。」小圓大吃一驚,沒想到何耀弘兩口子又鬧開了,而且還沒消息傳出來。
屋裡有李家幾位嫂子在,唐夫人不好講,同她又扯了幾句閑話,起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小圓於何耀弘一家,到底只是外人,他們要和離,她插不上嘴,再說李五娘這些年,也的確是苦了些,離了何耀弘一個人過日子,或者再嫁,恐怕還好些。
她這裡不將李五娘的事放心上,唐夫人卻把李家嫂子們送去了園子里耍,回身又向她講個不停。小圓先是疑惑,後來想了想,明白過來,這唐家與李家是利益共同體,都不願李五娘和離,失去何耀弘那座靠山。
果不其然,唐夫人見她聽得心不在焉,就將心思挑明,求她去勸一勸李五娘,讓她回去還與何耀弘過日子。唐夫人為了自家利益,有這念頭,倒也無可厚非,但小圓卻是不願摻和三哥的家務事,便道:「唐夫人,我是程家人,怎好置喙何家事?」唐夫人久做生意的人,自然聽得懂這話,臉上一紅,連連道歉,又重起話頭,將話題引開了去。
蕊娘牽著昭娘的手跑進來,見了小圓,走過來悄聲向她討小物件,好拿去撲賣。小圓學了方才唐夫人的樣,自頭上拔下一根簪子,交與她去耍。唐夫人笑道:「程少夫人也是個寵閨女的。」小圓笑道:「我也只一個閨女,不寵她寵誰。女孩兒家,人前挑不出大毛病就成,咱們又不指望她們建功立業,拘束那些緊作甚麼。」
這話與唐夫人的教女方針十分吻合,聽得她連連點頭,與小圓交流起育兒經來。
張夫人瞧出了她們投緣,心裡很不是滋味,因為唐夫人的閨女,年紀與辰哥相仿,說不定就打了與她一樣的主意,她生怕未來的乘龍快婿被人搶走,顧不得矜持,走過去插話,唐夫人身為主人,自然要應付幾句,小圓看在午哥的面上,也笑著搭話,於是三人親親熱熱聊了會子,又攜手一同去其他客人斗寶,直到庚申會結束才分開。
回到家中,小圓向程慕天抱怨道:「我今兒被張夫人纏了一整天,好不煩惱,該讓午哥來與我捶背。」程慕天的手,自動自覺地放上她的肩頭,慢慢捏著,奇道:「張夫人不是自詡清高的,為何要纏著你?」小圓抿嘴笑道:「大概是怕唐夫人搶先將閨女嫁進了我們家罷。」程慕天手下一頓:「唐夫人也瞧上咱們辰哥了?」小圓搖頭:「這正是我佩服唐夫人的地方,她為了攀附我三哥,攛掇我去勸三嫂,但卻不肯利用女兒與我們結親來達到目的。」程慕天毫不猶豫道:「換作我,也不肯的。再好的姻緣,夾雜上這些目的,女兒要被夫家瞧不起哩。」
他說完,又問何耀弘與李五娘的事體。小圓將唐夫人的話,轉述給他聽,暗道,何耀弘兩口子,此番鬧和離,不聲不響,竟連程慕天常在外跑的人都不曉得,這年頭,越是不想讓人知道的事,越是真的,他們夫妻倆,怕是真的走到頭了。
程慕天問道:「你不去瞧瞧你三嫂?」小圓搖頭:「我們沒有接到消息,定是他們不想讓親戚知道,既然如此,還是當作不知情的好。」
沒出半個月,何耀弘來尋程慕天吃酒,醉得迷迷糊糊間,講出了他與李五娘已經和離的事體。李五娘帶著嫁妝,離開了何家,李家卻不收她,她只好帶著閨女住進了別院。
程慕天回來,向小圓轉述了此事,小圓聽說閨女是跟著李五娘過的,很有些意外,這在臨安,可是沒有先例。程慕天解釋道:「在你三哥心裡,女兒都是替別人家養的,跟著誰不是一樣。」小圓本還有些話要講,全被他這一句噎了回去,她又不能講自個兒三哥的不是,垂著頭悶坐了一個晚上。
好在李五娘和離后,比先前更為精神,場場庚申會,必定帶著閨女到場,還在她的別院辦了一場大的。她帶著閨女,不願坐吃山空,想把鋪子再開起來,但她娘家兄弟們恨她舍了何耀弘,不肯與她行方便。進價給的高高的,害得她接連虧了好幾次本。小圓還記著她的好,私下求了程慕天,把程家的外國貨,低價賣了她幾回,這才讓她的生意慢慢緩了過來。
李五娘雖已嫁過一回,又還拖著個女兒,但勝在有十萬的嫁妝,上門求娶的人絡繹不絕,媒人多得快要將她家的門檻踏破,但她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猶猶豫豫,始終不敢再嫁。小圓略勸過她幾回,她卻不肯聽,也只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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