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故夢如昔
緣立於永福宮門外,在他之前,則是一片煙波浩渺,其中人影卓卓,狼奔豸突,偶有接近者,卻無法突破最後一層煙瘴,繼而身形遠去,不知所蹤。
忽而一道紫光閃過,那煙瘴驟然兩分,蕭賤自其中走出,神色嚴峻,紫劍橫空,道:「你令此處空間錯亂,便是為了阻住這五萬禁軍,以便郭樹臨行事?」
緣拍了拍手,笑道:「正是,我功力雖然減退,但讓人迷路,倒勉強做得到。很好,蕭顏果然沒有食言,拖住了你,你現下已然來晚一步。」
蕭賤咬牙切齒,道:「速速讓路,不然我可不會念兄弟之情。」
緣側過身子,溫柔笑道:「我本無意攔你,請隨意。」
蕭賤冷哼一聲,身形一晃,飛奔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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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中郭樹臨一指,只覺渾身無力,靠坐於地,臉色蒼白,渾身顫抖。大玉兒急忙將他抱住,意圖以體溫為他取暖,但皇太極陰沉著臉,猛然用力,將大玉兒推在一旁。繼而他站直身子,對郭樹臨怒目而視。
他已察覺自己體內異變,不僅是臟腑,更涉及靈魂。
他感覺一切都在變得冰冷。
因為這冷,他的血流慢了下來,他的心跳慢了下來,他的思維慢了下來。
但唯有某種慾望變得火急火燎。
他察覺到活人的氣息,那血管里流動的泊泊聲響,那撩人心魄的溫暖胴體,僅僅憑著這些感覺,他得到了一個結論:
咬破身後親人喉嚨,吸光身後至愛鮮血,他將品嘗到人間至高無上的美味,自此之後,世上再無一物能與之相比。
這慾望衝擊著他的理性,令他慢慢變為魔鬼。
若是常人,只怕早已屈從於慾望,變成魔鬼了吧。
但他則不然。
他是世上最為強大的帝國之主,有著世上最為堅強的心。他能控制這慾望,壓抑這魔鬼。
郭樹臨冷笑一聲,道:「你還在等什麼?從無人能抵抗這等誘惑,速速吸干你老婆孩子,服從於我,我讓你體會人間極樂。」
皇太極聲音沙啞,道:「你就這點本事?我當真高估你了……我的禁軍……你對付不了……你除非將我殺了,不然……你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你死無全屍。」
郭樹臨面目霎時慘白,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呆了半晌,又咬牙道:「你不聽我的,我就吸干你老婆,你兒子,讓你嘗嘗孤苦伶仃的滋味。」
皇太極突然一陣眩暈,後退兩步,勉強站住,腦中閃過一絲明悟。
他察覺到自己陽壽本就將盡,郭樹臨剛才將他化為怪物,反而替他延長了壽命。但此事本不在天數之內,已將天綱擾亂,縱然他逃過郭樹臨之手,只怕對於他自己,對於大清,都絕非幸事。
他下定決心,他要做一件事,他一直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他驀然回頭,拉開床簾,張開嘴巴,向著床上女子咬去。
那女子面白似鬼,披頭散髮,但卻是眉角間依稀是個美人,見到皇太極向她撲來,毫不躲閃,反而迎上前去,與皇太極相擁在一起。
皇太極口中的尖牙順勢刺入女子脖頸,鮮血流出,將那女子白衣染紅,那女子渾若不覺,將皇太極牢牢抱住,指甲幾乎入肉生根。
「姐姐——」大玉兒見此場景,不由驚聲尖叫起來,但她懷中畢竟抱著福臨,因此也不敢妄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將自己的姐姐活生生地咬住。
皇太極並未嘗到任何美味,反而滿嘴屍體惡臭,但他並未有絲毫嫌棄,閉起雙目,細細體味。
他只覺身子浮起,飄至一片杳杳茫茫之處,在一片靄靄薄霧之中,一名艷極無雙的女子悄然而立,似在等候某人。
皇太極緩緩落地,信步而行,來到那女子面前,托住那女子雙手,道:「宸妃,朕來了。」
那女子抬起一雙妙目,深情凝望皇太極,凄然道:「妾……困於此處……等了您許久,只道已今生無望……誰知……誰知……終於等到了皇上……」
皇太極輕撫她秀髮,臉上寫滿愛意,道:「朕……早有感覺……你身子雖在我身旁,但你的靈魂卻在別處,我一直知道,也一直想讓你解脫……但朕捨不得……捨不得讓你離去,哪怕只是一具無魂之軀,朕也想在你身邊,為你梳妝,現下……朕……終於如願了……」
宸妃早已哭成了淚人,她咬唇道:「皇上,我靈魂困於此處……有一隻大蟲子,不停來此吞吐雲霧,將我囚禁,你現在來了,只怕也……走不了了……」
皇太極笑道:「不打緊的,朕也已是非人之軀,現已將你體內怪蟲盡數吸入體內……你我相聚之處,其實已是在朕體內,朕盼著與你相聚,同游黃泉,那朕……便再無遺憾……」
宸妃破涕為笑,投入皇太極懷中,但隨即抬起頭來,露出困惑表情,道:「那我妹妹和我侄兒呢?你就這麼拋下她們?」
皇太極搖了搖頭,道:「朕相信她們都是大福之人,尤其是臨兒,身具帝王氣運,定能逢凶化吉,好了,時候不早,朕的身軀撐不住了,你我這便離去吧。」
宸妃挽住皇太極臂膀,道:「皇上,妾這些年糊裡糊塗的,其實好生想念皇上,現下可有說不完的話,想對皇上傾訴……」話語漸輕,兩人身軀也隨之消失在薄霧之中。
永福宮中,香閨之上,皇太極與宸妃相擁而卧,身子僵硬,兩人間再無一絲聲息,屋內餘人望著這一異景,均不知所措,一時竟忘記了動彈。
適才,皇太極將宸妃體內屍蟲連同血液吸入,屍蟲與血毒互相交戰,竟兩兩相滅,皇太極與宸妃體內詛咒同時解除,但也沒了生機,就此離世而去。
便在此刻,屋內驟然閃現一人。郭樹臨始料未及,怒吼一聲,剛要逃走,但一道紫芒將他穿胸而過,釘於牆上,紫芒繼續延伸,化作數道枷鎖,將郭樹臨牢牢縛住。
蕭賤於郭樹臨面前站定,沉聲道:「郭樹臨,你所做所為,已是十惡不赦,我這便要替天行道,你還有何話說?」
郭樹臨面目猙獰,怒道:「那羅剎人……沒攔住你?……我是漢人,殺這滿清豬狗,又有何錯?等我當上了滿清幕後之主,等若令滿清變為漢人領土,只需明朝向我稱臣,自此天下后皆聽我號令,哪裡還會有戰事?你們這些鼠目寸光之輩,哪知我心中大志?」
蕭賤搖了搖頭,道:「你被血毒迷心,失了理性,已然不可理喻。我便送你解脫。」
剛要動手,小鴻雁忽自一旁出現,顫聲道:「蕭……郎……郭少俠他……此舉只怕……並非本意,我們怎生想個辦法,將他一身邪功除去?」
郭樹臨見鴻雁現身,越發憤怒,吼道:「什麼蕭郎?你是我妻子,你想幫外人,來與我作對,當真是吃裡扒外,狼心狗肺。等我恢復神功,定要將你們這一對姦夫**碎屍萬段。」
鴻雁柔聲勸道:「樹臨……你先冷靜下來,我與蕭賤已無舊情,現下……只是師徒關係……我知你所作所為,是被邪功迷心所致……還請稍安勿躁……」
話未說完,郭樹臨驀然將她打斷,神色溫柔,緩緩道:「鴻雁,是了,我剛才腦中混亂,不知自己作為,你們要為我醫治,我自然樂意配合,你先放了我,再做商議,如何?」
他若是始終狀似癲狂,蕭賤還沒準真信了他,但他此番忽然轉變,太過做作,蕭鴻二人皆非無知小兒,如何能被騙?蕭賤長嘆一口氣,道:「鴻雁,即便他當真受體內功法蠱惑,但這功法已然與他合二為一,無法除去,你如姑息,想必會為禍更甚。」
鴻雁沉默片刻,囁嚅道:「但樹臨他……一生悲苦……能不能饒他性命?哪怕他成了廢人,我也會照顧他一生。」
蕭賤沉思許久,忽而笑道:「好吧,你之心愿,我又怎會違逆?」
說罷,他隨手一拍,正中郭樹臨額頭。
郭樹臨身上本已電鎖纏繞,這一拍之下,那電鎖驟放光芒,雷芒閃耀。郭樹臨渾身亂顫,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咕囔,似羊癲瘋一般。
鴻雁心下焦慮,向蕭賤望去,但見他神色平靜,只能強自忍耐,靜觀其變。
那電芒逐漸收斂,但那雷索卻逐漸往郭樹臨體內嵌去,令其肌膚猶如繪著一副青蛇紋身一般。須臾,那電芒消失,紋身也隨之不見。郭樹臨頭顱低垂,沒了聲息。
「蕭郎,你做了什麼?」鴻雁以寄靈顯化探知郭樹臨體內變化,不由大吃一驚,失聲問道。
蕭賤神色疲憊,聲音沙啞,道:「我將陰陽之力注入他體內,使之融合化雷,這雷亟造成了無數時空混亂,使他肉身各處穿梭時光,有的回到過去,有的前往將來,不斷輪迴,我將過往時刻挑選出來,重新組合肉身,現下他已回到邪功練就之前……」
鴻雁心中敬畏油然而生,道:「那你……豈非能令人返老還童?」
蕭賤苦笑一聲,道:「非也,我無法算得如此精準,實際上重組之後,他全身無力,與幼兒無異,且再無恢復之望。」
鴻雁低泣一聲,道:「即便如此,我還是要多謝於你。」
蕭賤默默點了點頭,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