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昔人已逝
蕭賤心下生疑:「伏羲真靈已然返回萬物之源,怎會返回?他又怎知真靈之事?」但他無暇追根溯源,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縱然一切成空,那也是命中注定之事,我意已決,閃開了。」說罷,他身形連閃,向冰牆掠去。
柳敏詩冷哼一聲,天空降下火雨,所及之處,萬物熔化。蕭賤此時無法預判,而虛空通路也已被伏羲封閉,只能憑身手躲閃。但柳敏詩此招波及廣泛,幾無空隙,蕭賤躲了一陣,眼看無路可逃,驀地一聲大喝,召出紫劍盔甲,劍勢衝天,竟將火雨反撥回去,湧向半空。
柳敏詩袖袍一揮,一片火雲浮現身前,將那火雨吞入,接著她推出一掌,那火雲彌散開來,化作炙熱之氣,充斥天地。
伏羲在一旁笑道:「炎帝,你下手輕些,這兒還有自己人吶!」
蕭賤閉住呼吸,潛運神功,紫劍上燃起青焰,仗著紫電盔甲,承受火氣炙烤。那火氣被青炎吸引,很快在劍尖聚集起來。蕭賤如同舞動著一隻巨大的橙色棉花,模樣滑稽至極。
柳敏詩見狀,臉色一變,大聲喊道:「此招不妙,你們當心一些。」
話音未落,蕭賤已然出手,一道丈許綠焰包裹著紫電,劃破長空,直擊伏羲。伏羲不敢怠慢,食指一立,面前登時出現一個空洞,寬約十丈,其中烏雲密布,雷鳴不斷。蕭賤所發劍招盡數沒入其中,下一瞬間,空洞閉合,伏羲皺眉道:「我那所創世界中有不少生靈,你這下可造孽不少。」
蕭賤見招數被破,全不氣餒,雙掌一合,紫色盔甲放出攝目光芒,繼而紫氣氤氳,浩渺無窮,蕭賤身形則消失於紫氣之中。
他等得便是此刻,剛才伏羲為了抵禦蕭賤劍招,喚出空洞,但伏羲即便功力再高,也無法同時封閉與開闢空間,蕭賤趁這時空脈絡開放,遁入虛空,脫離包圍。
他這招雖不如緣使得純熟,但時空中裂隙千千萬萬,緣一時半會兒也追不過來。而且緣傷勢未復,即便前來,也絕不是自己對手。
他身處虛空之中,稍作喘息,正欲尋找鴻雁下落,忽然之間,他周身一緊,已被人牢牢抱住。這一下毫無徵兆,大出蕭賤意外,但他很快反應過來,回身一擊,將那人頭顱擊碎,誰知那人雙手毫不放鬆,竟奮力一躍,與蕭賤一起落出虛空,返回原處。
蕭賤用力掙出,往身後那人望去,那人周身金光閃爍,竟而斷頭重生,瞧那模樣,赫然便是王憲功。
「王陽明,你失心瘋了?為何相助敵人?」蕭賤厲聲喝道。
王陽明晃晃腦袋,不急不慢笑道:「孰敵孰友,與我何干?我還要著落在你身上,延續大明氣數,怎可讓你就此返回萬物之源?」
蕭賤不知他言語真假,但眼見周身強敵環伺,莫說取勝,便是脫身亦是不易。與此同時,竹林深處已然全無聲息,全不知鴻雁狀況究竟如何。此等情形,使得蕭賤如坐針氈,心急如焚,當下心思急轉,苦思對策。
驀地下定決心,身形急退,向緣衝去。
緣臉色一變,伸掌阻攔,掌緣霧氣瀰漫,如夢如幻,此招喚作「虛實難辨」,如若碰上,便是金石也要化作飛灰。
蕭賤一往無前,掌上匯聚陰陽雷亟,與緣對了一掌,掌力相撞,兩人竟同時消失無蹤。
伏羲不慌不忙,算準方位,伸指點出,一處空氣晃動起來,接著蕭賤與緣自其中現身,原來剛才兩人硬拼一招,竟形成合力,破了伏羲陣法,不過伏羲反應神速,再度布陣,將兩人拉回現世。
不過蕭賤無法使用時空之力,緣亦是如此,此刻兩人相鬥,全憑武功身法。緣雖然身具真靈異能,肉身真氣亦是不凡,但蕭賤使出陰陽雷亟,南宮劍法,太極劍招,世上已少有敵手。轉眼之間,緣肉身便是傷痕纍纍,敗象已成。
伏羲見狀,一聲清嘯,大步邁出,眨眼之間,已至蕭賤身前,將他凌厲劍招接下。緣慘然一笑,趁機退開。
蕭賤身法之快,世上無人能及,轉瞬之間,已出萬招,招招追魂奪命,威力驚人。但伏羲乃人之聖皇,近乎無所不能,肉身強橫,內力無窮,六十四卦更是玄奧難測,蕭賤每一招一式,伏羲皆了如指掌,輕易化解。隨後而來的反擊更是精妙絕倫,一拳一腳皆有搬山填海之力,若非蕭賤速度佔優,哪怕只挨上一招,此時便已非死即傷。
兩人相鬥,真力外泄,方圓一里之內早已山崩地裂,蕭賤的紫雷引動真雷,滿天轟鳴,伏羲掌風喚來颶風,直通蒼穹。自遠方看來,彷彿正有一條萬丈黑龍與無數丈許紫龍撕咬,周遭人畜便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靠近半分。
蕭賤斗到此時,已知伏羲神通遠勝於己,此戰勝機渺茫。但他已無退路,若要見到鴻雁,非得衝破伏羲封鎖不可,於是愈加奮戰不屈,每一招皆全力出擊,暗合天人合一之道,威力不遜於彼時擊敗韓信化身伏羲之時。但伏羲似早有準備,周身陣法無數,隨時可化作盾牌,將劍招挪移。
眨眼功夫,兩人已過了百萬餘招,蕭賤真力略有不繼,身法間偶有空隙露出。伏羲倏忽一掌,直擊蕭賤面門,同時蕭賤身後出現一空洞,巨浪滔天,洶湧而至,蕭賤大喝一聲,身形陡然拔高百尺,避開了這詭譎難測的一招。
便在升上高空的這一剎那,蕭賤身子一僵,如墜冰窟,繼而無數寒氣自四面八方襲來,化作冰銬,將他四肢牢牢纏住。蕭賤急運至陽之力,周身冒出綠焰,燒灼冰銬,但這冰銬乃是大羿至陰之氣凝成,絕非片刻能夠燒融。
正僵持間,柳敏詩已飛至蕭賤身前,手掌晶瑩碧綠,如同翡翠,直襲而來。所觸之處,空氣皆被燒成焦黃。
蕭賤無法脫身,當下強運功力,硬生生承受柳敏詩這天下至剛至陽的一擊。只聽一聲悶哼,蕭賤周身冰銬碎裂,身子如斷線風箏,直直向地面墜落,隨即深深沒入積雪中。
柳敏詩飄落於地,神情間露出一絲落寞,道:「結束了……師父他中了我全力一擊,便是仙人之體,亦難以倖免……」
伏羲不待她說完,驀地掌心向下,朝蕭賤墜落之處虛按。上方空間又是一陣擾動,蕭賤自空無一處中現身,重重墜落於地,氣喘吁吁,口角流血,咬牙道:「不愧是聖皇伏羲,連這都騙不了你?」
柳敏詩面露訝色,失聲道:「怎麼可能?我那凝聚至陽,招焚凈萬物,他如何能平安無事?」
伏羲道:「你擊中他之時,他全不抵禦,運太極之法,任由至陽之力侵入,同時也將至陰之力自手足處引入,兩者在他體內交戰,若是常人,早已爆體而亡,但他對此種狀況熟悉至極,很快便令兩者偃旗息鼓。因此他受傷雖重,卻不致命。之所以假作身死,便是為了趁機調勻內息,謀求脫身。」
柳敏詩恍然大悟,踏前一步,朗聲道:「蕭賤,事到如今,你還妄想脫身么?鴻雁早已命殞,你如執迷不悟,也是於事無補。」
蕭賤神色平靜,似對眼前境遇全不放在心上,拍了拍身上塵土,爽快站起,嘆道:「你們也真是閑得無聊,蕭某兒女私情,竟惹得世間神仙聖皇齊齊插手,也算得天下奇聞。」
伏羲微微一笑,道:「你要顧及這兒女私情,那這億萬生靈可都要就此葬送了。我等便是落得不解風情的名頭,也要管上一管。」
蕭賤報以微笑,忽而雙手左右一分,一手綠光瑩瑩,一手藍光閃閃,同時一抓。一剎那間,整個大氣都彷彿震動了一下,在他左右,分別出現了一朵紅雲,一朵藍雲,兩者皆充塞天地,綿延不絕。
伏羲等五人見狀,不由盡皆色變,王陽明皺眉道:「你一直在等待此刻?」
蕭賤苦笑一聲,喃喃道:「我早知無法脫離你等追捕,鴻雁她……等不了這麼久……我若不破釜沉舟,那便當真……萬事皆休……」
說罷,他雙手奮力一合,紅藍雙雲猝然對撞,一朵無邊無際的巨大的紫色花朵平地而起,在紫花中,天地,仙魔,竹林,冰雪,一切皆不復存在,甚至連殘渣都不曾剩下。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忽然之間,紫花之中出現了一處光球,那光球不斷擴大,將紫花一點點蠶食,緊接著光球放出萬丈光芒,轉瞬之間,之前劇斗所造成的破壞盡皆復原,被紫花吞噬的一切也重新出現。
光芒褪去,伏羲,大羿,柳敏詩,王陽明,緣相繼現身,王陽明讚歎道:「伏羲,你這操控陣法之力已至如此不可思議之境,居然能將時光逆轉,萬物重生,那天下又有何事能夠難得倒你?」
伏羲臉現落寞,道:「並非我有逆轉時光之能,而是剛才我等相鬥之時,我早已布陣,將所在之處拖至異世,雖景物相同,但實則有億萬里之隔。只是我不知蕭賤意志居然堅定至斯,借著與炎帝大羿相鬥,以體內陰陽之力為引,集中了此地所有至陰至陽之力,適才令陰陽湮滅,自毀仙體,方才破去我的陣法,將此地帶回現世。」
「你是說……師父……蕭賤他……當真死了?」柳敏詩似乎生出一絲動搖,顫聲問道。
伏羲搖了搖頭,道:「他毀去的只是他的仙體。他真靈本有操控時空之能,借著剛才的湮滅之力,已早我們一步,回到了現世……」
說到此處,他有些猶豫,稍稍卦算一番,又道:「或許……比我想的……還要更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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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外,紫光閃爍,蕭賤猝然自半空落地,將雪地砸出一個大坑。
他不顧疼痛,倉惶站起,稍稍環顧了一下四周,此刻大雪未停,全無人煙,彷彿一切都未發生過。
蕭賤稍覺振奮,暗想:「果然不出我所料,我破去了伏羲陣法,已將時間稍稍回溯,雖不多,但足夠我救下鴻雁。伏羲此刻尚身處異世,我需抓緊時間。」
他最多只能將時間回溯半柱香功夫,在真靈之中,已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即便是緣,也無此神通。
他不再多想,拔起雙腿,竭盡全力,向林中奔去。
他體內已無一絲雷亟之力,而剛才回溯時間,也已將真靈之力耗盡,尚需休養許久,方能恢復。此刻可說與常人無異,因此雖竭力狂奔,但卻毫不迅捷。
奔了一陣,他忽然停下了腳步,愣愣望著眼前的景象。
雪地之上,落紅無數,郭樹臨渾身染血,不成人形,靠坐在一石塊之上。
而鴻雁則不知去向。
蕭賤呼吸變得沉重起來,腦中一片混亂,各種念頭紛至沓來。但他不敢細思,顫抖著邁開步子,來到郭樹臨身旁。
他蹲下身子,雙手緊貼郭樹臨太陽穴,將郭樹臨頭顱抬起,沉聲問道:「鴻雁呢?」
郭樹臨本是失魂落魄之貌,聽到這個名字,陡然一個激靈,接著痛哭流涕,殺豬般叫道:「她……她騙了我……我本不想殺她……但她逼我……一步步逼我……我得不到她……便只能……便只能……便只能……」
他停了下來,似在回憶,過了半晌,終於低聲說道:「……吃了她……」
蕭賤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鬆開了雙手,點了郭樹臨睡穴,將他背起,大步往林外走去。
蕭賤不想殺郭樹臨,只因郭樹臨本來無辜,若非鴻雁出現,他本可有快樂的人生。
而現下,他只因捲入鴻雁野心之中,不僅一無所有,而且還發了瘋。
這麼看來,鴻雁如此下場,可說是咎由自取。
那蕭賤呢?
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豈不更是罪大惡極?
那他又會有何下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