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落子無悔
隨著最後一道雷光被麒麟擋下,天災終於偃旗息鼓,隨後景色變換,幻彩雲霞褪去,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片浩瀚星空。
「結束了?」寧芷喘著粗氣問道。她已變回人形,衣不遮體,頭髮散亂,樣貌極是狼狽。
「當是結束了,若非我等配合默契,只怕便是十尊仙體,也已灰飛煙滅。」張智難道。
「住……住嘴,不要……不要和這……光身子女人……說話。」雪蓮亦是精疲力盡,但兀自嘴不饒人。
便在此時,那黑暗之中出現一個光洞,從中冒出許多線條,有直有曲,隨即這些線條組合起來,形成五道通天巨門,門邊流光溢彩,端的是恢宏非凡。
眾人不約而同望向蕭賤,蕭賤並不言語,徑直走到門前,伸手向門內探去。只見一陣金光閃爍,一瞬間,數不盡的情景片段湧入他腦中,伴隨著各類情感,有狂喜,有激動,有落寞,有不甘,更多的是留戀與難捨。隨即他所碰觸之處出現一道印痕,那印痕蔓延至巨門各處,不久之後,門體寸寸剝落,露出門后之物。
蕭賤站立門前,凝望門中,悄然無聲。張智難心下擔憂,急道:「義弟,這門內有何物?」
蕭賤嘆道:「起源的條件。」
「什麼條件?」眾人異口同聲問道。
蕭賤道:「起源只怕察覺到了伏羲等人來意,但此時的他無力阻止,唯有開出條件,與伏羲等人協商。如伏羲一行中有人動心,便可減少敵人。現下他認為我們也是伏羲一夥,故對我們重施舊計。」
「那起源此計是否奏效?」雪蓮問道。
「奏效了,大羿,軒轅已然步入此門,而王陽明,柳如是,韓信則並未入內。」蕭賤答道。
白起默不作聲,上前向門內望去,過得片刻,他轉身向蕭賤拱手,道:「蕭兄,前路漫漫,恕白某無法相隨。」說罷,他身形一晃,已如門內。
餘人大驚,不及阻止,寧芷也隨即上前,向門內張望,片刻之後,寧芷轉向蕭賤,問道:「這起源的許諾當真能實現?」
蕭賤道:「我可稍稍知其思緒,此事絕非虛假。」
寧芷收斂笑容,向蕭賤一拜,誠誠懇懇說道:「師父,徒兒不孝,無法陪你到最後,還望你此行心想事成。」
冰鑽閃爍,鴻雁身影出現,伸出縴手,將寧芷扶起,道:「人各有志,師父自領會得。你去吧,萬勿以我為念,若你我仍有師徒緣份,以後必會重逢。」
寧芷不再言語,再向蕭賤一揖,身形飄起,就此入得門去。
雪蓮看了張智難一眼,略一遲疑,還是來到門前,向內張望半天。忽然臉色蒼白,遙遙欲墜,張智難見勢不妙,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扶住。雪蓮倒在張智難懷中,淚如雨下,道:「夫君,我如入門而去,你跟不跟我一起?」
張智難問道:「你在門內看見了什麼?」
雪蓮道:「那是別的時空,在那裡,我是普通人,大家亦是如此,平凡出生,平凡死去,轉世輪迴,永無盡時。」
張智難思索片刻,向蕭賤問道:「起源對所有人開出的條件,皆是如此?」
蕭賤點了點頭,道:「殊途同歸,彼處是起源所建理想鄉,與世隔絕,任何人均無法插手那裡之事,就連伏羲、災厄亦無能為力。如要抵達彼處,務必要拋去一切仙體魔體,純以真靈降臨。」
張智難拍了拍雪蓮腦袋,道:「小道姑,對不住啦!我陪我義弟最後一程,拯救了世界之後,必會前來尋你。」
雪蓮大驚失色,緊緊攥住張智難衣角,咬了咬牙,臉現決絕,道:「好你個沒良心的,我如將你留在此處,如何管的住你?不行,我非跟著你不可。」
張智難苦笑一聲,將她攙起,走至蕭賤身前,惡狠狠道:「怎樣,老子義氣深重,前來助你,你可不要見利忘義,一走了之。」
蕭賤錘了張智難一拳,道:「恁多廢話,都已經到這裡了,又怎會半途而廢?」
兩人相視一笑,各出拳腳,真力激蕩,轉瞬之間,五道巨門盡數粉碎,旋即光芒萬丈,將一切裹入,無影無形。
光芒退去,蕭賤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已身處一間房屋之中,此屋廣大無垠,屋頂雪白,似乎極近,觸手可及,但又似乎極遠,無窮無盡,此屋牆壁呈弧形,圍繞眾人,牆壁中嵌著十具人體,不知距離,難辨大小,但隱隱有股洪荒莽古氣息散發出來,令人心生敬畏。
「這十具人體距我們均有十里之遙,但依舊清晰可見,只怕每具都有百丈之高。」鴻雁說道。
「你們來了?」一人聲音在眾人腦中響起,蕭賤立時辨出,此聲正來自王陽明。三人不約而同各自散開,只見王陽明身形在三人身旁出現,臉現微笑。
蕭賤不待他有何動作,手成爪形,迅捷一拂。王陽明雖身在丈許之外,但仍身軀一震,瞪大眼睛,喃喃道:「不得了,不得了,他這是什麼功夫?連我這不滅之魂都製得住?」
蕭賤道:「我只是令你暫時動彈不得,只消你老老實實的,我便保你無虞。」
王陽明艱難一笑,道:「我受伏羲囑託,在此拖延你等,怎能一事無成?說不得了,拼得老命,也要勉力一試。」
話音剛落,只見他身形淡去,蕭賤急欲後退,但只覺腳下粘滯,氣力不繼。下一瞬間,眾人已被無數細線包圍之中,這細線縱橫排列,將空間隔成一個個方塊,蕭賤等人各自位於細線交匯處,舉手投足,均無異樣,但要觸摸這細線,也是空無一物。
須臾,王陽明聲音隆隆傳來,道:「此乃道理棋局,棋盤縱橫豎各一十九道,窮盡變化,乃我不滅之魂化身,雖無傷人之能,但你們若棋力稍差,便永遠無法脫困。我要落子了,你們小心應付。」說話間,一個黑色圓球出現在棋盤西北面空中,眾人只覺空間一晃,無力感又深了一層。
雪蓮想要操控此地靈氣,但連番運功均無效用,急道:「他沒有說謊,我們當真在他魂魄之中,這靈氣充盈內外,卻不可動搖半分。」
蕭賤細細探查,發現這棋盤類似圍棋,卻因多了縱線,變化更是難以窮舉,王陽明每下一招,這棋盤便愈加穩固,行動也難上一分,如不及時反擊,只怕真要等到王陽明靈力耗盡才可脫離。而他並不擅長棋藝,一時難以應對。
忽聽張智難高聲說道:「王陽明,我要如何落子?」
王陽明道:「只需算準力道,在想要落子處放出真氣便可,相信對於張兄來說,毫不為難。」語氣中透著一股欣喜。
張智難不再搭話,一掌擊出,掌力如虹,霎時在王陽明棋子旁生出一個白子,隨即蕭賤耳邊傳來聲音道:「義弟,你儘管前進,對弈之事便交給我和雪蓮。」
蕭賤與他素有默契,知他用意:這棋盤範圍雖大,但行不過數百步便可脫困,唯一可慮者便是王陽明每落一子,便可限制局中人行動。適才張智難落子之後,自己行動便輕鬆許多,故張智難與王陽明對弈,無需獲勝,僅需與他僵持即可。
念及於此,他向張智難點了點頭,邁開步子,向前方走去。
王陽明不再理會於他,落子如風,每落一子,便令蕭賤身形停滯,張智難為了令蕭賤行動,亦是快速應對,兩人越下越快,過不多時,雙方棋子便在棋盤中央交起手來。
這道理棋局與圍棋不同,由於多了一個維度,端的是繁複異常,棋子若是連成一片,真氣便可聚集,棋盤上誰人真氣越多,誰人便可掌握主動。兩人交鋒激烈,棋形宛如兩名鬥士互搏,拳來腳往,招式無方。王陽明雖然經驗老道,棋力高明,但張智難也非臭棋簍子,加上此時對弈,更近似於比拼武功,一招一式,無不暗合武道,因此張智難也並非一味落於下風。
雪蓮雖無法干擾王陽明落子,但可分出靈力,為張智難補足真氣,相較之下,王陽明單兵作戰,實是極為不利,但他旨在拖住蕭賤,勝負如何,並不關鍵,而且他的不滅之魂本就靈力充沛,便是鬥上個三天三夜亦是綽綽有餘,因此落子如風,毫不留情。
落了近百子,張智難攻勢漸猛,對著黑子圍追堵截,全不顧后招,數十招之間,便連續吃了王陽明數子,但由於追敵太凶,白子深入敵後,數十枚棋子陷入重圍之中,僅余些許白子與大部隊相連。王陽明哈哈大笑,道:「智難兄,你這塊棋子太不聽話,不如舍了算了,這道理棋局往往要下到二千餘子方見勝負,些微失誤無需掛懷。」
張智難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繞著自己那塊孤立白子左支右絀,死活不讓王陽明將之吃掉。但如此一來,被圍白子越來越多,到得後來已有百子之眾,當真積重難返。王陽明也有意圍而不殲,引張智難入彀。
又下數子,眼看被圍白子生機全無,張智難終於不再堅持,轉而在外圍落子,王陽明見狀,毫不猶豫,一子落下,霎時百餘枚白子盡數被吞,西北上方頓時儘是黑子,張智難局面之劣,可說無以復加。
王陽明嘆了口氣,顯出身形,道:「好了,智難兄弟,你故意以此等短視下法換取一時優勢,好令蕭兄脫困。現下計謀已然得逞,可以跟我好好下棋了吧?」
張智難微微一笑,道:「你這棋局倒也有趣,既蘊兵法,又含武道,反正我閑來無事,既便與你下個百八十局,又有何妨?但這棋局為你真靈所化,恐怕你撐不了這麼許久。」
王陽明撫掌大笑,道:「這正是這道理棋局妙處所在,局在人在,局終人散,等棋局結束,我這仙體也會消亡,如此一來,正合我意。」
張智難驚道:「你打算自盡?這又何苦?」
王陽明道:「我便覽天機,知輪迴,曉陰陽,故猜到伏羲此去用意。如他成功,世間便再無仙魔,屆時萬事無常,再無定數。我這仙體,留之無用,不如散去,安享天年。」
張智難不明所以,還待再問,王陽明伸掌相邀,道:「時候無多,請落子吧。」
張智難沉吟片刻,忽如醍醐灌頂,將王陽明言語含義盡數參透,不由自主大笑起來,隨即點頭道:「好,王陽明,接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