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7.第七章

?孟府外院正廳廣知堂,飛檐斗拱,門上插著翠綠柳條,十六扇如意菱花槅扇全開,.

八位禁軍立在堂外。堂上長條案几上供著官家賜下的新火。滿汴梁城,能得到官家賜新火的不過幾十家而已,堂外伺候的僕從們個個滿面紅光,神采飛揚。

面白無須,臉有褶子的慈寧殿秦供奉官心不在焉地聽著孟存說話,不停張望著門口。

陳太初你個小崽子,坑死我了。

右手邊的孟老太爺雖然臉上勉強掛著笑,渾身卻似冰山一樣,只缺貼了生人勿近四個大字。大概他已經想起來二十多前,就是自己這個秦內侍,奉了太后懿旨,來孟宅給梁氏做主,將他的心肝寶貝愛妾阮氏從床上硬生生拖下來,掌了二十下嘴,用的是內侍省專用掌嘴刑具:朱漆竹板。

想到掌嘴,秦供奉官的右眼皮禁不住跳了一下,有點想抽自己:你沒事在太后眼皮子底下轉悠啥?被指了這麼個差事。

自己下首這個孟副都指揮使,不愧是孟老太爺原配陳氏所出的嫡長子,模樣和他表弟陳太尉真像啊,還也是座冰山。您不想應酬就別出來板著臉膈應人嘛,要麼像你爹爹一樣掛個假笑也成。算了,這位在御前也是這個德性,自己的臉面難道敢跟官家比嗎?

哦,還有孟存下頭坐著的那個,眼睛微微眯著,嘴角含笑,笑裡藏刀,恐怕就是阮氏所出的孟三了。這不笑,假笑,笑裡藏刀,算了,還是不笑的好。

陳太初你個小崽子怎麼還不來?老夫人,你怎麼還不來?

幸好還有孟存在,幸好他是翰林院學士院的學士,幸好他是出名的好相處,幸好他為人風趣詼諧。他剛剛說到哪裡了?沒聽清楚,肯定很好笑。

秦供奉官哈哈哈笑了幾聲:「果然好笑。這陳衙內,非要纏著一起來,怎麼影子都不見了?」想起陳太初他爹爹陳太尉那張額頭刺字的絕美容顏,秦供奉官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忍不住抖起腿來。

孟存心下奇怪,這位老供奉官,看上去神不守舍,我這笑話還沒說完他就笑成這樣,腿抖得厲害,別是癲癇之症。嘴裡卻應道:「想必在和內眷們敘親,供奉官還請再稍等片刻。」

敘親?我當然知道你們是親戚啊,可陳太初,你不該帶著那位祖宗啊。你們都是親戚,我只是個外人,只是個下人。秦供奉官覺得自己是不是該考慮求恩典出宮養老了。

孟彥弼和陳太初扶著老夫人進了廣知堂。秦供奉官如獲大赦,立刻起身迎上去:「呵呵,老姐姐好久不見,身子可安康?」他朝陳太初身後一瞥,聲音都抖了。

小祖宗人呢?怎麼沒了?他趕緊看向陳太初。陳太初卻視若無睹。

秦供奉官和老夫人敘完舊,笑著說:「太后老人家很是惦念您,想著三月初一,開金明池,賞瓊林苑,.」

老夫人面向西北禁中謝了恩,和秦供奉官說了些家常話。照理供奉官就該回宮復旨了,可看著這個從小一起侍奉太后的老哥哥只拿著眼瞅陳太初。老夫人就笑了:「老哥哥先回宮罷,太初這孩子啊,三年沒來家,留他吃個飯。要是他爹爹問起來,還煩請告知一聲。」

秦供奉官汗如漿出:「呵呵,陳衙內,您留下吃飯了,那——」

陳太初一拱手:「供奉官請先回,稍晚太初自會入宮謝罪。」

吃個飯怎麼就要謝罪了。老夫人看看秦供奉官,有些納悶。

秦供奉官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還是接過孟建遞上的荷包,告辭了。

孟在他們帶著彥弼太初送秦供奉官出去。回來的卻只有孟氏三兄弟。孟存笑著說:「彥弼帶著太初去過雲閣轉一轉,說想找幾本兵書看看。」

孟老太爺端起茶盞,呷了一口:「無妨,都是自家人。」

老夫人笑著將程氏交還中饋的事一說。孟建一怔,垂頭不語。孟老太爺將茶盞往案上重重一放:「程氏管了這許多年,管的好好的,又換什麼換。婦人之見!」

老夫人神色自若地端起茶盞:「內宅小事,不勞您操心了。就是讓老三也知道一下。」便又將九娘取名入學的事說了。孟存自然應了下來。九娘的親爹孟建此時更抬不起頭來。

孟老太爺沉著臉說:「老三你也該定下來了,趁早把九郎記到程氏名下,改了名字,上族譜,三房也好後繼有人。」

老夫人卻笑眯眯地說:「急什麼,老三媳婦既然能生十二郎,這才四年,未必就不能有十三郎。這麼早定下來,她未必肯。」

孟老太爺冷笑道:「她不肯還是你不肯?」

老夫人神色不變:「嫡子乃一房大事,要是阮氏同宛姨娘那樣,是正妻為了生養子嗣買回來的,安分守己,自然也沒人不肯。大郎不就是滿了月就按彥字輩取了名,記為長房的嫡長子嗎?這十幾年,誰不稱讚杜氏賢德?彥卿和彥弼兄友弟恭,后宅安寧,老大才能這麼順遂。」

因為私德不修寵妾滅妻被官家申斥過,在六品武官職上蹉跎了三十年的孟老太爺,被踩了尾巴,登時霍地站起身來:「放屁!老大能有今天是靠後宅嗎?沒有他那個樞密副使的表哥——」

他急怒之下口不擇言,話已如潑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了。

看著長子毫無表情的俊臉,孟老太爺咳嗽一聲:「那是老大自己在邊關那麼多年拼了命掙出來的功名,和后宅婦人沒什麼關係。再說了,琴娘這些年鞍前馬後地伺候著老三兩口子,哪裡不安分守己了?她雖然是老三的表妹——」

孟建趕緊上前行禮:「爹爹!兒子只有姓陳姓梁的表姐妹們,哪有姓阮的表妹。爹爹放心,今晚我和娘子就商量嫡子的事情,也是該定下來了。還請爹爹娘親別為了兒子生了嫌隙。」

孟在孟存跟著起身肅立。

外面杜氏遣了人來說明鏡堂的席面都安置好了。孟建趕緊上前扶住老太爺:「爹爹請移步用飯罷。」

孟老太爺憋著氣拍拍愛子的手,看也不看老夫人一眼,率先出了廣知堂。

孟在緩步上前托住老夫人的手臂,老夫人笑著握住他的手:「老大你別怪娘拿你們長房說事。」

孟在搖搖頭,依舊惜字如金:「無妨。」

孟存摸摸自己留了好幾年的八字美髯:「娘,您這麼一針見血,字字到肉地刺激爹爹,真不愧是太后親封的三品郡夫人!好大的威風!兒子服氣!」

老夫人笑道:「我看彥弼那張嘴不像他舅舅,倒像你!」

***

慈姑牽著九娘的手,跟著翠微堂的侍女,到了家廟門口。監事的老僕聽了侍女的傳話,接過那個厚厚的錦墊:「小娘子,請跟小的來。」

慈姑眼巴巴地看著九娘進去了,想想適才九娘交待給她的事,暗暗奇怪,好好的放在盒子里的那隻八方碗,又要去放到自己下人房裡做什麼。可九娘的話,她已經養成習慣聽從了,便嘆了口氣轉道往木樨院去了。

這是九娘第一次進家廟。此地和孟氏一族的祠堂又不一樣,算來,孟老太爺已是族譜上嫡系的第四十代孫。每逢祭祖,男丁入內,女眷們只能跪在外頭。這小身子往年也就年節隨著程氏來行過禮。此刻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牌位,香火鼎盛,四五個洒掃婆子還在清理物事。兩邊牆上掛著孟子家訓。

九娘按老僕人的安排在案幾前面跪了,僕人細細看了看漏刻,叮囑她:「小的一個時辰後來喚小娘子。請好生在祖宗們面前反省。」

不一會兒,洒掃的婆子們各自完事出去用飯,只剩下了九娘一個人。

九娘左右看看無人,便將小屁股挪到腳跟上跪坐了下來,從懷裡掏出那包果子點心,吃了一些,覺得犯困,索性歪了下去縮成一小團合上眼打個盹。

忽地有人好像在踹她的屁股。

九娘睜開眼,趕緊跪好。身後卻又被踹了一腳,她整個人本來就有點懵懂,一個不穩,竟被踹了個狗吃-屎,幸好本來就沒門牙。懷裡的果子卻被壓碎了一衣襟。

九娘心下大怒,哪個膽大妄為的狗奴!霍地扭過小臉,一呆。

她身側蹲了個少年,從未見過的生人。

九娘張嘴就要叫,被那人一手捂住:「敢叫!我捏死你信不信?」

九娘一怔,隨即點頭。那少年笑了笑,剛要鬆手,九娘已經一口咬在他手上。他嘶地一聲,真疼!這醜丫頭是屬狗的不成!大怒之下,九娘已經骨碌碌滾開來,小胖腿一扯就往那緊閉的門口奔去,嘴裡大喊著:「走水啦!走水啦!!救火啊!!!」只是人剛睡醒,嗓子沒開,有些嘶啞,聲音也不大。

少年一愣,旋即大怒。這丫頭竟然機敏如斯!他在過雲閣旁邊轉悠了半天也進不去,趁著這裡的僕從都在廂房裡用飯,翻牆進來瞧瞧,看著一隻小豬被罰跪家廟竟然能睡著,忍不住開個玩笑而已。他幾步就一把揪住了九娘的包包頭:「臭丫頭!」

九娘被捆成一隻小粽子,嘴裡還塞了塊香噴噴的帕子,倒在錦墊上,才有空打量這個強人。

他約十歲上下,身穿皂衣皂褲,腰帶因為用來綁了自己,皂衣鬆鬆垮垮,腳穿素履,頭戴黑色襆頭,書童打扮,卻沒有任何謙卑姿態,此時正背了雙手,洋洋得意地眯著一雙桃花眼看著自己,薄唇微翹。

九娘心中慢慢安定下來,此人肯定不是什麼強人竊賊,再下意識一瞧,那皂衣的衣角內里,綉了一個字。九娘稍加思索,便有了猜測。

少年看著她臉色如常,倒覺得奇怪,這丫頭不應該渾身發抖大哭起來嗎?怎麼被這麼欺負驚嚇,竟像無事一般。再一看,這小粽子竟然合上眼,扭了幾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準備接著睡了。

「喂!你不害怕嗎?」少年蹲下身,伸手戳戳面前肉嘟嘟的小臉蛋。一戳就陷下去一個小渦,微微泛白又很快彈起來,這麼好玩。

小粽子依然閉著眼不理會。

這麼沒勁?「好了,我讓你說話,你不許叫,不然我就要用襪子塞你嘴,聽見沒有!」他兇巴巴地威嚇。

小粽子眼皮都不抖一下。

他伸手將帕子一撈,準備再捂上去。

小粽子一言不發。

少年大為驚訝,又戳戳她的臉頰:「喂,臭丫頭,你不害怕嗎?」

九娘睜開眼,翻了個白眼,開口道:「哼,別以為你是太初表哥的朋友,就能在我家為所欲為!」

少年半晌說不出話來,看看自己身上,再看看面前的小娘子,大奇:「你看不出我是小廝?」又實在不服氣:「你怎麼知道我是陳家的?」

九娘心裡暗笑,這傻瓜穿了別人府上的衣裳卻連內里綉著陳字都不知曉。便瞪著他:「陳家有你這樣膽大包天的小廝?你早死了幾百遍!你是不是想進過雲閣偷書的?」

兩個人正大眼瞪小眼。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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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能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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