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7
宿寧止沒有馬上去赴約。這件事從裡到外都透著古怪,她並不敢擅自行動,而是去找謝雲隱商量。
謝雲隱看了那字條,說道:「這些天有其他陌生人來找過你嗎?」
宿寧止想了想:「並無。」她的生活過得極其規律枯燥,堪比在天啟山修行。
「如果我沒有猜錯,約你的人應當是太子太傅的人。」
宿寧止錯愕,十分不解。她並不知道楊長陵與這些人搭上過關係。
謝雲隱一看她的表情就瞭然。耐心與她解釋道:「當今朝堂有兩股最顯著的勢力,太子黨和三皇子黨。太子黨的核心人物是太子太傅魏行,而三皇子黨的掌權人則是丞相顧廷,也即楊長陵的岳父。」
宿寧止聽得雲里霧裡。她不甚熟知凡世間這種爭權奪利之事。
「那楊長陵是那邊的人?」
「楊長陵表面上是中立,兩邊都不為所用。不過近來因為與顧府的這樁親事,立場微妙,算是三皇子黨。」
宿寧止聽他這麼說,心覺不好:「……實際上呢?」
果然,謝雲隱說道:「實際上他是太子黨安插在三皇子黨的姦細。」
前因後果,是是非非,就像被一根叫做命運的線串聯起來。
真相昭然若揭。
楊長陵誰都不愛。無論是顧青枝還是顧雅月,都只是局中的一環,是他為達成自己政.治抱負的必經之途。
宿寧止臉色微變。
謝雲隱看她這般神色,知道她已經想通了關鍵所在:「明白了?」
宿寧止齒寒:「我只是為雅月感到不值。」
「沒有什麼值不值。」謝雲隱的表情淡淡的,冷靜得有些不近人情,「追求不同罷了。」
顧雅月要的是愛情,楊長陵要的權勢。本質上卻都是在拚命追求不可求之物。
宿寧止替顧雅月悲哀。
「阿寧,你從前不似這般多愁善感。」謝雲隱說道。
宿寧止也不知道自己對這件事為何這麼上心。或許是因為她扮演著他們的過去,上演著他們的故事。不知不覺入了境。
真是危險。
「你如何知道得這麼清楚?」宿寧止問道。
謝雲隱笑起來:「我自有我的門法。」
雲隱每日被困在深院,卻將這裡的一切摸得清清楚楚。反觀宿寧止,除了顧雅月肯告訴她的那些往事外,一無所知。
宿寧止不禁羞愧。
午時三刻,宿寧止去棲梧居赴約。
到時已有人在等她。
那人背對著她負手站在窗邊,身影瘦削單薄,膚色蒼白,尤其他穿著一件鑲著銀邊的玄色衣衫,更襯得毫無血色。
宿寧止不敢斷定他是魏行還是太子。
帶她上來的人朝著窗邊站立的男子深深行了一禮,便先行離去,走前把門輕輕合上。
看得出來,他的手下對他很是尊重。
「行之,近來可好?」男子轉過身來,輕輕咳了兩聲,才問道。
窗外的陽光越過半遮半掩的窗欞落在他的身上,看上去出奇溫暖。
他有著極其英俊的面容,但是卻略透著病態。
宿寧止分辨不清他的身份,只向著他施禮,並不做聲。
「多日不見,你與我生分了。」男子不動聲色地說道。
「您多心了。」宿寧止恭敬道。
男子笑笑不語。
這真的是一個極有手段的人,慣會玩弄人心,明白怎麼樣做才能給人以最大的壓迫感。
幸而宿寧止沉得住氣,並不因此顯得浮躁。
男子見他這般從容鎮定,眼中倒是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滿意。
「你與顧家的姑娘相處得可還好?」良久,男子坐下身來,端起一旁的茶盞呷一口,方才進入正題。
「……尚好。」
男子點了點頭,又過了片刻才說:「你莫要著急。顧廷心思縝密,現在時日尚短,他定然不會輕信於你。」
宿寧止唯唯。
男子放下茶盞,從袖間取出一個錦盒,擱在桌子上,推給了宿寧止:「拿去。」
宿寧止遲疑:「這是何物?」
男子的神色難得凝滯片刻,不過那間隔的瞬間很短,短得宿寧止險些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
「那日顧姑娘留在廟中的珠花。」男子說道,「她把它藏在了後院槐樹下,你難道沒有發現她不再帶著這件物什了嗎?」
這支珠花宿寧止見過。正是她第一次夢到顧雅月和楊長陵時見到的那支。
雅月……又或者是謝雲隱是何時將它葬在了其他地方?
宿寧止斂下心神,將那錦盒收好。
臨去前,男子沉默一瞬,還是叮囑了她:「這場事變本不應牽扯到顧姑娘,可事到如今,誰都從中脫不開身……或許你應該對她好一些。」
宿寧止一怔,面上卻不顯,垂頭應下。
男子還欲說什麼,但是想了想,終未說出口。
宿寧止跟著先前帶她來的人離去,到了門口,從身後房間傳來男子壓抑著低咳的聲響。
看來他的身體並不太好。
到了棲梧居下,迎面撞上一行人,為首的高大男子器宇軒昂,氣度不凡。
那名手下行了禮,宿寧止也跟著照做。
「魏大人呢?」男子問道。
「在樓上。」
原來方才見到的竟是太子太傅魏行。只是他的模樣看上去著實年輕,不太像位居此虛職之人。
男子點頭,不再看他們,踏著闊步往棲梧居上去。
宿寧止回去后對謝雲隱說了自己的所見所聞。
謝雲隱沉吟片刻,才說道:「他應當是魏行的長子魏淵。」
京中盛傳,魏家大少爺何等風華卓絕,唯一可惜是個病秧子,進不了朝局的權力中心,甘居閑職,白白辱沒了好才華。
宿寧止佩服不已。謝雲隱不動聲色間竟將一切瞭若指掌,有他這樣的人在身邊,如何會覺得不安穩。
她又問起珠花的事,取出來拿給謝雲隱看,問是不是他將它送去別處。
謝雲隱只瞥了一眼,便搖頭:「對這些東西我素來不上心,記不住見沒見過。」
宿寧止只得作罷。這事打了疑問,暫時擱置。
當夜宿寧止躊躇著遲遲不敢睡下。
「因何故?」謝雲隱笑她,「你害怕面對顧雅月?」
他說到了宿寧止的心裡去,害得她遲遲不敢應聲。
她不敢見雅月。她不知道雅月到底知不知道這個真相,更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一切言語都顯得蒼白。
也許是感受到了她的心聲,顧雅月並未在夢中與她會面。她難得無夢,一夜清明,醒來只覺得惆悵。就好像習慣了某樣東西,突然有一天卻生生被剝離。
第二日許久未作怪的楊夫人派人來叫宿寧止過去,說是她的表妹陳蓮安患了重病,要她探望。
宿寧止心緒不佳,連做戲都懶得做,當即遣人去尋了醫生,自己則以男女授受不親為由脫了干係。
當天下午便傳來楊夫人重病的消息。
宿寧止找不到理由,只好隨著下人去看望她,臨走前,謝雲隱正坐著品茶,姿態優雅從容,朝她露出幸災樂禍的愜意笑容。
……落井下石。從此宿寧止再不敢隨便嘲笑他變成女人這件事了。
到了楊夫人府中,宿寧止心中一嘆。
夢中的情景還是一步步再現。她無能為力。
果然楊夫人如夢中一般,拿顧雅月遲遲不孕的事情作文章,再加上雲隱的「不恭敬」,更是填足了罪證。
宿寧止看著做戲做得極其逼真的楊夫人,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也覺得有些冷寂。
「母親,若你是阿月,你可願自己的夫婿也這樣做?」宿寧止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打斷了楊夫人的喋喋不休。
楊夫人愣住。
這還是楊長陵第一次這樣直截了當地駁斥她。
「父親娶妻納妾,您為他看養體恤別人的孩子,替他費心照顧後院中人。這些痛苦委屈當年你樣樣親身經歷過,現在呢?現在卻全部加在阿月身上。這樣做,真的能撫平當初留在你心間的折磨嗎?」
無論是宿寧止還是楊長陵,其實都並不太擅長這種長篇大論。也因此,這樣的話由這樣的人說出來更見力道。
楊夫人連裝哭都忘了,怔怔地盯著宿寧止,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是她生養出來的好兒子?她為他在這個家忍隱多時,無能的丈夫、嚴厲的公婆、恃寵而驕的二房,她忍忍忍,到頭來卻養出一個處處駁斥她的好兒子?
楊夫人不能理解,看著宿寧止的眼中布滿了驚疑與傷心:「你為了那個好媳婦,竟然這麼與我說話?」
宿寧止自覺失言,卻是一點也不想收回之前的話。
人總是這樣,都想改變對方,所以雖在一處,但都覺孤獨。
「……母親息怒。」
「息怒?何怒之有?敢有何怒?她是堂堂宰相家的女兒,我自持比不過她,你願意同她去就去吧,不認我這個娘也好!免得擋了你的道!」宿寧止不勸還好,一勸楊夫人便止不住辛酸起來。
宿寧止不語,覺得疲累。
她有些能理解楊長陵當初的心緒了。
話是越說越氣的,楊夫人逐漸哭得泣不成聲,像是在發泄自己這麼多年苦苦忍耐的委屈。宿寧止守在一側,並不出聲阻止。
末了,楊夫人擦乾眼淚,抬頭看向宿寧止,眸中仔細看去,竟帶了兇狠的光,想來是氣急了:「今天你就把話說清楚,我那蓮安孩兒,你是娶還是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