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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被問得啞口無言,卻還想著解釋:「本來就是……就是……」
他們家的大少爺不讓別人碰,從去年開始就是這樣。而且宅子里當差的人越來越少,老爺少爺們都在城裡,這邊已少有人管。
楚楦搖搖頭,跟著抬水的兩個大媽,一起回去霍雲深的跨院。
其中一位大媽就是今天嗓門很尖銳的那位:「醫生,大少爺還有救嗎?前兒又發病了,所以老爺才找你來看的吧?」
「……」楚楦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幾個人快步走進院子里,兩大桶熱水她們熟門熟路地抬進浴室。
「這邊有涼水,醫生自己看著加,我們想出去忙活了。」她們二人放下水桶就出去。
好在楚楦也沒指望她們能幫忙,自己擼起袖子,把一桶熱水倒進浴桶裡面。伸手試了試,感覺水溫略燙,添加了點涼水。
「霍先生?」楚楦不知道病人叫什麼名字,但是總歸姓霍沒錯。他走到床邊,先把病人扶起來,坐在床頭,然後把溫熱的葯端過來,給他喝了。
瞧病人喝葯的模樣,就知道是個常年喝葯的藥罐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過那葯有多苦,楚楦是知道的,他掏出口袋裡的薄荷糖,拿出淺綠色的一小塊,送到病人嘴邊。
感覺病人反應有點慢,過了會會才張嘴。
「來,我帶你去洗澡。」隨手放好那袋子糖,楚楦在他床面前蹲下去,讓病人倒在自己背上,用背的過去。
霍雲深面無波瀾地看著年輕醫生的背,像個風燭殘年的老者,他以為自己可以無動於衷,卻抵不過對溫暖的渴望,終於還是倒在這個陌生醫生的背上。
楚楦慢慢將他背起來,仔細馱著,發現他輕得可以,有九十斤沒有?
身量倒是修長,四肢很均稱,只是纖瘦。
把人放到浴室的一張榻榻米上,楚楦動手去解開他的衣服,沒有半點顧忌。現在他眼中只有病人,而霍雲深也是,他病成這樣了,已經沒有什麼好想的。
就由著醫生一件件褪去自己身上的衣裳,唯一的感覺就是……醫生的動作很溫柔,不知是一慣溫柔,還是憐惜自己?
「試一下水溫?」楚楦一把將人橫抱起來,抱到浴桶旁邊,讓他的腳尖先進去。
「……」霍雲深想說話,卻發現自己嘴裡含著薄荷糖,他用點頭來表示可以。
楚楦把他放進去,坐著。很忙碌,拿來毛巾,用另一桶還沒用的熱水擰了毛巾,幫坐在浴桶裡面的病人洗臉。
仔細輕柔地擦洗了兩三個來回,才開始幫他洗其他地方。
楚楦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用心。是因為第一個病人,還是因為這位病人處境可憐?
他做著這些事情,眉頭都不皺一下,認真而專註。
被楚楦伺候著洗澡的霍雲深,被久違的熱水包裹著全身,身心自然舒適下來,偷偷地喟嘆了一聲。
特別是醫生小心翼翼地幫他擦背的時候,舒適而安寧。
「你太瘦了,要多吃點飯。」楚楦眼前的身體,皮膚白皙到泛青的地步,血管清晰可見,肋骨也是條條現形,看得讓人擔憂。
洗乾淨上身,楚楦自然地把手伸下去,用毛巾擦洗下身……
這時候,霍雲深不自在地動了動,但是無論怎麼洗,他下面始終無動於衷,因為太虛了,他常年都是這樣,沒有衝動過。
「別怕,會好的。」楚楦把他洗了一遍,打開浴桶的栓子放了水,再倒一桶進去:「今天不給你心頭,明天如果太陽好的話,咱們出去院子里曬著太陽洗。」
霍雲深咬碎嘴裡的剩下一點點的糖,眼尾稍微抬了抬,醫生那張年輕俊逸的臉龐映入眼帘。
只是覺得很好奇罷了,他這麼年輕卻來做這種事,家裡給了多少錢?會一直請他來?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生生地出了神。
足足洗了半個小時,楚楦終於把他撈出來,放在榻榻米上面,用一塊大大的浴巾包裹著:「我去給你找衣服。」
出來打開屋裡的木櫃,衣服鞋襪都有,楚楦拿了一套棉質的上衣和長褲,老式開襟的那種,很容易穿戴。
以及一條內褲和一雙棉襪子。
把衣服都穿好,楚楦蹲下去抬去他的腳,套上襪子。
霍雲深注意到,這位醫生沒有拿鞋子,也就是說……
「你在這裡等一等,我去把床鋪被褥換一下,再過來抱你。」
楚楦還記得那潮濕的被褥,立馬出去翻箱倒櫃,找出一套新的被褥,把床上潮濕的都換掉了。
前前後後耗了不少時間,因為老式的床鋪楚楦沒有搗鼓過,一直重來。
裡面等得久了,不由探頭,傾聽外面的動靜。
望著乾淨的地板,霍雲深縮了縮自己腳,還是不下去。
沒多會,楚楦終於鋪好了床鋪,進來把人抱出去:「這樣穿會不會冷?我找一件外套給你。」
剛才浴室不透風,感覺比較熱。這裡窗子全打開,有風透進來。
楚楦還是給霍雲深穿了一件薄外套,沒讓他躺著,只是坐在床上。
「咕嚕……」
一聲異響傳來,霍雲深嘴巴抿了抿,垂著眼瞼。
「你餓了?」楚楦也聽到了,但是不是自己的,那就是病人餓了,他站起來道:「我去看看廚房有沒有適合你吃的。」
走到廚房,裡面一個人,灶上也是冷的。現在是下午三點多鐘,確實是個尷尬的時間。
還好廚房裡面有煤氣灶,楚楦四處找了找,給做了一碗雞蛋蔬菜面。
霍雲深在自個屋裡等,覺得時間過了很久,那個醫生還沒回來,他望著門的動作足足維持了十分鐘。
「面來了,沒別的吃的,你講究著吃吧。」楚楦推開門,走進來,手裡端著一個大海碗。
足足有一大碗的面。
另一隻手拿著勺子和筷子,走到床邊來,搬張凳子把面放自己,自己也坐下:「你自己能不能吃,需要我喂你嗎?」
霍雲深搖搖頭,然後聽見楚楦自己說:「碗太大了,而且還燙,還是我喂你吧。」他拿起筷子和勺子,動作看起來很嫻熟,其實只是細心而已,此前沒這麼伺候過人。
「先喝點湯。」楚楦餵了他幾勺燙,才給他吃面:「平時在家一天吃多少頓?都吃什麼?」
這個病人異常沉默,搞得楚楦以為他高冷。
這樣問話就終於說話了,聲音平淡:「吃粥,少吃。」
「那怎麼行?整天吃粥沒有營養。」楚楦說:「像你這樣的身體,飯和補湯藥膳要吃多點,一天至少要四頓,配合運動,身體肯定好得快。」
以前的醫生從來沒有這麼說過,他們有什麼反饋都是找管家或者霍老爺子。
「哦。」霍雲深張嘴又吃了一口面,仔細嚼著。
一問一答之間,一碗面就吃完了。
楚楦不著急收拾碗筷,放下之後擦了擦手:「走,跟你去一趟洗手間。」
「嗯?」這個年頭國內還不流行洗手間,從小窩在小地方的霍雲深更不懂。
「廁所,茅廁。」楚楦認真解釋。
病人的臉蹭地一下泛紅,只不過他沒看見,顧著抱人。
大宅子里,用的還是恭桶。霍雲深在恭桶上面坐了很久,楚楦隔著一道屏風,一直跟他說話。一個是確認他沒事,二個是陪伴。
「好了就跟我說。」外頭的醫生說。
「……」霍雲深默默疊好紙巾,自己來。
其實他能夠站起來走路,只不過那位醫生沒有問過,從一開始就用背用抱,他也就沒有說。
「好了嗎?」有很久沒說話,楚楦忍不住探頭進來。
發現病人正在提褲子,他連忙過去幫忙,然後又是一把抱出去。
「我把碗筷送過去,你自己待著。」
霍雲深坐在床上面,怔怔望著門口,每一次楚楦出去他就在想,醫生還會回來嗎?
偶然看到楚楦放在屋裡的藥箱,他心裡一松,藥箱還在呢。
沒一會兒楚楦的身影出現在房間,他沒有跟霍雲深說什麼,只是拿出自己帶來的筆記本和鋼筆,在桌子上寫東西。
這是在記錄病人的情況,以後每天都要做記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裡很安靜,有時候楚楦都會忘記,這間屋子裡面還有別人。
霍雲深是一個很安靜的病人,而且很絕望,並不覺得自己能夠治癒。
對於他毫無波瀾的眼神,楚楦一時之間沒辦法改變,他只能用實際數據來說服病人,一切都會慢慢變好的。
收起鋼筆和筆記本,時間已經不早了。
楚楦走到床邊,坐下來說:「我叫楚楦,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跟病人成為朋友,也許會對他的病情更有幫助。
特別是這種久病無希望的病人。
「霍雲深。」念著醫生兩個字的名字,霍雲深低聲告訴醫生自己的名字。
「名字真有意境,那我以後就叫你雲深好嗎?」楚楦微笑道,他並不知道自己有多優秀,氣質有多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