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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明白,只能歸咎於病人身體弱,容易生病。
楚楦端著熱騰騰的薑湯,小心回到卧室,那個口唇蒼白的男子,還坐在實木的梳妝台面前,身上穿著老式的長衣,乍一看上去有點穿越時空之感。
愣了愣,楚楦回神說:「湯來了,不過還很燙,你現在好點了嗎?」他走到圓桌邊,將滾燙的薑湯放下,甩了甩有點**的手指。
那孩子氣十足的摸耳朵動作,收入遠處那位病弱男子的眼底,隨之眼眸發暗,又沉又浮,心緒難以安靜。
「今天天氣也很好,中午吃完午飯再給你洗頭,我們去院子外面洗。」
楚楦過來摸他的頭髮,被躲了一下。
霍雲深為自己潛意識的躲避感到懵了,馬上低頭解釋說:「很臟。」自己頭上的頭髮,也有好些天沒有清洗,赤手摸上去的感覺不會好。
醫生許會摸到一手油膩,或者其他異物……想著這些臉上越發難堪。
「你真是……」楚楦頓時哭笑不得,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指,說道:「你更髒的情況我都見過了,這又有什麼?」
當初第一次見的時候,病人渾身都散發著一股葯臭味,真的算不上乾淨。
楚楦並沒有嫌棄過。
「……」回想當初只會讓霍雲深更加難堪,下巴藏得更低。
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男子,不需要說話,楚楦就諒解了他,或者自己的默默體諒和不揭穿,會讓對方舒服一點。
「那……我去端薑湯給你喝。」
薑湯還是滾燙的,楚楦用白色的瓷勺,一勺一勺,吹冷送到霍雲深嘴邊。
醫生的手指修長白皙,指甲剪得很短,看起來讓人覺得很乾凈素雅。
現在的心情就是,無比享受他的溫柔和細心,又無比難堪自己的醜陋和不堪。
病人一直沉默著,渾身散發著濃濃的不快樂。
楚楦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因為不了解病人,無從得知他現在在煩惱什麼東西。
「擦一下嘴。」
霍雲深從袖口伸出手,細瘦的手指,接過楚楦遞過來的手帕。
是棉質素凈的,放到嘴唇邊,有一股淡淡的冷香,像是葯香的味道。
擦完嘴角,正在猶豫要不要還手帕給醫生,霍雲深發現,年輕的醫生端著碗轉身出去了,他說他去端早餐來,還問他想吃什麼。
低眉看著遺留在自己手中的素帕,霍雲深將它散開,鋪在膝蓋上,重新摺疊成一疊,四四方方,有手巴掌那麼大的一疊。
在手中拿了很久,然後放進了懷裡。
今天早上沒有給病人吃藥膳,不過飯後一碗葯是固定的,然後陪他在院子散步。
像昨晚一樣,楚楦直接摟著霍雲深的腰走出去……跟昨晚不同的是,今天是白天,宅子里是有人在走動的。
雖然人不多,加起來一共也就六七個人,加上楚楦和霍雲深也才不到十個。
楚楦摟著霍雲深走過的時候,眾人不約而同地駐足圍觀,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這醫生有些不一樣。
「你家的人都不住在這裡?」若非如此,怎麼在這裡兩天了,楚楦一個病人的家屬都沒見過。
「是。」霍雲深回答著平日里不想觸碰的問題,卻感到很輕怪,自己並沒有被影響心情,還是一樣地好。
「你幾歲了?」楚楦又問道。
「二十二,還是二十三?」霍雲深有點不確定,他已經不太去記憶時間過去了多久,因為沒有意義。
「我二十三。」楚楦說道,感覺自己並不是一個會聊天的人,他想了一下:「你要不要聽我學醫的故事?」
這位冷冷清清的病人,他不喜歡說話,那他喜歡傾聽嗎?
「好。」
「其實也很平凡,並沒有很多趣味,反而學醫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楚楦聲線和緩,挑一些比較有趣的事情跟對方分享。
有很多的名詞和術語,流行語,霍雲深聽得一頭霧水,他既感到有趣,又深感自己是個井底之蛙。
畢竟醫生是留過洋的人,而自己則是個井底之蛙,這是很深很深的代溝。
說到最後,楚楦選擇轉移話題,改成說別的,因為他發現,病人總是那麼不快樂。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分享而改變心情,反而變得更加壓抑。
「你不要不開心,你的身體會好的,等你好了以後,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楚楦握緊他稍涼的手,本意是想給他一點鼓勵。
但是對方也反握著他的,然後就不放了,這倒是沒關係。
「醫生,是哪裡人?」霍雲深張開自己笨拙的嘴,想多了解一點點。
「就住在城裡,不遠。」二十多年前,西橋是個很鄉下很鄉下的地方。
他又問道:「娶妻了嗎?」
楚楦笑道:「怎麼可能,暫時不考慮。」他覺得這是個夢,結婚是不可能的吧。
霍雲深沒有問他為什麼暫時不考慮,只是拿眼睛瞧了他幾眼。刺目的太陽,使他睫毛一直顫抖,有些受不住這樣的燦爛。
而隔壁的醫生又是個體貼人,抬起手來替他擋住額頭,順便讓他的眼睛好受點。
「多晒晒太陽有好處,這樣才能好得快。」
「嗯。」
到了中午,楚楦親自下的廚,病人吃了滿滿地兩大碗飯,看起來胃口很好。
這是好事情,能吃下飯能睡好,再配合藥方和葯膳,身體可以好得很快。
有時候霍雲深並不想吃這麼多,但是他不允許自己吃得太少,無論想不想吃,都要吃兩碗。堅持每天飯後出去散步,晒晒太陽……反正無論做什麼,身邊總有人陪著。
五六天一過,陳管家總算瞧出來,他們家少爺的病這是要好了。
高興之餘,便給城裡的霍老爺子彙報,說了這件事情。
「醫生?」城裡的霍老爺子,思索了片刻,才想起來有這麼件事情。
那位醫生姓楚的,其父親跟霍家有生意來往。他父親之前無意中提過,自己的兒子留洋學醫歸來,學的西洋醫術很不錯。
後來不知道怎麼地,知道他家有個病了的少爺,就說來看看。
霍老爺不好推託,想著年輕醫生的醫術能好到哪裡去,便答應了。
沒想到這才過了短短几天,陳管家就來彙報說,竟是好了不少?
「之前人留下,你怎麼沒說?」霍老爺質問陳管家,就是因為陳管家什麼都沒說,他才以為這件事過去了,比較那醫生也是富豪人家的矜貴少爺,誰能想到他這麼有效率。
「額,老陳想著那楚醫生這麼年輕,想必也不會有好結果,誰知……哎,是老陳看走了眼,既然是老爺您找回來的,醫術應該是很好的。」陳管家還在拍馬屁,殊不知霍老爺子正煩惱。
「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楚家的孫少爺,怎麼能勞煩他住在老宅看病?」霍老爺說:「既然病情有好轉,你就請楚少爺回去吧,我會找別的醫生給大少爺看。」
「額,好好,聽老爺的。」陳管家忙不迭地點頭,不管對不對,反正老爺這樣吩咐他就這樣做。
他來到跨院的時候,楚楦正在院子里給霍雲深修剪頭髮。
霍雲深坐在一張高腳椅子上,身上披著一塊素色的布,略微低著頭,楚楦在他身後忙碌。
「楚醫生?」陳管家過來一看,有點驚訝的感覺,當即笑道:「楚醫生在給少爺剪頭髮?楚醫生真是多才多藝。」
楚家是哪個楚家,他也知道了,那確實是矜貴的少爺,出乎意料。
陳管家的態度整個都變了很多,感受最明顯的就是楚楦自己,他抬起頭來:「是陳管家?有什麼事情嗎?」
他一手拿著梳子,一手拿著剪刀,忙著呢。
「有有有,是這樣的,剛才我們家老爺給我說了,我才知道您是楚家的少爺,哎喲,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幾天招待不周,還請楚少爺別見怪!」陳管家點頭哈腰地賠不是,臉上的表情誇張得很。
「陳管家客氣了,我這幾天待得挺好的。」楚楦動動自己手中的剪刀:「你看,我充實著呢,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就繼續剪?」
「哎哎哎!」陳管家會看人臉色,連忙想告退,但是:「不不不,楚少爺,是這樣的,我家老爺說現在少爺的病也好轉了,而楚少爺您時間寶貴,不好再勞煩您。您若是近日裡有事,可不好耽擱,儘管去辦。」
陳管家話里話外的意思,說得很明顯。
坐在椅子上低著頭的霍雲深,微微抬起頭來,眼梢望著自己身後的男人,聽陳管家的意思,他身份不小?
楚少爺?
是那個楚家?
連終日纏綿病榻的他,也是知道的。
重新低下頭,霍雲深的臉上恢復了面無波瀾,因為無能為力,他做什麼都顯得是多餘的。
這半輩子經歷得最多的,便是這樣的無力感,分外叫人討厭。
「那怎麼行?我是醫生,還沒見到自己的病人完全好起來,怎麼能離開?」楚楦當然也明白陳管家的意思,不過只明白表面的,就跟陳管家一樣不清楚背後的緣由,他笑道:「你放心好了,我的時間目前還不寶貴,有大把的時間給你們少爺看病。」
「額……」陳管家當然高興,比較這位楚少爺這般平易近人,完全沒有架子。
「而且我待得也很好,沒覺得你有哪裡招待不周。你不必在意這些,我是來治病的,又不是來做貴賓。」楚楦以開玩笑的方式說出來,很顯得親切。
不但陳管家對他印象打從心裡覺得非常好,就連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的霍雲深,也抿嘴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