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回 枕戈達旦待南風(上)
夜雪越發地沒有了忌憚,將黑黢黢一片天地,厲嘯漫捲成一絲絲蒼白,漫漫布住乾坤,不留些許空間。
沿途氈房裡,偶爾有起夜將篝火添柴的,嘟囔裹住身子,獸皮下哆嗦一團。
遼人將僕從軍,素來不作正視,便是氈房,也是十數年上百年漢人奚人以血汗換來,縫隙不知有多少,寒風入侵,宛如天地里。
趙楚將緊密連成一片氈房,作個掩體躲開外出之人,待不見有蹤跡時候,猛然往目的地進發,心下嘆息道:戰地漢人,血性仍在,奚人舉步維艱只怕也是心內萬千怒火,然千百年來,都道蛇無頭不行,便是少個領頭的,竟然至此。
又念道:梁山泊里好漢,原本儘是一路豪雄,官府欺壓逼迫,若有一個揭竿而起,天下便是一片造反,奈何總有不願的,道是不肯出頭,定要宋江那廝才能卷個便宜,到頭來無端將弟兄都葬送,可憐走的走,亡的亡,到頭來正如飛鳥投林,白茫茫大地一片好乾凈。
正是夜深人靜時候,黃狗兒那氈房裡想必也無人前去,趙楚心下總是惦念,眼見何七指明那氈房便在不遠處,偷眼打看,乃有幾個似是親近遼人的漢人,將柴火撿來竟要送將進去。
趙楚觀望那幾人,正有一個手腳甚不靈敏,將一把柴火都落雪地里,只得彎腰來撿,他那同伴,也不幫手,回頭來譏誚幾聲,反而大步奔去。
趙楚心下冷笑,悄然奔至那落後之人身畔,低聲道:可要幫手么?
那人大喜也不抬頭,正待再撿時候,轟然頭腦里疼痛發作,呻吟也不及倒頭便死。
趙楚更不換他衣衫,將兩把牛耳尖刀提了飛步奔來,至門口時候,但聽盡隔帳簾內有人低聲說話,乃是方先一步搶入的,領頭之人喝止手下輕手輕腳,生恐驚動遼人獸行。
將兩把尖刀,陡然自帳簾外刺入,火光隱綽間透出門口內幾人身影,趙楚那拿捏甚是緊湊,一刀正中兩人咽喉,自頜下探出血淋淋刀頭,卻那兩人更未出聲。
輕輕掀開帳簾,緩緩將兩具死屍放倒在地,探手再捂住一人口舌,往喉間輕輕一掐,那人又死,趙楚更不留情,飛身撲上,兩把尖刀狠狠擲往先前兩人咽喉,一雙手似鐵鉗,將落在後廂兩人脖頸剎那捏碎。
原來這四人,忽覺身後冷風灌入,轉頭便要看哪個同伴不曾仔細,最先兩人正將兩具死屍倒地後趙楚面目看清,方露出驚恐神色。
兩把刀,一雙手,剿殺最後四人,趙楚快步奔入屏風背後,果然毛氈地上,赤條條幾個大漢呼嚕而眠,將不著絲縷幾個女子胡亂按住不得起身,偏生那幾個女子睜眼凸目憤恨之極,左右掙扎不過幾個醉人。
再往裡瞧,乃胸口有青鬱郁狼頭幾個遼人,鼾聲震天各自躺在女人懷裡,那幾個女人,自是不敢安眠,眼睜睜只盼著天亮。
趙楚甫一入內,最先驚動便是地上幾個女子,他一身雪花手內又兩把尖刀,一身都是冷氣,強似一個殺才強人,將幾個早已破了膽女子,駭得張口便要叫。
趙楚不敢怠慢,雙足往那地上一蹬,將毛氈席捲而起包裹地上男女,合身已撲來最里,可憐幾個遼人,春夢裡尚兀自嘆息,一命都歸了西天。
至此,裡間幾個女人方開口要叫,趙楚低喝道:哪個出聲,便是死!
千言萬語,總這一聲最是有恐嚇力量,休說裡間女人,那毛氈裹住幾個女子,悶悠悠不能叫喊出來。
趙楚方道:身乃王室,北上殺賊,你幾個快將衣衫穿來,早早尋周全地帶去罷,天明時分,方可出門。/
口內說,一把手早將毛氈揭開,一刀又是一刀,準確無比將幾個助紂為虐漢奸盡皆殺死,那幾個女子,躲閃不及一身都濺了鮮血。
見他如此說,她等方安心下來,卻一個個伏在地上,止不住泣道:將軍容稟,奴家幾個,本乃雄州人氏,契丹南下,男子盡皆先走,躲閃不及方為他等擄掠而來,與那長老婆婆,都在一起。此番遼人連番侮辱,見人已是無顏,便若歸去,更是難活。
趙楚大為愁苦,天明便在不久,他一人縱橫遼營便當入無人之境,倘若攜帶幾個女子,只怕不能即刻趕回氈房,牛皋與何七歸來,左右尋人不見,如何了得。
那女子里,最是清秀一個,年紀不須多大,粉嫩嫩一雙藕臂上都是咬痕,面白如紙,嚶嚶求道:邊關女兒,都能騎馬殺敵,那許多男子,也比不得有用,將軍若留賤妾們一條生路,不如就此帶去,若能親手殺幾條遼人,了卻被辱夙願,情願一死,絕非有意使將軍名聲受累。
趙楚苦笑道:父老兄弟為敵所殺,姊妹為人所辱,此乃當軍的無能,誰人有面目道甚麼名聲。只是如今要取遼營,幾日之內更要取析津府,時日不多,奈何不得。
那說話女子再三而拜,道:將軍做的,都是大事,原本不該牽連,只都有些本事,願作男子裝扮,也有奇功。
趙楚無奈,只得道:便換了衣甲,暫且穿遼人的,只待有些立足之地,你等可自願尋個清靜處,若要從軍,也有安排。
那幾個女子一起拜謝了,將遼人彎刀自房角取來,旋是淚落不止,又將那遼人與漢奸死屍,亂刀砍作肉泥,心恨不能解。
趙楚見她幾個,果真持刀與尋常人不同,一刀落下,極似馬背砍法,訝然問道:果真有武藝在身,只方才如何不反抗?
最是清秀那女子道:大人不知,漢營里有能耐的沒個擔待生恐事發受累,有擔待的沒能耐,做就幾番抗爭,遼人不須動手便為漢人殺死以免連累己身。本要作入帳來先殺幾個遼人,便是死了也好安心,而後又念兀禿延那廝隔幾日也要尋些女子去,正要忍受些日子好殺那廝方足。
趙楚聞言,默不作聲,將尚余牛皮酒囊里烈酒灑在地上,又將些毛氈裹住地上血跡肉泥,低聲道:耽誤不得時候,快些換了衣甲,往黃狗兒氈房裡去。
一行女子,有八人之多,趙楚將那隱身粗布丟去,昂首一襲遼人皮甲,領這幾個女子大步出門,緩些時候細細嗅來,帳內血腥不能有味,方暫且安心,往黃狗兒氈房便走。
半途中,正逢睡眼惺忪幾個漢子出門尋柴火,但見八個女子面目,暗暗鄙夷遠遠避開,竟撿來柴火要送往來處氈房裡。
趙楚厲聲呵斥幾句,那幾個漢子,尋常契丹語緩緩說來倒是聽得,眼下如何知曉,只是眼見趙楚一身遼人打扮黑白分明,情知乃是契丹貴族,心下雖古怪此人何時方來,不敢怠慢滿面堆笑迎將過來,將頭低低垂著,不敢直視。
趙楚又呵斥幾句,那清秀女子頗是靈秀,竟覺來趙楚算計,脆聲道:大人令你幾個,快些帶去黃狗兒氈房,若遲一刻,便就殺死。
幾個漢子頗為不悅,一人低聲道:勾搭遼人,算甚麼本事,若論功勞,頭人面前哪能有你說話地方。
那女子眼中恨意閃爍,趙楚暗暗覺來,只怕便是這幾個漢子,生生作遼人跑腿的,再聽他說有功勞,厲色自眼眸里閃爍,疾言厲色又喝幾句,那幾條漢子,窩窩囊囊也不敢靠近,遠遠引他往黃狗兒氈房逶迤而來。
方來門口,迎面正撞一人飛奔出門,口內一句話便要叫出,再看見迎面而來幾個漢子,迭聲而道:最巧,那幾個賤人,夥同三個不要命的將人殺了,快通報頭人休教逃脫。
帳簾又挑,三個少年手持彎刀奔將出來,見是那人有了幫手,急切間又見不清趙楚面目,駭了一跳止步站住,卻並不後退,急促向裡面講幾句,道是遼狗有幫手來了。
趙楚細看奔出那人,彎腰駝背也有四五十年紀,滿面皺褶將一雙混沌眸子掩住,卻擋不了買賣人般狡詐。
隨來那幾個漢子,一路只覺趙楚暗垂氈冠掩住眉宇甚是清冷,心內思忖若非悄然來探查軍營遼人高官,便是契丹貴族,一心都向巴結過來,如今見他遠遠站著並不說話,心想立功便在眼前,急忙赤手空拳往三個少年逼去,畢竟人多勢眾,三個少年不能抵擋他等兇猛,緩緩退入氈房之內。
趙楚暗暗與八個女子使眼色,待得都到門口,截住又要去報那齷齪漢子,陡然喝道:都進去罷!
一言既出,眾女奮力,重重踹往幾人膝窩,閃身入內時候,只一眼,便見原本帳內幾個女子驚懼交加蜷縮幔帳之前,兩個頗是蠻橫婦人左右擋住去路,又有三個中年齷齪漢子,捻動狗油須不使逃脫,衣襟上有刀痕,想必三個少年所為。
人已入內,趙楚哪裡再會客套,腳尖只一點地,彎刀到手,匹練也似光豪如虹,幾個隨來漢子一聲不吭身首分離,至死不知所為何來。
那三個少年耳聽趙楚低喝,倔強面容上已有喜色,看幾個大漢為他一刀斬殺,眼目不眨。
這一下變故,慌得帳內新來那兩個婦人四個中年漢子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驚恐方要叫嚷,趙楚飛腳將一柄彎刀踢起,自帳后飛躍而出,低低一聲慘叫,有人撲地而死。
三個少年歡喜圍在趙楚身畔,疾聲道:將軍來時正好,便是這幾個狗賊,本與諸位阿姐乃是家小,奈何竟要來勸服侍兀禿延那廝,小人們奈何不得,若非來早一步,大事不妙。
趙楚微笑道:你三個,已是極好,小小年紀便有豪俠之氣,敢來刺殺遼人,比之豬狗也不如覥顏從賊的,不知高就幾多。
那幾個男女,眼見趙楚如此了得又說漢話,哪裡不知再行事不得,左右彼此對視,都來哭求一條性命,涕淚橫流好不虔誠。
趙楚嘆道:我大軍有軍法,乃所到之處漢奸一個不留。若尋常小人,殺也嫌臟我寶刀,只如今,留不得。
手起刀落,哪裡管他男女一概斬殺,血淋淋又添人頭,手指那八個女子,與帳內人道:唯今之計,別無他法,非是我殘橫無情,往後若見此等腌臢潑才,只管一刀殺了休要二話,更有天明之後,此番變故不得與人道來,親生爺娘也不可。
眾女急忙應聲,趙楚本要使那三個少年先歸,怎奈他三個眼熱心恨總是不願,只得先在帳內等待,不多時,外間牛皋低聲道:將軍,三百奚人好漢,更有安達溪頭人親生弟兄安達海,俱在此候命。
趙楚霍然掀開氈簾,迎面第一個自是牛皋一張黑臉,第二個,睜開大眼往他觀望,隱約有安達溪六分容貌,更多些粗獷少些精細穩重。
便道:氈房內不甚寬大,三百人忍耐不得。轉頭來與那三個滿面雀躍少年道,漢營里好漢,你三個可知?
三人齊聲道:誰個好漢,哪個孬種,無不知曉。
趙楚便點三十奚人,正色道:安達溪在外,只等萬事妥當,奚人與我,便是一家,如今事情緊急推脫不得,有一番行事,須你三十個做來。
安達海在一旁見族人只往他看來,便道:都聽漢人將軍吩咐,行事須馬虎不得。
趙楚便道:他三個年少,言辭頗無許多分量。奚人素來多英雄,安達溪也與我道只若見好漢,交代便無閃失。如今,你等與他三個往漢營里行走,聯絡有血性義氣的漢子,命他等選領頭的三十人往此處來見。
三個少年喜形於色,引奚人便走。
趙楚攜安達海與牛皋入內,嘆道:天明在即,親近的話不必多說,克複燕雲之後,當痛飲為你兩個慶功。我雖與奚人交往不深,然安達溪本領極是高明,為人更有磊落胸懷,他親生弟兄,自是少有可信賴之人。
安達海連忙道:卑奴素聞將軍名聲,竟不知與家兄乃是君臣。
趙楚皺眉,甚為不悅:與安達溪時日里,便已不使他自稱卑奴,須時時謹記,再通穿奚人大小,人俱無高低貴賤,漢人奚人,命數里都無尊卑。
安達海遲疑片刻,忍不住又問道:將軍既有志燕雲,家兄瞧人素來不曾有虧,只小人只願聞知,取來燕雲將軍坐大,奚人與彼處,有甚麼擔待?
趙楚也知以安達溪謹慎,那墨刀里定然早有安排,道:奚人不善種植而善放牧,漢人不善放牧而善種植,兩族互有優劣,只須各自謹守職責,自是一般兒擔待,有甚麼不同?
安達海一喜,道:奚人也可做得官,而非漢人僕從之說么?
趙楚奇怪道:自是如此,可有甚麼不好?
安達海連忙搖頭,牛皋眉頭一皺,只不去就此反對糾纏。
兩廂作一番暗暗接手遼營算計,不多時,又有人自門外低聲而道:奚人大長老安達鐵奎,漢營好漢公舉頭領十二人,求見將軍。
又何七之音道:小人幸不辱命,沿途又逢奚人頭領安達溪,俱來請見。
趙楚皺皺眉,心道安達溪不在中軍處坐鎮,如何來此,只畢竟他行事謹慎為人又非莽撞,想必乃有事端,便道:來見。
帳簾一掀,安達海矮身先入,身後隨從,便是奚人大長老,趙楚首次見他,迎微光閃眼一瞧,不復多言。
而後便是十二條大漢,不甚壯碩面色歡喜,俱來眼望帳內眾人。
最後方是何七,與幾個未曾見面漢子,將一裹粗布抬將入內,硬邦邦似木板一條,便是黃狗兒那廝屍體。
趙楚先將入內便施禮安達溪捉起,上下細細打量而後,方緩聲道:眾弟兄可好?可有變故發生?
安達溪恭聲道:眾弟兄俱安好,只盼將軍能竟大功,半日分離,弟兄們念想地緊。末將也未曾有事發作,若非緊急,不敢來見將軍。
趙楚不動聲色,按住喘息不定安達溪,轉頭來與奚人大長老也回了禮,笑道:本待結果了兀禿延那廝再來拜謁奚人眾位長老,不料深夜勞大長老竟來,多有失禮之處,頗是不安。
大長老與安達溪自是帳外見了的,聞言急忙將奚人大禮施來,便是單膝點在地上,道:漢人的將軍,頭人道是你志在燕雲,若有立足之地,請恕安達鐵奎罪過,先請辟奚人些許。
趙楚自不懼他雙眸來望,笑道:取來燕雲,地域狹小,漢人奚人,自是一家。若取天下,自是如此行事,不復改變。
安達溪在一旁,口言訥訥面色不虞,趙楚止他話頭,嘆道:大長老身是奚人長老,自有此言,非是失禮,待取遼營,當以文書記我此言,漢奚兩族兄弟姊妹,共作見證!
安達鐵奎點點頭,他乃成精老人,怎不知如今非是糾纏細節時候,告罪而後,便往安達溪身後站立,安達海見乃兄周全歸來,喜悅不勝,忙要來說話時候,為安達溪厲色神情所止,訕訕不敢正眼來看,便是安達鐵奎,也為他無言怪罪。
趙楚乃與牛皋正色道:帳外弟兄甚多,遼人雖是大意,畢竟正是交戰時候不可大意,你可敢作個副將,暫且率眾弟兄散落氈房裡不可有誤?只須擔待,遼人若是察知,計較都在你身上。
牛皋大笑道:如何不敢?只如今安達溪頭人既來,他久經戰陣,最是適合。
趙楚笑道:取北歸義都在他頭上,即刻便要趕回騎兵處,不可耽誤。
乃吩咐道:只聽殺聲起,便將四周封鎖不得使一個遼人逃脫,漢人里但有執迷不悟的,殺無赦!
轉頭來又與公舉而來漢人義士十二個頭領道:你十二個,如今名姓,暫且不提,但見營內有與兀禿延一眾遼將樣貌相彷佛的,挑來見我,若真心要殺賊的弟兄過三千人,暫命你十二個為校尉,待事成之後,論功行賞。
又與安達海道:奚人營弟兄,乃兄不在,長老們年歲已長不可為將,命你單獨統軍,喊殺聲一起,當攻入遼人大小將領氈房一起殺之一個不留,再留人手監視遼人僕從軍營眾不得有誤!
安達溪神色不動,安達鐵奎點頭示意,安達海急忙應命,眾人轉頭便走,趙楚與何七道:將黃狗兒屍體,與已死遼人屍體俱放一處,你便往那兀禿延幾人氈房裡,即刻稟報他等死於非命不得有誤。
何七應命而去,趙楚回頭來,與安達鐵奎正色道:僕從軍營里,休管漢人奚人,姊妹乃有許多,戰亂將起,只怕有心的賊子們禍害,只請大長老坐鎮一處,收攏三族女子不可使一人受損,此無奈之計,大長老但請見諒。
安達鐵奎終而動容,目視趙楚良久,慨然拜道:將軍有憐憫之心,安達鐵奎舍卻一條老命,不敢有違背處。
見眾人盡皆匆匆而去,趙楚方與安達溪道:待殺死兀禿延那廝們,你便歸營去,如此行事!
安達溪綽硬弓,將狼牙箭叼在口中,兩人往屏風后隱藏,那十幾個女子,假作慌張亂在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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