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孔鐺鐺在心中糾結了會兒,要美、要面子,要美要面子,要美要面子,要美——要美!
唐碌申大的專業該是建築系,這會兒手中正捧著本頗具時代感的建築聖經,高鐵匆匆駛過,窗外田埂綠樹,夏末,正午,明光,少年。
畫面青澀又美好,孔鐺鐺很沒有眼力勁地伸頭打破。
「我記得,你以前不叫唐碌。不,也是唐琭,同音不同字,琭琭如玉的琭,是吧,我沒記錯吧?」
乾淨而秀致的手忽然將書倒扣在小桌板上,唐碌揚起眼,微挑的弧度,望向孔鐺鐺:「是,我們曾在同一所幼兒園,你沒記錯,然後呢?」
孔鐺鐺愣得不輕,她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快搭理,而且這麼直接,而且……語氣不善。
孔鐺鐺的感知神經如果沒受損,唐碌此刻滿臉都寫著厭惡,聲音也很冷,哪怕仍舊熨帖順耳。
其實吧,如果唐碌能夠長得再驚艷些,而不是這種經久耐看型,那麼他即便是日日拒人於千里,也都會被命名為高冷,會被全年級的女生追捧,而非被遺忘在角落。曾經角落裡的孔鐺鐺,靜靜看著班上另一片難得安靜的區域,在全班同學追逐打鬧的課間。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得多了,也就會成為一種不可言說的情愫。
她從不去細想這是否就是喜歡,不是因為喜歡上這個人有多麼不堪,或覺得丟臉,而是被孔鐺鐺這種人喜歡,才是一件真正丟臉的事,對方大概都會生出心裡陰影吧。
所以高中兩年,他們從沒說過話,哪怕是天意如此湊巧的一趟列車,上輩子的她,也從沒想過去藉機攀談。
她年輕過,也成長過,兩輩子的勇氣,換彼此第一次如此印象深刻的對視。
「沒事了。」孔鐺鐺把背貼回椅背,泄了氣般玩起手機上的單機愛消除。
列車過站,與孔鐺鐺相隔一個過道的空位上來一對母子。
兒子六七歲,嚷著要喝可樂。他媽掏出包里的海苔,堵了他的嘴,吃完小男孩又要……孔鐺鐺一邊玩遊戲,一邊回憶著上輩子打擾她背單詞的小p孩。
很快覺得身旁有異樣,上完廁所、並在車廂溜達完一圈回來的男孩紙,此刻正拿濕手扒著孔鐺鐺的座椅扶手,看起了她打遊戲。
孔鐺鐺扭頭去看小孩媽媽,對方叫了小男孩一聲,叫他別惹事,否則得挨揍。男孩沒理,他媽就聽之任之,自己則繼續低頭看起了手機視頻。
孔鐺鐺想被圍觀就被圍觀吧,誰知小孩子看著看著忽然動起了手:「你走這裡啊,唉,笨死了。」
嗓門很大,車廂里已經有人側目,反倒是小男孩他媽沒反應。孔鐺鐺退了遊戲就想收手機——「你不玩我替你玩啊。」
孔鐺鐺一愣,看著小男孩一副想抓她包翻她手機的手。
男孩他媽這時也抬起了頭:「你求求小姐姐,問小姐姐說可不可以,姐姐就會借你玩了。」
孔鐺鐺說:「手機沒電了。」
「騙人,我剛才看還有一半的。」小男孩理直氣壯地戳穿謊言。
前後排有小孩子被這一聲吵醒開始哭鬧,自打這對母子上車,男孩就沒消停過,這時便有人勸孔鐺鐺說:「你就借給他玩玩唄,小孩子嘛。」
你怎麼不借——孔鐺鐺想當面懟回去,但到底有心沒膽,索性摘了口罩。小男孩大概沒見過如此嚴重的月球表面,膿包就在眼前,吃了一驚,有些後退。孔鐺鐺遞出手機,將臉湊近男孩,笑盈盈道:「會傳染哦。」
男孩哇一聲跑回位子上,他媽便開始在一旁訓:「叫你別亂跑,活該!看回頭傳染你一身爛瘡,你還敢不敢?」
孔鐺鐺訕笑,帶回口罩,沒扭頭,卻聽到腦子裡的計時開始。
很短,才十幾秒,遠遠撐不到隨機任務要求的2分鐘。
孔鐺鐺自言自語:「就算是沒知識也該有常識,青春痘不會傳染。」她嘆了口氣,「可常識是一回事,誰看這張臉不會噁心?以前班上的同學都怕我和他們說話,背地裡給我起外號,什麼火山坑、月球隕坑,還有傳染源,身上帶病毒……不過真沒必要,下火車之後決不會有人的臉變成我這樣,害怕被傳染,那就回家多洗幾遍澡唄……」
「我有常識。」
孔鐺鐺驟然聽見這一聲,清越平穩的嗓音,響在耳邊。
她疑惑,偏過眼。
唐碌將手裡的書舉高,並沒有去看孔鐺鐺,然而被書本半掩的嘴唇,稍隔片刻,淡淡吐出:
「我知道,青春痘不會傳染。」
……
車到站的時候,唐碌幫孔鐺鐺從行李架上取下行禮,兩人沒什麼交流,只是默默地從火車站搭地鐵前往申大。
走進大學校園的那一刻,面對著闊別多年的母校,孔鐺鐺忽有一種百感繞心頭的哀戚。
她是學霸,學校便是她的戰場。出了這裡,她才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會,什麼也不是。
老天為什麼要讓她重生,一般重生之前的結局都是死亡,孔鐺鐺猜想,她可能已經死在那場雙眼皮修復的手術台上。
雖然那是一場小手術,但身經百戰的老醫師,面對她這種小case,都能給她整成一雙大小眼,命運又能有多靠譜?
連通學校側門的主幹道上有一字排開形形色/色的攤位,新生註冊與中國電信、動感地帶、甚至是姨媽巾推廣混在一起。
六點過後,夕陽垂暮,大學校園熱鬧依舊。身旁自行車三兩行過,籃球場上師兄揮灑青春,田徑場上外校足球聯賽熱火朝天。
孔鐺鐺給唐碌指路其宿舍方向:「新生註冊已經沒人了,你還是先回宿舍辦入住吧。」
唐碌竟然沒有懷疑孔鐺鐺的判斷,點了點頭,把孔鐺鐺從家鄉提來的一袋土特產還給她,就按著她手指方向離開了。
二人在人來人往的大道上分道揚鑣,系統則在那人背影混入人群之際發出提示:
#目標人物已丟失,是否取消集眼神之大成隨機任務?
孔鐺鐺選了「否」,那麼多年年少天真的幻想,留下來吧,留一輩子也好。
哪怕強迫症留一個永遠也完不成的任務真的很抓狂,但曾經高中教室里安靜又孤僻的少年……孔鐺鐺藏在口罩后的臉,笑得有些與年齡不符。
悼念結束。
孔鐺鐺收拾心情,轉過頭,她的宿舍,需要穿過攤位夾道的主幹道。
夏天未竟,風送熱浪。
大路上成群結隊的學生,新生註冊結束了,營銷攤位卻攬客攬得如火如荼。
孔鐺鐺需要辦一張手機卡,遠遠就看見電信的帳篷旁有個穿花襯衫配長腳西褲的男人。男人攔下了看似新生的兩個小姑娘搭訕,一副薄唇口若懸河,唾沫飛濺,險些笑成了一朵花的臉,黑得就像大太陽底下搬過了一整個夏天的磚。
有些人,哪怕自己身埋黃土,孔鐺鐺也誓言不會忘記。
正是那個與整個校園畫風都不符的二十多歲男人,夏天穿長袖,花紋路配基佬紫,板寸鬢角配煙花燙,頭頂太陽鏡,頸帶金項鏈,臂夾小黑包——一個目測身高絕不少於一米八五的堂堂大男人,竟然騙她一個小姑娘的錢!
喪盡天良!
上輩子,孔鐺鐺就被那人忽悠地買了款山寨手機,還是別人的退換貨!三天一小壞,五天一大修,孔鐺鐺找他退,怎麼也退不了。
「修,修修修!」男人把胸口拍得啪啪響,「有任何問題給哥打電話,哥就是凌晨三點,也從床上爬起來隨叫隨到。」
也不知那個名叫郁錚的男人哪來天大的本事,竟然與送水師傅享有同進女生宿舍的特殊優待。聽說還硬銷過其他女生買他代理的筆記本,大概進宿舍就是為了給人修電腦的。
孔鐺鐺在男人未曾覺察時慢慢走近,錚哥的兩個跟班正坐在帳篷里抖腿喝飲料,一看孔鐺鐺來了,趕緊圍上前。
孔鐺鐺連初戀的砰然心動那關都過了,就再不畏畏縮縮,況且她擁有了一副口罩,等於擁有了全世界。
「你們這群死騙子怎麼還沒走,上回說辦套餐送我100g流量,流量呢,我就問你們流量呢?!」
「怎麼說話呢,誰騙你了?」
「你,就是你們!」孔鐺鐺緩了口氣,「我室友簽兩年合約說送手機,結果手機拿回宿舍就壞了——哎同學,你是不是想辦電信的套餐,別辦了!我跟你們講,電信的信號可差了,而且還有這幾個滿嘴跑火車的害群之馬。聽我的,辦手機套餐去隔壁,移動多好啊,你看,就在那個貼身無感的帳篷邊上,快去,我等下也去。」
郁錚費了十分鐘口水攔下的兩個客戶,被孔鐺鐺一頓胡謅八扯給攆走了。他轉過頭,連同手下兩跟班,三人將一小姑娘圍在了校園幹道的正當中。
「你們幹什麼?」孔鐺鐺眼望校門口的保安室,估量自己飛跑過去要多久,再說滿大街人,大不了叫救命。
非禮就別想了。
郁錚兩手抱臂橫在胸前,大敞了三個扣子的領口,露出一截烏漆抹黑的感性胸膛,手指頭粗的金項鏈晃得孔鐺鐺眼花。
對方比她高太多,仰著頭都倍感壓迫。
郁錚進一步,她就退一步,退無可退了,那人微微欠身,臉湊近孔鐺鐺眼皮子前,驀地,笑開了。
這人一笑就特真誠,太陽曬多了,臉上多褶子,一笑就擠成了一棵菜。但不得不承認,這人有一張五官俊挺、線條硬朗的臉,不然就憑他非主流的鄉企老闆裝扮,怎麼能天天忽悠到小姑娘?
「哎呦小妹妹,我就說怎麼看著那麼眼熟呢,是不是昨天來過,是不是來過,哥一看就想起來了。」郁錚邊說話,邊一言不合地把手勾上了孔鐺鐺肩頭。
孔鐺鐺掙脫不能,抬起頭,望那人笑得如同夏花絢爛的臉,貿貿然就想起了一種無節操的犬科動物:
死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