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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歐陽麥克追到底的時候,鬱律早就沒影了。
「次奧!」他忍不住爆了粗口,一拳砸在樓梯扶手上,丕嬰觀看了一場高難度下樓梯表演,正是心情舒暢,本來想要好好地賞賜鬱律一番,看到這一幕,一口氣瞬間提到了喉嚨口,第一千零一次喊道:「歐陽麥克!這是我叫父王從南海海底撈出來的千年烏木,不許你對它這麼粗暴!」
歐陽麥克耐心終於被磨光了,理都不理丕嬰,一甩胳膊就往外走。
「站住!誰讓你走我前面的!」
丕嬰撐開陽傘蹬蹬蹬跑了出去,還沒追上歐陽麥克,忽然看見遠處的天空像劈過閃電似的飛速變幻著色彩,一會兒紫紅,一會兒橙黃,牛頭人嚇得一咧嘴巴——他才走了多久啊,這就打起來了???
丕嬰嘆了口氣,在隱約傳來的吶喊聲中單手捧住臉,塗成黑色的指甲上鑲著的一顆六芒星和她眼中的光一起同情地閃了閃:「唉,這麼大陣仗,一會兒我拒絕他的時候,他該有多尷尬啊。」
「……」歐陽麥克加快了腳步。
牛頭人:「……」
躲在灌木叢里的鬱律:「……」
剛才滾下樓梯的那一刻,他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門口的灌木叢。沒辦法,身上綁著繩子,逃的話遲早會被歐陽麥克抓到,只能先暫時躲在這裡。
誰想才蹲這兒歇了不到一分鐘,丕嬰就砸出來這麼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來。
拒絕他?
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鬱律特無奈地捂住臉,忍不住要笑出來——害他鬱悶了幾個晚上的未婚妻,居然滿腦子想的也是怎麼和酆都解除婚約,這都哪跟哪啊,讓歐陽麥克過來搗了這麼半天的亂,原來就是為了給酆都一點兒教訓嗎?
世界簡直比他想象得要溫柔多了。
眼看著丕嬰一行人走遠,鬱律蹲在樹叢里,想是先返回城堡把大魚和小熊救出來?還是先去和酆都碰個頭報平安?幾百級的台階在腦袋裡晃了一下,鬱律不暇思索地把身子背對了城堡——一級一級地蹦上去?還是算了吧。
「解。」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鬱律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感到緊緊綁在身上的繩子刷地鬆開,嘩啦啦盤在了地上。
鬱律猛地回頭,先是看到了兩截漆黑的褲管,再往上就是何清山背光下的臉。
他頓了頓,疑惑地看著他——這人,到底是什麼時候站在自己背後的?
四隻眼睛一對上,鬱律忽然發現對方的眼睛好像沒有以前那麼冷了,起碼沒有像以前那樣犀利到讓他立刻移開視線的地步。
不可思議。
更不可思議的是,在幫他解開繩子后,何清山居然又朝他伸出一隻手,看那意思似乎是想拉鬱律起來。
鬱律有點想不出來他是哪根筋沒搭對,沒有理會那隻手,自己整了整衣服站起來了,兩人平視著,他忽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潦草地來了一句:「謝了。」
何清山收回手,臉上倒不見半分尷尬,道:「溶洞外的大門已經解鎖,鯉魚精想逃,隨時都可以。」
鬱律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笑了:「何清山,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好?」他歪著頭,將那個「好」字咬得又輕又飄,甚至有點諷刺,他一直覺得自己算是比較任性的,討厭一個人就想一直這麼討厭下去,內心也希望何清山能一直壞到底。
一陣壞一陣好的何清山,老實說,讓他非常困擾。
何清山本人似乎並不覺得困擾,只是垂下眼睛,道:「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只要是鬼,就該殺。」
歐陽麥克從很久以前灌輸的錯誤觀念,讓他在面對妖魔鬼怪的時候從不會有半分容赦,可此時此刻,站他面前的這隻鬼,幾次碰面,卻一路逍遙法外地活到了現在。
他有時候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麼。
「我知道。」鬱律漫不經心地把繩子在手上纏了一圈圈,笑道:「你那扭曲的價值觀,早在陸老闆那次我就見識過了。」
他以為何清山是在為自己以前做的事找借口,然而不耐煩地等了半天,何清山卻把話題收在那裡,不再往下說了。繩子纏到無可再纏,鬱律終於抬頭,想這人怎麼這麼半天都不說話,卻見何清山定定地看著他,眼中竟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無奈和遺憾。
「兩輩子,都沒活好。」他忽然道。
鬱律愣了一下,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站在那裡,打算掉頭就走,可已經晚了,何清山苦笑著看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杜鬱律,對不起。」
鬱律忽然一咬嘴唇,很突兀地做了幾個乾洗臉,隔著亂髮仰著下巴看他:「連名帶姓地叫我?所以你這是在替賀致因道歉了?」
何清山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然而鬱律卻覺得他像是已經點了頭。
頭疼地拍拍腦門,鬱律擺出一副無賴嘴臉道:「你道歉沒用,讓賀致因過來給我道歉,滾著過來,跪地不起的那種。」
何清山漆黑的眼仁里終於有了點波動:「你……」
「做不到?」鬱律笑了,「那當然了,我本來也沒打算讓你做到。」
何清山臉上露出困擾的表情,鬱律卻已轉過身,把纏在手裡的繩子往後一甩,一身輕地道:「因為我一開始就沒準備原諒你。」說到最後一個字,他扭過頭來做了個冷漠的鬼臉:「略。」
鬱律少爺的氣量可是很小的。
何清山接過從空中拋來的繩子,嘴角輕輕地一彎。
很壞的一段緣分,這輩子又讓他炮製得壞上加壞,直到徹底扯斷。剛才他看得清楚,鬱律胸口上的那道讓他掛心的傷口已經徹底不見了,從什麼時候不見的?他不知道,有人說,鬼魂身上之所以會保持死前的傷口痕迹,是因為還有執念,執念沒了,傷口自然也會消失。
何清山把繩子收進懷裡,朝不斷變幻著天空顏色的方向走,上輩子的恩怨和緣分已經斷得一乾二淨,這輩子的緣分……那也可以稱得上是緣分?他在心裡做了否認。
只是,假如那個人真被打死了,他去收個屍什麼的,還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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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嬰從沒有一刻這麼想念過那隻死狐狸。
她已經幾百年沒見過符綉了,從最開始的憤怒,到現在的茫然,雖然每次都在歐陽麥克面前信誓旦旦地說等符綉回來了她要怎麼怎麼樣,可她想象了一下,假如符綉真回來了,她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樣。
她把符綉當成母親,當成姐姐,當成最好的朋友,可在對方眼裡,她只是個天天耍臭脾氣,動不動燒人頭髮玩的惡劣大小姐。
她腦中自有一套思想,總會和別人想岔一拍,可過去這麼多年了,她的腦迴路再清奇也轉過了彎,明白了符綉應該是不喜歡她,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她喜歡她就行。
她走路向來都是鏗鏘有氣勢的,步伐特別快,可這會兒居然也走慢了,其實這種場合不該由她一個人出席的,解除婚約,身後怎麼著也該站著幾個娘家人才踏實,可她的父王去找幾百年才肯相會一次的母後去了,狐狸大概也永遠都不會回來,她其實還有很多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可她一個都看不上。
「歐陽麥克。」她忽然抬起傘檐,黑長直的劉海下一雙灰色大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前方回過頭來的青年,「你走慢一點,站到我身後來。」
歐陽麥克插著兜悶頭向前走,聽到這話回頭看了眼,視線本來是打算一觸即收的,可他在對上丕嬰灰濛濛的眼珠和漆黑的,略有點收縮的瞳孔時,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
他笑嘻嘻地走了過去:「少主閣下,你不會是怕了吧?」
「少廢話。站在我後面,是你的榮幸。」丕嬰餘光感受到斜下方的高大身影,鬆了口氣,順帶把傘往那個方向一拋,頭也不回地道:「幫我撐傘。」
歐陽麥克從側面觀察她的臉色,道:「要不要再多叫幾個人?」
丕嬰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叫,叫什麼叫?有你就夠了。」
歐陽麥克挑起一邊眉毛,沒再說話,一旁的牛頭人沉痛地捂住胸口,感受到這個偏心的世界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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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頭人向丕嬰報信的同一時間,妖界最精幹的一批訓練兵也整裝待發,準備過去會會那群惡鬼。精幹二字也就是說說,事實上六界和平了這麼多年,訓練時基本也就走個形式。一群疲軟的花架子碰上鬼界的精英部隊,還有個殺紅了眼的鬼帝殿下在前方所向披靡,不一會兒就被打得舉了白旗。
申圖踹開一隻青蛙精,順便拉了酆都一把,「悠著點兒,別把人打死了。」
酆都抬手一掌把撲過來的一隻馬面人轟了個焦黑,在對方「哎呀」的呼痛聲里暴躁道:「滾開。」
申圖氣得開始擼袖子:「哎我說你這個沒良心的,我這還不是為你著想嗎,我剛才已經探過了,鬱律現在沒事,你別先一個人亂了陣腳,有點兒王的風範好不好,哪個王像你似的不要命地衝鋒陷陣啊。」
酆都一捋汗津津的額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冷漠道:「我本來也沒想做這個王,誰愛做誰做。」
孟婆撲過來假裝掐了他一把,也就是她這種老同學才敢這麼鬧:「哎呀殿下你真是笨死了,以後可千萬別再說這種話了,你要讓律律怎麼想啊?」
酆都心中一緊:「和律律有什麼關係?」
孟婆的長發纏起一隻兔精往地上一摔,一邊擰著腰道:「那我問殿下啊,如果律律當年沒失蹤,殿下對王位還會是這個態度嗎?如果殿下是真的對做鬼帝沒興趣,那就當我沒說,可我看不是吧?殿下當年做世子時有多努力,咱們全都有目共睹,律律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我們都看出來了,他怎麼可能會看不出來?」
酆都:「……」
「殿下可知那些小鬼背後里是怎麼說的?他們說你和上皇一樣,都是為了禍水而不理朝政的昏君,殿下甚至更惡劣,上皇起碼在位期間沒有離開過鬼界,殿下卻是上百年都不曾回來一次——」
酆都臉色微變,過了一會,不甚在意地揮了下手:「隨便他們怎麼說,我不在乎。」
孟婆的大捲髮被吹起來,快要替他急死了:「可是律律在乎啊!」
「好了好了。」申圖感覺到酆都臉上的僵硬,在氣氛變得不太對勁之前強擰了回來,「孟婆姐姐,咱們殿下是個一根筋,有些事,還得慢慢體會——哎呀!疼疼疼!」
酆都收回拳頭:「你說誰一根筋?」
申圖捂著腦袋跑了:「反正不是我!」
孟婆也覺得自己今天說的有點過,但又忍不住,比起把自己憋死,她最後還是選擇把酆都氣死,又補了一句:「他那麼喜歡殿下,怎麼會願意殿下為了他變成自己討厭的人呢?殿下這麼一意孤行,律律心裡還不知道有多自責,而且……」她突然嘻嘻哈哈一笑,縷著頭髮也跑了,「還是做在王位上的殿下比較有魅力嘛!」
酆都站在原地半天都沒動,顧不上把這兩個沒大沒小的抓回來收拾了,結果不到幾秒鐘,孟婆和申圖一前一後自己跑了回來,嘴裡還叫道:「丕嬰來了!」
申圖還一跑一回頭,整個人看著居然還有點兒容光煥發:「幾百年沒見,這小姑娘真是越來越漂亮了。」隨即朝酆都一指,無不艷羨地道:「連未婚妻都這麼美,殿下你也太有福了吧,你要是不要我可要了?」
孟婆別有情緒地看了眼申圖,張了好幾嘴終於還是閉上了,什麼也沒說,酆都把最後一撥妖怪收拾了,對丕嬰漠不關心,張嘴就問:「看見鬱律了嗎?!」
申圖連忙道:「沒有,就一個丕嬰,還有一個黑乎乎的傢伙,眼睛挺大的。」
酆都咬牙說了聲「歐陽麥克」,他有種預感,這其中大部分肯定都是他搞的鬼。
他抬起長腿,大踏步咣咣咣地往前走,一腳一個坑,差點把丕嬰精心打造的哥特風龜裂地面給震碎,而他的一顆心也快要急碎了,恨不得把整個妖界挖空,把他的鬱律找出來。
同一時間,歐陽麥克把傘檐一抬,丕嬰眼前景色豁然開朗。
「這……」她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等待她的並不是成箱成箱的聘禮,曾經只見過一面的鬼帝酆都也沒踩著七彩雲朵來求娶她,當然了,她也根本沒肖想過。只是她的子民一個個全趴在地上翻著白眼,全是被打得不能還手了的狀態。
怎麼會這樣呢?
腳跟下意識地要往後退,她使勁全身力氣穩住了,她是少主,是妖界未來的王,不能退。
「這……」她再一次開口,申圖看她花瓣兒似的小臉明顯沒什麼血色,差點生出幾分憐香惜玉的心思,可一想到她居然敢把鬱律給拐過來,就氣兒不打一處出,剛要發話,卻聽丕嬰終於開口了:「酆都。」
她睜大眼睛,不可思議道:「你怎麼這麼沒誠意啊?啊?」
孟婆:「???」
申圖:「???」
酆都的臉越來越黑:「……你在說什麼?」
丕嬰看了看這一地狼藉,再看了看毫無誠意的酆都,又往開裂的地上剁了一腳,簡直是恨鐵不成鋼地道:「哎呀,你怎麼這麼不開竅,你這樣,別說我了,根本沒女孩兒願意嫁給你的,你看看你穿得這衣服,連雙像樣的鞋都沒有,」她同情地從上到下看了酆都好幾遍,「你這哪兒像是要來求娶我的人啊!」
歐陽麥克和牛頭人齊齊別過臉,突然有點不忍聽下去了。
「噗!」申圖先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孟婆已經蹲在地上了。
丕嬰特別無奈:「你看,連他們都笑話你了。」
酆都吸了長長的一口氣。
然後緩緩地吐出來,畢竟同是一界之王,他多少還想給丕嬰點兒面子。
「誰說我是來娶你的了?」
終究還是沒給成。
丕嬰簡直要為他的不坦率而哭泣了:「你怎麼還害羞啊,又不會打扮,又沒誠意,還這麼容易害羞,哪個姑娘願意嫁啊?」
看來她也是想給酆都點面子,沒直接拒絕,酆都一口氣頂在胸口,忽然覺得兩人簡直不在一個頻道上,沒法交流。
他的臉更黑了:「我也並沒打算娶姑娘。」
丕嬰揉了揉眼,蹭下兩滴淚:「你別放棄,肯定還會有姑娘喜歡上你的。」
酆都急躁地把頭髮捋成了個大背頭,低頭抬眼時正好幾縷額發垂下來,瀟洒地咆哮起來:「我不喜歡姑娘,我喜歡男的,男的!」
丕嬰張開嘴,呆成了一塊石頭。
酆都眼神一瞬間凌厲起來,終於放棄了和丕嬰講道理:「我沒工夫和你廢話,你把鬱律藏到哪兒了?」
丕嬰還沒回過神:「鬱律?鬱律是誰啊?」
她還不知道鬱律就是被歐陽抓回來的那個小鬼,也沒有想過要去問,酆都以為她在裝傻,卻見歐陽麥克忽然站出來,先是慢條斯理地收了傘,手掌輕輕按了下丕嬰的肩膀,笑道:「少主閣下,這裡就由我來說吧。」
原本以為鬱律已經趁機逃回酆都身邊了,不過看這樣子,似乎還沒有嘛。
「鬼帝殿下既然要人,這麼心急氣躁地怎麼行,怎麼著也得拿出來點誠意吧?」忽然想起什麼,他笑了起來,「求娶我們少主閣下的誠意沒有,贖回心上人的誠意,總該有些吧?」
「歐,陽,麥,克。」酆都一個字一個字地狠狠道,只是叫名字都快要把歐陽麥克嚼碎,申圖拉了他一把,酆都冰冷地一眯眼睛,「果然是你!」
「啊!」
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被丕嬰的一聲尖叫打破了,酆都不耐煩地擰過頭,怒道:「亂叫什麼?」
丕嬰只去看歐陽麥克:「歐陽,原來那個小鬼就是鬱律啊?酆都和他真是一對兒?你原來沒騙我啊?」
酆都:「……」
申圖:「……」
孟婆:「……」
歐陽麥克之前還嫌棄她的智商,這會兒反倒不落井下石了,隨便一點頭:「正是,少主閣下。」
丕嬰心裡這滋味宛如急流勇退,腦中頭一回開始飛速旋轉,又羞又怒的同時,她終於明白了酆都來妖界的目的。
哎啊。她茫茫然地嘆了一聲,想自己當初就不該給歐陽麥克這個機會,她只是因為不想直面惹怒酆都,才讓手下人去給他點顏色的,哪知道這位「手下人」不但給了一點顏色,還把人家心尖上的人給抓來了,簡直就是明目張胆的示威呀!
「歐陽麥克,你要什麼?」
酆都的食指蜷在手心,幾乎是下一秒就要畫出無數道符劈到歐陽麥克臉上,他還在忍,還沒有見到鬱律,他必須保障他的安全。
歐陽麥克滿意地翹起嘴角,捅了捅發獃的丕嬰:「少主閣下,聽見了嗎,您要什麼,這會兒可以儘管開口,為了鬱律,我想鬼帝殿下肯定會很大方的。」
丕嬰腦袋混沌了一會兒,感覺有人在推自己,抬頭見酆都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忍不住問道:「酆都,你真不喜歡我啊?」
眾人誰也沒想到妖界少主張口就是這麼一句凄凄慘慘的問話,臉上都有點尷尬,腳下也跟著開始不穩。
酆都看著丕嬰,擲地有聲地答道:「不喜歡。」
在眾人包裹著同情的目光里,丕嬰並沒覺得自己有多慘,她只是納悶,只是不爽,簡直到了由怒生怨的地步,顫著嗓子問道:「那當初那封信是怎麼回事?我在信里說要解除婚約,你為什麼不回復?不會是為了怕丟了面子,特意等到今天來羞辱我的吧?好哇,真厲害,好個鬼帝大人,你愛面子,我就不愛面子了?」
酆都一怔,皺眉道:「信?什麼信?」
丕嬰跺腳,指尖指著他的鼻子:「你還敢裝傻?」
酆都想自己在鬼界消失了一百年,自然一封信也收不到,他這次回來看到桌上堆積如山的信件,也沒工夫搭理——然而這也沒必要和丕嬰解釋,看她這樣子,說什麼她都不會信的。
丕嬰冷笑道:「歐陽,你剛才讓我提條件是嗎?」
歐陽麥克勾起嘴角,道:「是。」
丕嬰跳到一塊高石上,轉過身時,眾人看到的就是身為妖界少主的她了,妖界少主不苟言笑,誰也看不起,狠起心來猶如蛇蠍。
「那就先自斷一臂吧。」丕嬰冷漠地垂下眼睛,拿傘尖指著酆都:「不是想要你的小情人兒嗎?那就斷給我看。」
酆都淡漠地抬眼,胳膊動了一下,鬼界眾人忙喊:「殿下!」
丕嬰笑了:「怎麼啦?不捨得是嗎?原來你的愛連條胳膊都不值呀。」
「我說過不捨得了嗎?」酆都淡淡一笑,當真抬起了手臂,丕嬰眯起眼睛:「記得要斷的徹底一點兒哦,不許作弊,我可是要檢查鬼骨的!」
酆都笑笑,捲起左邊袖子,右手五指併攏,浮動間居然能聽到風聲,可見這手只要劈下去,整條胳膊定會立時連著骨頭斷掉。
丕嬰稚嫩的小臉笑得更深,眼看著酆都右手慢慢移向左臂,近在咫尺的距離,幾乎都能聞到那股濃稠的,鬼仙特有的血味,正是一道豐盛的哥特式大餐。丕嬰舔了舔嘴唇。
卻見酆都忽然抬起頭,對她深深一笑。
丕嬰愣了一下:「你笑什麼?」
酆都揚起下巴,忽然喊道:「律律,我可真要砍了?」
「慢著慢著慢著!」
旁邊的樹叢一陣翕動,鬱律頂著一腦袋葉子跌出來了。迎著目瞪口呆的眾人,他先抱著酆都的手臂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差點把牙磨成吸血鬼:「你是不是傻?還真要砍啊,砍了我怎麼——」
酆都被抓住的手臂一把摟住他的腰,另一隻手箍著他的腦袋往自己身上緊緊貼過去,冰涼的額頭碰到鬱律的腦門,鬱律怔了一下,感覺到酆都的氣息莫名地有點不穩——深深地吸一口氣,噴出來卻是抖的,彷彿是在後怕,鬱律抿住嘴唇,所有的話都收成了一句心疼的嘆氣,捧住他的臉道:「你別怕,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酆都眼睛一瞪,咬牙切齒地說:「你還真捨得現在才出來啊?」
鬱律哈哈了一下:「不是想找個最好的時機登場么,我本來還準備了一句挺帥氣的台詞,讓你一喊,慌得我全忘光了,最後反倒是你耍了帥。」
酆都也被他氣笑,又使勁全力狠狠摟了他一把以示懲罰,鬱律腰差點被他壓斷,但也不敢抱怨,乖乖任他抱著,酆都對著他耳朵道:「再也別離開我了。」
鬱律忽然覺得特別對不起他,重重點頭:「好,再也不了。」
「律律……」孟婆第一次聽見酆都發出這麼沙啞的聲音,聽著自己也跟著委屈起來了,「我也特別想你,嗚……」說著就要撲上去加入一對小情人的恩愛行列。
申圖一把把她抓回來了:「我的姐姐,你上去湊什麼熱鬧。」然後自己一個蹦跳竄過去,一屁股拱開酆都,摟著鬱律死活不鬆手,孟婆哇呀呀大叫一聲,和申圖合力把鬱律夾成了三明治,再過一會兒,胖丫,詹妮弗,孟太爺等也團團圍上來,就差把鬱律拋起來舉高高了。
申圖還拍拍臉黑成鍋底的酆都:「別這麼小氣嘛,大家都是為了律律來的,不能光讓你抱抱,不讓我們抱啊。」
「抱你個頭。」酆都刷地一掌剝開鬼眾,有點後悔當初帶他們來,緊緊牽著鬱律拉到自己身邊,還畫了個圈兒禁止周圍人靠近。
氣氛正是一片和諧之時,頭頂忽然響起一聲冷笑。
「哎呀呀,皆大歡喜,皆大歡喜。」丕嬰面無表情地拍拍手掌,朝歐陽麥克歪歪頭,「歐陽,你要是每天能給我演上這麼一出,我也就不會那麼嫌棄你了。」
歐陽麥克聳聳肩:「我哪能演出這麼肉麻的戲,少主閣下還是繼續嫌棄我吧。」
「你叫律律,是吧?」丕嬰跳下石頭,一步步地朝鬱律和酆都走去,走到酆都畫的那個圈時,笑了笑,拿鞋尖輕輕一磕。
圓圈劈開一個裂口,光芒越來越淡,直到看不見。
方才的歡樂氛圍一瞬間戛然而止,就連孟婆和申圖都沒能突破的圈,這位妖界少主居然直接拿鞋尖磕碎了?還只是輕輕一磕?
酆都沒動,磕碎了就磕碎了,大不了再畫,把鬱律往自己身上攏了攏,而丕嬰支著陽傘咄咄咄地走到鬱律跟前,眨巴著大眼睛道:「不是說好了留在妖界的嗎?你怎麼一聲不響地就要走呢?」
酆都不知道鬱律之前和丕嬰之間的交情,以為她要傷害他,氣息陡然變得陰沉起來,鬱律壓住他的手,搖搖頭,他知道丕嬰的性情,這個小姑娘從來不會陰陽怪調地說話,她的問題,只要認真回答就是了。
而那些不好好回答她問題的人,通常都會死得很慘。
「少主殿下,」他微微傾身,和丕嬰平視,五官一瞬間變得柔和起來,讓他本來就很俊美的輪廓變得彷彿有柔光暈染,丕嬰心跳莫名其妙加快了兩下,隨即聽見鬱律的聲音像提琴的弦一樣響起來:「你之前讓我留下,是因為看我可憐,是嗎?」
丕嬰很認真地在聽他說話,點點頭:「是啊。」
鬱律笑道:「但實際上我並不可憐,這裡我承認,當初我確實說了謊,我說不認識酆都,是不想你因為我和酆都的關係而傷害到他……」
丕嬰撇嘴:「你也把我想得太卑鄙了……」剛才她是因為氣酆都不給自己回信,讓她蒙受了如此奇恥大辱才看不過想要威脅他,她到現在還是很生氣,還是不能原諒酆都,但這並不妨礙她原本的品格,作為高高在上的少主,她其實也很不屑歐陽麥克的那些骯髒手段的。
可歐陽麥克是她的人,她罵他可以,別人不行,她咬咬嘴唇,只辯駁了一句,就不往下說了。
「你看,」鬱律的指尖掠過周圍的鬼眾,「我有朋友,有戀人,我不是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所以並不可憐,丕嬰少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妖界很好,但再好也不是家,我的家在鬼界。」
孟婆注意到申圖在鬱律說話時身子輕輕一顫,擔憂地看過去,申圖很快回神,扭過頭沖她嘻嘻一笑:「鬱律越來越有當年掌事大人的樣子了。」
孟婆心不在焉地點頭:「嗯。」
「……是嗎?」丕嬰垂下眼睛,腦袋裡有點恍惚,又有幾分嚮往,「那還真是……令人羨慕呢。」
「你不用羨慕我,」鬱律道,他抬起手,比起情敵,他忽然無奈地發覺這小姑娘更像是個腦子不會轉的妹妹,能不刀刃相見,最好還是不要刀刃相見的好,畢竟本來就沒多大仇。
然而就在他的手要落在丕嬰的頭頂上時,酆都忽然猛地把他往後一拽:「小心!」
丕嬰也錯愕地往後退,怔怔地盯著釘在地上的那根七彩漸變的狐狸毛。
「小王子,不要碰她。」符繡的聲音冷冷在半空中響起。
「呵。」鬱律哭笑不得地收回僵著的手,他只是想要拍拍丕嬰的腦袋,看來符綉是誤以為他要傷害她了。符綉做過的事,他還一件都不知道,聽到符繡的聲音時還沒有任何緊張感,反倒想笑符綉小題大做,反而是酆都緊緊把他護在背後。
鬱律還是一臉狀況外,申圖忍不住敲打他:「傻了吧,是這隻狐狸把你推下井的。」
鬱律第一反應就是要笑,符綉?怎麼可能???然而笑容在酆都越來越陰沉的臉色里褪去了,他滿腦子只剩下了荒唐,符綉???那個當初和他一起在西周墓里並肩作戰的符綉?
「符綉,你還敢回來?」
「死狐狸,你還敢回來?」
酆都的咆哮和丕嬰的尖叫混在一起,酆都意外地挑起半邊眉毛,丕嬰整張臉都憋紅了,淡灰色的眼瞳轉成了深灰,有風在她身周盤旋著,捲起滿地枯枝,黑髮在腦後狂亂飛舞著,彷彿張牙舞爪的蛛絲,全都迫不及待地要去勒住符繡的喉嚨。
感受到她滿身的殺意,符綉身周圍繞著的金光瞬間縮成了一小圈,她愁眉苦臉地看著丕嬰:「等一下等一下,阿嬰,你這是幹什麼,咱們可是一撥的啊,我是來救你的,你搞搞清楚!」
「我用不著你救!」丕嬰恨紅了眼睛,撲上去和她扭成一團,符綉有點慌神,一邊儘力避開她招招斃命的妖術,一邊又點提防著自己不小心傷了她,丕嬰毫無顧忌,是真的要把她一片片切成狐狸刺身,所以她也只有躲的份。
「以為送條魚就了事了?我可沒那麼好哄!」
「一百年前不回來,剛才不回來,偏偏現在回來,你是不是也跟鬱律似的掐著點兒想來個閃亮登場啊?」
鬱律驚訝地發現,在面對符繡的時候丕嬰的腦袋一下子變得特別靈光,跟笨絲毫沾不上邊,簡直堪稱伶牙俐齒。
符綉邁開大長腿在四周狂奔:「一百年前我是有苦衷的,我是被抓去做成了牌子——哎呀!」
丕嬰點燃了她的尾巴:「想當牌子是吧,我現在就把你做成牌子!」
於是符綉也就只能跑得更快。
歐陽麥克觀察了一陣,收回剛才要甩出去控制符繡的那道符,搖搖頭:「唉,派不上用場的狐狸。」
話音一落,他忽然就無法呼吸了,低頭一看卻什麼都沒有——有隻看不見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嚨,扭頭正好對上酆都銳利的目光,刀片似的朝他刮過來,他看出來了,這位鬼帝殿下是想要將他碎屍萬段。
「咳咳。」他艱難地咳嗽了一聲,正想要甩出去一張符,渾身猛地哆嗦了一下,難以忍受的冰冷攥住了他的心臟,原來是一道黑影從他心口貫穿過去,猝不及防地膝蓋一彎,他一邊趴在地上猛烈呼吸,一邊發現膝蓋處有濃稠的黑色屍油流了下來。
「哎呦,這麼狠吶,一點兒活路都不給我留。」歐陽麥克齜牙咧嘴地一笑,酆都逐步走近,化成一道頂天立地的巨影,沒有一絲憐憫地看著他:「你敢動我的人,就該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歐陽麥克哈哈笑道:「正好,正好,我早就想和你們這些妖王鬼帝打一架,讓、讓你們知道,即便是我這種怪物,也、也是……不能小瞧的。」
說這話時,他複雜地看了眼正在單方面追殺符繡的丕嬰,道:「她我是打不了了,下不去手,鬼帝殿下如果肯給面子,跟我過過招怎麼樣?」
「酆都!」鬱律想歐陽麥克此人一向陰險,說是過招,實際還不知要使出什麼下三濫手段,使勁沖酆都搖了搖頭。
酆都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正要開口,歐陽麥克扶著自己淋漓的膝蓋,又補了一句:「一對一地打,我都這樣了,你們要還是群起而攻之,也太……不公平啦。」
酆都冷笑,一個非妖非鬼做盡卑鄙事的邪祟,居然也有臉跟他談公平?不過他也不屑以多勝少,雖然歐陽麥克這人的行事作風從頭到腳都讓他感到噁心,但他也不吝於給他一個明明白白的死。
他只是沒想到歐陽麥克居然這麼卑鄙,就在他點頭的一瞬間,一張以無數小鬼炮製出來的鬼符已迎頭向他打來,酆都反應極快,先是斂氣極退,緊跟著抬手將鬼符打散,卻沒想到這一出手正合歐陽麥克的意——只聽嘭的一聲炸響,鬼符被撕成碎片,一道由無數兇惡小鬼凝聚成的陰風朝酆都俯衝過去,嗡嗡慘叫著彷彿金屬相擊的尖銳之音磨人耳鼓。
酆都是鬼中的王,自然不怕這幾個蘿蔔頭似的小嘍啰,然而小鬼被歐陽麥克養出了氣候,是在無數次鬼吃鬼中勝出的至邪之物,牙尖嘴利地張開大嘴,居然也很是唬人,酆都正在不耐煩地對付著他們淬毒的獠牙,沒想到第二第三張符緊接著就來了。
鬱律在一旁看得只咬牙,在心裡將不要臉的歐陽麥克大罵一通,他怕酆都分心,忍住不上場,從前只知道何清山會用符,沒想到歐陽麥克這老滑頭卻藏了更多,不過眨眼的幾個功夫里,他已經甩出了二十多張符了,全是平時用殘忍手段炮製出來的妖魔鬼怪,混攪在一起,狂轟濫炸地一叫,很能唬人。
酆都收拾了一批又來了另一批,然而他已經掌握了規律,逐漸加快速度,把歐陽麥克逼得快退到了牆根,眼看著歐陽麥克的臉越來越近,他忽然發現一絲異樣感,同一時間,彷彿在歐陽麥克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獰笑。
歐陽麥克又甩出了一道符。
這是一張空符,歐陽麥克咬破手指,在酆都對付那些纏人的小鬼的時候,飛速用鮮血寫下一串曲里拐外的波浪,誰也不知道他寫得是什麼,直到他雙手合十,在啪的一聲中大喊:「魔王束首,侍衛我軒,凶穢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這不是鬼符,而是一道正氣得不能再正氣的消災驅鬼符!
鬼的天敵,莫過於此。
「哈哈哈哈哈,以為我只會拿鬼對付你嗎,你把我想得也太弱了吧?」
這回不光是鬱律,連申圖孟婆等人也慌了。
鬱律什麼也不管了,紅著眼沖了過去,用他恢復一半的法力去打那些向他撲過來的小鬼,數量太多就直接上嘴咬,一邊咬一邊大叫「酆都」,想讓他趕緊退回來,真是瘋了,這傢伙怎麼一動不動,到底在想什麼,現在可不是耍帥的時候啊。
歐陽麥克也注意到了酆都的異常,酆都眼睛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慌,甚至還有幾分笑意,在那張消災符貼上他臉頰的一瞬間,他不但沒躲,反而伸手一夾,在沒受到任何損傷的情況下,將符團在了手裡。
隨即懶洋洋地看著終於露出驚慌的歐陽麥克道:「不是我把你想得太弱,而是你本來就是這麼弱。」
歐陽麥克張了張嘴,輕而無聲地說了無數遍:「不可能」——他親手寫下的符紙該有萬分的震懾力,雖然不能立刻致死,但把魂魄打散卻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怎麼會一點用都沒有?
「你的血。」酆都展開符紙,破天荒地分了幾分耐心給他,指了指他流出黑膿的膝蓋,「早在我剛才飄過去的時候就不新鮮了,不新鮮的血寫出來的符,和廢紙沒什麼區別。」
歐陽麥克呆住了,突然扯開襯衫,整個心口都已被膿血滲透成了深濃的黑色,酆都將團起來的紙符丟還給他,道:「你應該慶幸提前準備了幾張鬼符,不然這場戰鬥,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
歐陽麥克怔了一下,驀地,哈哈哈地大笑起來,眼睛卻是目眥欲裂,每一條血絲都在表達著他滿心的不甘,他打死也不相信自己會以這種方式失敗。
然而敗了就是敗了。
酆都沒有興趣再去看他,剛直起上半身,就被俯衝過來的鬱律一把薅住脖子:「你膽子也忒大了,嚇死我了知不知道?傷著了沒有,快轉過來讓我看看!」
酆都心裡挺美,聽話地轉身,嘴上卻分外不屑:「我是誰啊,會被這種東西嚇破膽?你也太小瞧我了。」
鬱律剛才一顆心差點嚇碎了,現在還覺得扎,后怕地恨不得抱住他咬一口。
這種東西……
歐陽麥克歪在牆根,抬起手背遮住眼睛,勾起嘴角露出了他一貫的招牌微笑,最欣賞的對手,最看不慣的種族,到頭來,看他也不過就是「這種東西」。
膿血越流越多,不遠處傳來的了人群的歡呼聲,他們圍著酆都山呼萬歲,圍著鬱律把他舉高高,龜裂的大地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遠處,光芒太刺眼了,歐陽麥克微微閉上眼,感覺身體在光芒中不斷地揮發蒸騰,最後全化成了黑水流進了裂縫裡。
「喂。」
「喂!」
耳邊一道聲音越來越響,直到換成語調節奏音色分外熟悉的四個字:「歐陽麥克!」
歐陽麥克睜開眼睛。
丕嬰單手提著一隻遍體鱗傷的白毛狐狸,站在刺目的白光中拿腳踢他,灰色的眼瞳里舀著點少女的清亮透徹,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
「死了沒有?沒有的話別裝死,趕緊爬起來。」
「爬不起來了,」歐陽麥克笑了一下,「我馬上就要死了。」
誰料丕嬰不耐煩地翻了翻眼皮,踢他踢得更狠了:「別放屁啦,誰不知道你死了以後馬上又能找個倒霉鬼借屍還魂?趕緊的,身體起不來,那就靈魂給我出來!該死的酆都,把我的人打成這樣居然還敢笑那麼歡,要不是看在鬱律的份上,我早跟他急了……」
歐陽麥克哪怕臨死了,也懶得聽她的長篇大論,可他此刻卻是格外敏感,抓住了重點:「你的人?」
丕嬰「呿」了一聲:「怎麼啦,你不是我的人還是誰的人?那個臭東西嗎?」
她抬手一指,歐陽麥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見了一道高瘦的身影朝自己走來,白皙的臉龐一如既往地沒有表情,他一步一步地,沉穩而堅定的走著,看不出有半分猶疑。
歐陽麥克一下就笑了:「老何!」
他癱在地上,閉上眼睛,齜牙咧嘴地開始耍賴撒嬌:「老何,哎喲,疼死我啦,我要死啦,你還不來拉我一把?」
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好像是化成靈魂升騰到了空中,又彷彿是落在了何清山的背上。
「活該。」
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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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律。」回去的路上,酆都從後面摟著鬱律,大庭廣眾之下貼在他的耳朵柔聲道:「還生氣呢?」
鬱律搖頭,使勁攥了下他的手:「我不是生氣,我是后怕。」他扳著臉回頭,「后怕你懂不懂?」
「你說咱倆,」他眼睛霧蒙蒙的,有點看不清酆都的臉了,「費了多大功夫才在一起啊,要是突然沒了一個,另一個可怎麼辦。」
酆都心道你個失蹤了兩回的還好意思說,另一邊卻又心疼都不得了,緊緊箍著他道:「不怕不怕,有我在。」
鬱律也使出全力回抱他,四周一道道「你們矜持點不行嗎」的視線,他卻一點兒也不想鬆手:「嗯。」
酆都笑道:「呼嚕呼嚕毛,嚇不著。」
鬱律也笑了,佯怒道:「什麼意思啊?把我當小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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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一旦悠閑甜蜜起來,總是過得特別快。
自從回了鬼界,酆都每天都忙著和鬱律各種膩歪,兩人身上都沒受什麼傷,卻經常因傷告假,一告就是十天半個月,又以身體疲乏需要遊山玩水之由,在世界各地瀟洒了二十來天。酆都謹記著孟婆那句還是做鬼帝的自己更有魅力的話,為了讓自己在鬱律眼裡一直都那麼有魅力,同時也為了自己的堅持,他決定繼續把這個鬼帝做下去。
十殿閻王爺們集體鬆了一口氣。
鬱律也放了心,因為知道酆都一定會回去盡他應盡的責任,酆都說要帶他玩,便也就欣然同往,之後忙碌的日子還長著呢,先玩一下也沒什麼。
婚禮在酆都回歸鬼帝的一個月後舉行,及時趕回來的小熊和大魚西裝革履地變成了小伴郎,伴娘則是由胖丫和詹妮弗擔任,胖丫自從上次丟了鬱律,越發察覺到了他在自己心中的重要,偶爾找梨找得著急了,還會脫口說一聲「少爺」,如果恰巧被鬱律聽見了,准能高興上一晚上。
也是在婚禮上,鬱律第一次見到了酆都的父王,還是個不服老的帥大叔。
帥大叔這把年紀了也沒個正經,見到鬱律就是一頓亂誇,鬱律簡直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而酆都則從始至終臭著一張臉,懶得看他那過度追求浪漫的父王。
他居然被拿去和這老東西比較?哼!
上皇的回歸併沒有打破二人生活的寧靜,酆都在婚禮后帶著鬱律去天界度蜜月,做了幾天西王母的上賓之客,吃了幾天沒油沒味的水煮飯菜,兩人又嫌沒有鬼界痛快,親親密密地又回到了兩人充滿回憶的愛巢膩歪了幾天。
酆都整日都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中,以為生活就會這麼細水長流地一直過下去,誰想他的賢妻,鬱律,才過了幾周清閑日子就開始蠢蠢欲動,酆都有一天聽到了他的嘀咕聲,差點氣得撅倒。
「上什麼破班?」他恨不得把他捧在手裡還嫌不夠,這小子居然暗搓搓地又想回去當他那什麼掌事大人,「我又不差你上班賺的那倆錢!」
鬱律哼了哼:「不是錢的問題,我整天在這待著沒事做,回歸一下老本行怎麼了?」
酆都還是不鬆口:「等你恢復記憶了再說。」
鬱律大叫:「不是都恢復地差不多了嗎,那天我不是還在梅樹下念了咱倆當年一塊作的那首詩?」
酆都抱住他哼道:「那是你歪打正著。」
嘴上這麼說,他還是拗不過鬱律天天不分早晚地耳鬢廝磨,比如說晚上正賣著力氣,本來該躺在床上一臉享受的小鬼突然怒目圓瞪,張口閉口就是掌事大人,誰受得了?
更何況,以首殿為首的閻王爺們,也開始逐一向他傳達了鬼界英才稀少,需要鬱律這樣的有志之鬼帶領年輕一輩奮發向上的意思,他還能說什麼?
最後只好捏著鼻子答應了,但是他和鬱律約法三章,提前說好了,如果受傷,立刻罷免職位,懲罰安安靜靜享清福一百年。
「好好好,都依你。」鬱律答應得歡。
結果沒幾日這小鬼就吹鬍子瞪眼地回來了。
一本鬼界娛樂八卦雜誌摔在酆都桌上,酆都抬眼,就見封面的頭版頭條上打了幾個大字——驚爆!掌事大人原是個心機妖艷XX!
藍色衣袂在他眼角一晃,鬱律氣呼呼地往他腿邊一坐,翻開雜誌攤到他面前:「你看看!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酆都忍住笑,抿著嘴角開始瀏覽起了這篇以他和鬱律為主角的小報。
這本雜誌的主編是一名剛剛升為鬼仙,新得又不能再新的鬼,手下記者一個比一個機靈,憑藉無孔不入的拍攝手段和二十四小時跟拍,將鬼界的無數官員和小明星們拉下馬,彷彿還嫌料不夠猛,他們這次,又盯上了新上任的掌事大人鬱律和鬼帝殿下酆都。
「知情人A:我也是聽說啊,據說掌事大人和殿下相識於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掌事大人心機似海,居然假裝自己沒錢,在殿下面前裝可憐,結果不光借到了錢,還、還把殿下給睡了!
「知情人B:掌事大人?當然知道啦,沒什麼新鮮的,完全就是靠臉上位,聽說呀,他還把殿下名正言順的未婚妻給趕跑了,你說他囂張不囂張?等著吧,看看他這個掌事大人能做到什麼時候,畢竟這不是個看臉的世界好嗎?當官上任還要看實力的。
「記者:(可這就是個看臉的世界啊。)
「知情人C:而且掌事大人還老是毒打他身邊的小動物,其中有一個是我朋友,是一隻活潑可愛的貂精,長得眉清目秀,眼睛宛如……(以下省略一千字外貌描寫),這麼可愛的小寵物還整天被罵,聽說連吃都吃不飽,簡直沒天理啦!」
酆都:「哈哈哈哈哈。」
鬱律瞪眼:「還笑!你看看最後一個,明顯就是小熊,還裝知情人?行,今晚上別想吃飯,不是說吃不飽嗎?」
酆都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還得裝嚴肅臉抱著哄他:「律律,息怒,什麼破雜誌,寫的太不像話了!」
鬱律聽出他話裡有話,針刺似的抬眼:「哪兒不像話了?」
酆都指著其中一行,一本正經道:「怎麼能說你把我睡了呢,明明是我把你睡了——」
鬱律抬腳飛出一記迴旋踢。
酆都笑眯眯地躲過,拉過他的手,哄道:「好啦,別生氣,我立刻命人寫出一篇公關文章,天天在酆都晚報上歌頌你的美好品德,好不好?」
鬱律扁著嘴不說話,酆都吧唧在他臉蛋上親了口:「文章的名字就叫……掌事大人洗白實錄!怎麼樣?」
鬱律推開他不安分的嘴唇,憋著笑說:「不怎麼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