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新生兒

《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

六月中下旬，孫蓮覺得自己忙成了一鍋粥。

不是之前心思亂了的那種忙，而是在期末考試複習與陪護王桂香之間來會奔波的疲累。

家裡的店鋪不可能一直關門，孫志強陪護了兩天還是回去了。這次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最後孫老太太還是進城來了。作為親家，陳嘉宇的奶奶偶爾會來搭把手。但下午這段時間，全家人還是要求孫蓮一放學就爭分奪秒過來。

在這件事上，全家人都佔據了道德制高點。孫蓮哪怕肚子里有一百個不願意也不能說出來，只能配合著家人的節奏，盡量在其中找出複習的時間。

好在預產期也就在17號，之後再住幾天，差不多也能在期末考試前找回自己的節奏。孫蓮原本是這樣計劃的，結果預定的17號預產期，結果肚子里的小子就是不願意出來。

第二天是端午節，一家人連過節的心思都沒有，就在那裡心心念念地等著。孫蓮在醫院裡吃了兩個大姑姑送來的白粽子，就算是過過端午了。

到了19號逢到了星期六，孫蓮一早便來到了醫院。卻見這時孫志強已經從塗縣過來了，病房裡陪護的孫老太太也是一臉緊張。見女兒來了，孫志強才吩咐她去大姑姑家裡跑腿。

孫蓮過了好一會才明白王桂香這是快生了，明白自己留在這邊也是礙事，便應諾了一聲出了醫院。

坐在公交車上，孫蓮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的恍惚感。她仔細回憶了一下上一世孫曉君出生時的情景，卻發現毫無印象。好像那時她正在上課，回家后就知道自己多了一個弟弟。

算了，無所謂。她把腦袋靠在車窗上，心想反正這個弟弟，她也沒有必須親眼見證他降臨的義務。

等她到了大姑姑家，把事情和大人們大致敘述了一遍，大姑姑就把她留下來陪陳嘉宇。

「你們小孩子去了也添亂。」大姑姑這麼說，「正好嘉嘉也要期末考試里，你趁機好好敲打敲打他。」

說完，自己和丈夫風風火火去了醫院。

「敲打哦。」孫蓮拿眼角瞟陳嘉宇，陳嘉宇把臉扭向一邊，揣著明白裝糊塗。

可惜糊塗也沒什麼用，孫蓮自己也帶著各種複習資料，正巴不得有個地方讀書。當時就拖著陳嘉宇進了房間，在狹小的兒童書桌前兩邊坐了。

「你先把作業做了，回頭不會的我再跟你講。」孫蓮把自己的書全倒出來，「咱倆一起做，誰都別偷懶。」

「……」陳嘉宇看著孫蓮帶的一堆書，「我姐你這兩年簡直就是魔鬼，一點都不好玩了。」

他好像隱約記得孫蓮以前從來不逼他做作業的？雖然那時好像兩人更不在一起玩。

大概是他臉上的表情太明顯，孫蓮竟然跟他想到一塊去了。她不由有點啞然失笑，仔細想想自己和這個表弟的關係也是有趣。

「那不是我不帶你寫作業，是你那會不聽我話。」孫蓮揭他老底，「我要維持姐姐的形象也很不容易的。」

陳嘉宇無言以對，莫名地覺得孫蓮盡瞎說一些大實話，有理有據他都好難反駁。

孫蓮伸手就去捏陳嘉宇臉上的肥肉：「聽姐的話，寫完作業我就給你做蒸蛋糕吃。」

「好吃嗎？」陳嘉宇捂著自己的肥肉，雖然出口的是個疑問句，但閃閃發光的眼睛早出賣了他心中的肯定。孫蓮看著陳嘉宇，回憶自己用投喂把表弟養成狗腿的過往，覺得他好像生物課上學過的巴普洛夫的狗——小胖子就像她想的那樣，口水嘩啦啦。最後在她的指揮下，咽著口水開始了一天的學習。

在家裡學習自然要比在雜亂的病房中效率更好。孫蓮不知不覺間已經寫完了大半學校布置的作業。她這會才微微回過神，一抬頭就見陳嘉宇早已經停下筆，瞪著眼珠望向她。

「幹什麼？」孫蓮莫名奇妙。

「我剛才突然想到，我姐你要有弟弟了。」陳嘉宇神色複雜，有種突然驚覺「我姐原來是別人的姐」的三觀顛覆感。

孫蓮則完全想到另一方面去了，她突然覺得有點好笑，「怎麼？你還吃醋啊？」

「我吃什麼醋。」陳嘉宇嘟嘴翻白眼，「他那麼丁點小，又不能陪你玩。」

言下之意是，那小子完全對自己構不成任何威脅。

「明明是我一直在陪你玩吧？」孫蓮表示主次關係還是要弄清。

「差不多啦！」陳嘉宇也不反駁，他眼珠子骨溜溜地轉，「反正他跟我們肯定玩不到一塊，讓大毛帶他玩還差不多。」

「你又知道大毛願意帶他玩了？」孫蓮啞然失笑，想起上一世孫曉君和大毛可是一點也不對頭。不過自己當時和陳嘉宇也不對頭，現在統統不知道會怎樣了。

「管他呢，反正我肯定不想帶個小毛頭玩。」陳嘉宇搖頭，然後擺出一張特別認真嚴肅的臉，「我姐啊，你要小心小毛頭啊！」

「啊？」孫蓮覺得自己沒跟上陳嘉宇的思維。

「有次我聽我爺奶他們說話時……」他一副欲言又止覺得接下來的說話很不好聽的樣子，「還有樓下有人有時候也說……」

孫蓮一眼就明白了，猜想他大概從大人那裡聽了什麼話。那些話她用膝蓋都能想象出來，但她卻不想聽陳嘉宇說——從同齡人那裡聽見這些轉述，總覺得自己很慘的樣子。

「別說這個，別管了。」孫蓮拍拍巴掌，把兩個人擴散開的注意力召回，「那些事跟咱倆都沒關係，你也別當一回事。」

陳嘉宇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眼睛眨巴眨巴，最後「哦」了一聲。

「很好，很乖。」孫蓮裝模作樣去揉陳嘉宇的腦袋，小胖子搖頭晃腦地躲開了。孫蓮又去抓他的作業本，再次引起陳嘉宇一片驚呼。

這樣最好。孫蓮想，可憐或者同情都不是她現在需要的東西，能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足夠了。

下午大姑姑夫妻回來，果然帶回王桂香順利生產的消息。按照大人的意思，希望孫蓮晚上住下來，以便第二天全家人一起去醫院。

「不了，我學校里還有點事。」孫蓮隨便找了個借口拒絕，「我先回去解決掉，明天再去醫院見吧。」

可以的話，她想晚飯前就離開。雖然一直做著各種心理準備，但聽別人談論那個孩子如何，她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孫蓮也明白，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但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卻是另一回事。至少在她心裡，在她不得不面對那個弟弟前，自己不想從其他人口中提前接受這個事實。當然最終的結果不會改變，她也不會第二天在醫院裡看見那個新生的弟弟后才明白這些道理。

只是心底一道坎罷了，跨過去就好。只是跨之前總是做不到決斷。

孫蓮深深唾棄自己的優柔寡斷。

回校時胡秀正好也打工回來。聽孫蓮說了自己的糾結，二表姐少見地沒有多加評論。相反她說：「明天咱倆一起去看看小毛頭吧。」

「哎？」孫蓮愣了下，「二表姐也要去嗎？」

「不去面子上過不去吧？」胡秀理所當然地說，像是怕孫蓮不明白，又跟著補充了一句，「畢竟是我老姨啊。」

「嗯……」孫蓮點點頭，看在胡秀眼裡就像剛剛懂事的孩子一樣。

但孫蓮卻知道自己並不是因為不懂人情世故而驚訝，正相反，她是因為懂了才驚訝。她總記得胡秀對於親戚家人冷漠的一面，尤其是成年後基本斷絕往來的那些。如今和二表姐關係親密，孫蓮總有種在自己的努力下，兩個人都有所改變的錯覺。

她以為是自己從二表姐這裡得到了特殊地位，但仔細想想，她所做到的其實只是沒有與二表姐惡交而已。只是因為自己沒有變成二表姐討厭的人而已。

只要回憶一下，上輩子自己像個白痴一樣跟著家裡人人云亦云，自以為佔據道德制高點勸說二表姐應該對家裡人多付出一些，孫蓮就想上去給自己兩耳光。同時又有點慶幸，還好重生的是自己而不是二表姐，不然自己肯定第一時間要被二表姐列入死不往來黑名單。

所以現在的二表姐，還沒有對所有人絕望。她雖然依舊想獨立想離開糟粕的家庭了，但在力所能及的範圍里，她還是願意維持著所謂的面子情誼的。

「其實二表姐你要有事的話，不去也行。」孫蓮有些慚愧地說，雖然她的愧疚二表姐無法明白。「我媽他們，這會生了個兒子，我們去了其實也不太會有人理我們的……」

「那就更要去了。」胡秀微微一笑，「萬一他們要你幫忙洗尿布，我還能找借口拉你一塊走。」

「現在肯定輪不到我出場啦。」孫蓮被逗笑了，「我奶奶他們，肯定還沒過新鮮勁呢！」

孫蓮想二表姐真是天使，在這個每個人都很糟糕——包括自己內里也是如此的家庭里，大概是唯一能讓覺得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了吧？

這樣想來，她這個曾經被淤泥困死的人，還有滿足地沉溺於淤泥里的人，都非常可憐。

她這樣想著，一直到第二天站在病床前，看著滿病房來訪的客人，聽著他們各種恭賀道喜的話語，心裡也愈發感嘆起來。

王桂香躺在床上，懷裡抱著嬰兒在餵奶。那嬰兒看起來又紅又小皺巴巴的，和她想象中受盡萬千寵愛降臨的小白胖子完全不同，倒像是受盡了磨難后終於脫困。

孫蓮望著王桂香疲憊的臉，又瞧《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