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傳言
中國式的父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情有多迫切,看這些年來教育產業的發展就能知曉。不提大城市中號稱「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而蓬勃發展的幼教、胎教;只是譙城這樣的小地方,各色打著補習充電的小課堂,便已經層出不窮。
不算上師範那些找機會打工掙錢的學生族,多數補習班裡還是一些私立民辦的教師,有些會打著一些看上去不明覺厲的旗號。家長送孩子去這些地方,大多都抱著一種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既然在學校不能讓孩子吃飽,那麼開小灶能多喂上一口是一口。
真正讓人趨之若鶩的那些補習班——就是那些一流學校的一流老師的私人小灶——卻又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進去的了。甚至進入這些補習班需要的並不是金錢,因為老師真正在意的還是自己的名譽與升學率,所以招收的學生基本也是老師班裡的那些「被選中的孩子」。
因此嚴格說起來,在良莠不齊的選擇面前,稍微有些口碑的補習去處,多少就有點僧多粥少的感覺了。
至少在齊阿姨的世界里,現實是這樣的。
她的兒子今年虛歲12,眼瞅著就是要小考初的年紀。和附近大多拆遷戶一眼,齊家原本也是這附近的老住戶。沒有市裡學區的戶口,也沒有搭上贊助線,孩子上學時便是就近讀的城南小學。
兒子的成績並不差,在學校里也能排進前五十名,班上就更是常駐的前十名。這樣的成績若是要求寬鬆一點的父母,差不多也能滿足。但兩口子卯足了勁想培養出人中龍鳳,這樣的成績便有點不上不下。
按照城南小學往年的升學率,一中的錄取人數始終保持在20人上下,即便這兩年教學水平提升,也不過是30向著40衝刺。這樣一來,徘徊於50名左右的成績,便顯得有些尷尬——似乎奮力一搏就能鯉魚躍龍門,又似乎這把勁不知道該使在哪裡。
學校方面也同樣希望拉這樣的學生一把,成功了就是實打實的升學率。家裡也是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學校老師周末開的小灶踴躍參加,平常也輪換著請了幾個家教。但就好像人力到達了一個瓶頸,兒子的成績就是卡在了那一點,或升或降就是突破不過去。
齊阿姨看在眼裡急在心頭,沒事就各處打聽誰家孩子哪裡開了小灶,或者誰誰家的孩子讀書有沒有什麼秘訣。也正因如此,當她的耳朵捕捉到「一中的尖子」「年年都拿獎狀」「家教」這些字眼時,就再也挪不開步伐了。
她挽著菜籃子,豎著耳朵聽西瓜攤邊上的兩三婦女說閑話,等到終於證實幾人在說確實是她需要的東西后,齊阿姨三兩步就湊了上去。
「聽你們在說的,是哪家老師開的小班嗎?」
幾人話頭被截斷也不生氣,反倒是因有人注意而綻放出熱情。見齊阿姨問的上心,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語把事情說了個清楚。
「就從菜場這邊過去,往左那個小區路口,有兩個小姑娘,在那支了個小牌子招學生呢。」
「說是一中的尖子生,大的那個是高中的,小的是初中的,好像還是兩姐妹。」
「說是家裡窮,趁暑假出來打工掙學費。要不怎麼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呢?」
「應該是真的,小姑娘租的是九號樓那邊的房子,房東跟我愛人一個單位的,聽說也是驗了學生證才給租的。」
「可不是,老厲害了。小姑娘隨手一掏就是一疊獎狀,張張都是一等獎學金。」
「嗨,你不懂,這跟那三好學生還不一樣。三好學生有些是要看錶現的,但這個獎學金,實打實地只看分數。」
「那可不是高分嗎?一等就是一個年級就一個,分數最高成績最好的那個。可了不得了。」
「小的那個沒大的厲害,大的那個張張都是一等,小的好像九月開學才初二,初一拿的兩張都是三等的。」
「聽說三等也是年紀前十名,夠厲害了。而且是姐妹倆,一個帶一個,這點很不得了。」
「要說一中第一名,擱往年基本也都是高考狀元、中考狀元了吧。那不是北大清華隨便挑?」
「要說這年紀小靠不靠譜還真不一定,不過人家小姑娘也有底氣,說是也不比師範的小几歲,還叫人自己掂量。」
「問的人多啊,但真報名的有幾個就不清楚了。」
「懷疑的肯定也多,昨天和今天走那都看見有人在問。不過人家小姑娘也說了,教不了幾個人,要報名也要看看學生成績。」
「誰知道,說不定太差的也不要呢。父母老師都管不好的,我看叫兩丫頭管也懸。」
齊阿姨越聽越覺得這兩個小姑娘辦的補習班有些煞有介事的意思,等幾人七嘴八舌把知道的乾貨掏完,便迫不及待地向眾人所說的路口趕去。按照聽見的內容,兩個小姑娘也就這兩天才開始找學生。齊阿姨知道這一片卯著勁要給自家孩子尋出路的不止自己一家,比如和她兒子同年同排名的那些家長,誰都想更進一步,把其他人甩在後面。
這麼一想,她便有點著急,好像腦海中已經認定這就是當下最靠譜的機會。算著兩個小姑娘也帶不了多少學生,齊阿姨就有些埋怨自己平常怎麼不走那邊的路口,也不知現在還來不來得及。
她走得匆忙,自然就沒聽見幾人後來的調笑。像她們這些自己沒需求,純粹看個熱鬧的人家才是大多數,因此見齊阿姨這樣火急火燎的也是覺得好笑。
「你說她就信這麼個半大的丫頭片子?」有人純粹把這事作為一項談資,自己心裡卻是不以為然的。
「要不說這年頭就是學生家長的錢好賺了呢。」另一人直笑,「家裡小子不爭氣,可不眼巴巴地送錢給別人嗎?」
「這也就是一中的學生腦袋靈活,擱我家那小子,放假也只會偷出去撒野。」也有過來人,「叫他去幫忙干點活,像要老命一樣。」
最後有人總結了一番這兩天的所見所聞,忍不住就哈哈笑起來。
「你說這人也真有意思,頭兩天小姑娘站那裡,去的都跟查戶口的一樣,都覺得小姑娘是騙子。人家小姑娘左一句解釋右一句解釋,他就揪著人家跟審犯人似的問個不停。」
「後來人家小姑娘生氣了,就說獎狀證書都在那,愛信不信,懷疑自己可以去一中查。結果真去查的反而沒幾個,今天再去問的,反倒都是信了八成。把人家當小老師一樣供著,畢恭畢敬地問情況。」
她這麼描述著,所有人都跟著鬨笑起來。一片笑聲里,還有人在不住搖頭:「這人啊,真是賤……」
……
齊阿姨不知道自己在那些無聊的人眼裡算不算趕著送錢的賤人,她只知道趕到路口時,卻沒見著什麼擺牌子的小姑娘。推個自行車蹲在那裡的水電工倒是有兩個,都穿著沾有污跡的綠色工裝,嘴裡都咬著一根劣質過濾嘴香煙。
平日里,除非家裡需要通個下水管或者抹個牆之類,否則齊阿姨是不會和這群人打交道的。在她心目里,哪怕是要問路,她也寧願從街上隨便揪個衣著鮮亮的行人,而不是選擇這些邋裡邋遢的無業游民。然而此刻她心情迫切,便管不了往日的傲慢。只是上去問話時,免不了有些忐忑,像是怕這些人開口就會耍無賴伸手找她要錢一般。
事實證明她就是多慮。聽見有人問話,蹲在地上抽煙的男人就站起身,先是把煙屁股捏在手裡,另一隻手在衣襟邊擦了擦,才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
「那兩小姑娘之前就在那邊掛小牌子,您來的特不巧,小姑娘剛剛才走。」男人指了指右邊不遠處的花壇,「我看有家長帶著孩子過來,大概是帶去上課的地方了吧?」
他本就一直在此處找零工,因此也知道突然冒出來的兩個小姑娘是做什麼的。他見齊阿姨露出略帶焦慮的為難神色,便有心與人為善。
「您也是聽說他們開補習班的?您這樣的家長,我今天見著好幾個了。」他把燒盡的煙屁股丟在地上,拿鞋尖碾滅,「您要不丟個電話號碼下來?要是小姑娘回來了,我讓她們聯繫你?」
「這……」齊阿姨有些為難:她本就不喜歡與這類人打交道,雖然對方可能也只是好心,但將自家電話丟出去,她卻總擔心會在哪裡受騙。
男人看出了她眼底的猶豫,多少感到一絲被冒犯的惱怒。他便不再殷勤,轉而指了指斜對面的小區。
「人往那去了。」他說,轉而又從口袋裡摸出皺巴巴的煙盒,「要不您自己去那邊找找吧。」
「好好,謝謝。」
齊阿姨也察覺出對方的不悅,此刻也不管之前的疑慮是否得體,反倒是覺得對方態度大變果真是有點不好相處。她匆匆向男人道謝,隨即又挎著菜籃子向對面小區趕去。
剛剛西瓜攤前的女人是不是說過,一中的兩個學生就在這裡租的房子?幾號樓?六號?八號?九號?
齊阿姨在腦海中反覆回憶之前的談話,打算順著小區樓號,一路打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