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摩國動態
?陸演有一個怪癖,那就是喜歡對著死去的人和動物說話——假裝它們還活著,認認真真地與之交流。為此,地宮裡常年堆積著大量動物骸骨,以便滿足聖主時不時冒出來的聊天欲。
慕雅從前以為這是因為師兄太寂寞了,所以才把感情寄托在那些東西上。隨後漸漸發現,對方的思維跟正常人有點出入……
比方說,他並不認為死亡等同於「離開」。更有甚者,他對「存在」的理解也很新奇。
他曾說:如果有一件東西令你無法遺忘,那它對你來說就是永遠存在的,這和其他人眼中看到的沒有任何關係。
所以陸演身上的疏離感並非空穴來風,而是因為其他人根本不存在他的「世界」里。換言之,他將自身與真實的世界完全分離開了,使得意志只活躍於自己的精神世界。
「師兄也許真的瘋了。」慕雅不只一次這樣想過。
但她此時更願意相信對方是因為思念過度才對一件死物寄予幻想。嫂子趁他閉關的時候偷跑出去,至今音信全無,很可能已經……
羅剎海周圍遍布沙瀑和天然陷阱,而且它們經常自行移動,就連摩國本土最優秀的嚮導也不敢輕易嘗試著去穿越它。即便有人能巧妙地避開這些自然殺手,外圍的干贊沙漠也會要了他的命!摩皇城之所以這麼多年被外界形容為「固若金湯」,自然因素佔據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連慕雅都覺得弒神機不可能逃得掉。近一個月來的苦苦搜尋,更加落實了她心中不好的預感。
她甚至不敢去想,師兄失去嫂子會做出什麼狂瘋狂的舉動……畢竟他深愛著那人,哪怕只是「曾經」。
「你看上去很焦慮。」陸演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慕雅微微皺眉,暗嘆自己最近怎麼有了走神這麼個壞毛病。隨後重新抬起頭,看向王座中的男人。
初代魔皇年輕時被譽為「西域第一美男子」不是沒有道理的,看看陸演就知道了。他長得非常像他的父親。
異瞳不能遺傳,但他和老魔皇一樣都是異瞳。左眼如羅蘭,右眼如海棠,這種現象在《贊詩》中被稱為「日月同輝」。數百年來,縱觀西域歷史,也只能找出三位具有日月瞳的人來。他們無一不是天賦異稟、創造一時輝煌的神人。
而陸演的天賦側重於武學,兵燹城的長老對此極為關注。
「師兄這次提前出關,不知對你的根基有無影響。」思來想去,慕雅還是決定先從這方面入手。
「並無。」陸演單手虛握成卷,撐著前額;另一隻手扶著腿上的玉匣,姿態格外慵懶。
「我這次來,是有兩件事想同你商量,」她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斟酌片刻才接道,「其一,便是長老們讓我告訴師兄——中原發來請貼,說是明年的順星節排名大會要提前一個月舉辦,屆時希望歷代豪俠到場坐鎮。」
「離正月還有小半年,不急。」
順星節是每年的正月初八,此時才剛剛入秋。就算提前一個月,時間也還充裕得很。況且陸演雖然是頂著「血煞豪俠」的名頭,終歸已有好些年沒有涉足中原,去不去都隨他的便,別人沒有立場指摘什麼。
當年他在郢都稱霸角斗場,用的是漢人的身份。後來朝廷知道了他的來歷,立即取消了他的封號,這是不爭的事實。至此,西域教派與中原武林已經徹底劃清界線。
如今,對方貿然發來邀請,誰知道是不是別有用心呢?
慕雅自己當然也有這方面的考量,她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讓師兄涉險的。因此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此事可以壓后再議,另一件事卻必須趕緊著手了。師兄想必也還記得,大長老年事已高,今年已逾兩百高壽……他老人家的身體怕是熬不住了。所以二長老讓我來請示你,是不是應該選舉新的兵燹城主了。」
「你。」幽暗的火光之下,陸演的嘴角似乎帶出一絲笑容。眨眼再看,卻又怎麼也捕捉不到了。
慕雅蹙眉遲疑道:「師兄的意思是?」
「新人不是都私下裡叫你魔女么?」紅髮黑袍的年輕男子這下是真的笑了,而且語氣難得帶上調侃,「吾要讓所有人知道,咱們西域女子可不是只會唱歌跳舞。」
「……師兄這是折煞小妹。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幫你統領兵燹城。」
陸演不接話,慕雅就知道他有點不高興了。他們從小一塊兒長大,她對他的脾氣再清楚不過。師兄將來要接任魔皇之位,必然要首先控制兵燹城,所以他需要一個真正被他掌控的親信去坐上那個位子。
大長老在國中聲望之高,不下於初代魔皇;二長老野心極大,一心想反過來挾制聖子;其餘長老又多多少少都曾是二代魔皇的擁躉……兵燹城早就不是當初那個給他們提供庇護的樂土。權力的慾望是打破和平的契機,曾經的師徒、父子也都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仇敵。
「光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只怕無法懾服眾人。」關鍵時刻,慕雅還是站在師兄這邊。不過她也有顧慮,畢竟事實擺在眼前。
以陸演的頭腦,豈會想不到其中要害?
只聽他從容言道:「吾膝下收養了一名義女,她會幫你的。」
「師兄你……何時收養的女兒?」慕雅對此感到分外詫異,在這之前她從未聽到風聲。
陸演低頭看向膝上的玉匣,手指在上面輕輕划動,神態染上幾許溫柔。他說:「不知不覺,吾已年近而立。換作旁人,早該兒女成群了吧……」
慕雅以為他在為嫂子的事傷心,只得強笑安慰:「師兄看起來不過二十齣頭,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大好時候,無須傷感。再說……若是嫂子回來,何愁將來沒有孩子?」
「你不用來試探吾,吾心中自有決斷。將你手下的人召回來,不必再找了。」
「是。」慕雅不想惹他生氣,於是暫時按下此事不提。她準備回去后找師父問問聖君的下落,打聽清楚三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以便從根源上解決師兄和嫂子的問題。
天時已晚,她也不便在魔皇城留宿。因此與陸演告別後,便出了大殿,獨自往出城的方向走。彼時月亮已經西斜,城中退去白日的喧囂,四周安靜得出奇。慕雅看著自己的影子在腳下拉得老長,思路很奇妙地清晰起來。
她自始至終都沒能看到那個匣子里裝的是什麼。弒神機明明逃跑了,而且喪命的可能性很大,師兄為什麼會指著那隻玉匣說是嫂子呢?
而且一向以陰鬱聞名的聖主大人,今天的心情貌似好得有點不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