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我驚恐地看著它,最終掉頭離去,遠遠的跑開。跑的方向並不是自習的課室,我用搖搖欲墜的身體撞開了門,父親擎著一根蠟燭,在明亮的燈光下,臉色幽暗不定的望著我。我看著他,喘著氣,沒有說話,反而是他先開口了:『它果然還是不肯放過你,是么?我一直以為它只是個東西,萬萬沒有想到,它居然擁有了自己的意志。不管這意志是否已經跟人的意志同一高度,但它很清晰知道你對它的威脅,知道必須要殺掉你。如此看來,我們的時日已經不多了。』我喊道:『告訴我,為什麼它說我是天敵?』爸爸回過頭看著我:『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那個邪惡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嗎?』我怔住了,靜靜地站著,等著他口中吐出可怕的字眼。可是爸爸的回答讓我更加的失望:『很抱歉,恐怕我不能解答你這個問題,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是很真切的知道,它到底是什麼東西,它到底來源於哪裡,唯一知道的,就是它必定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物,也許曾經是神物,如今卻淪為邪物。爸爸早年跟一些朋友從一個神秘的地方將它偷出來,原本想著能幹一番大事,但當時的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竟沒有人能駕馭它。它是高傲的,對於那些它不屑的人,遲早都要下手的。所以我一直在想,明天我是不是下一個。但是普天之下,沒有絕對無敵的人,物亦如此。一物降一物,這是天行之道,縱管它再厲害,可是,剋制它的方法卻一直都存在著的,儘管這個方法從來沒有人成功過。』我不可置信的看著爸爸:『你說我是克制它的那個方法?我只是一個凡人啊。』爸爸打斷我的話道:『沒錯,你只是一個凡人,但你同時又不是一個凡人。知道它為什麼如此忌恨你嗎?你的生日是農曆四月初八,是佛誕日,你的出生時辰金木水火土五行圓滿,你印堂是天庭之相,但是同時你本身又是女性,為陰柔之物,下巴為尖喙之狀,是陰司女主之貌。你是上天賜予我的瑰寶,我也萬萬沒有想到,居然真的有你這種完美的存在。你是神的轉世,你是上天為了抑制它而派下凡塵,也只有你,才能施展那偉大的陣法——墮落的女媧!』
沒有等我反應過來,爸爸已經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盯住我道:『你不是說過你恨那個東西的嗎?你不是說過你會付出一切代價去阻止那個東西的嗎?我的小乖乖,你現在心意改變了嗎?』我望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我的仇恨我的恐懼沒有停止,我的心意也沒有改變,可是我更記得的是,他跟我說過要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我怕痛,這是自小就有的事。我沒有作好準備,更何況,這種準備有可能是犧牲自己的生命。我沒有說話,那時我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一直那麼疼愛我的爸爸,為什麼會對這件有關我生死的大事表現出如此截然相反的態度,甚至對我的犧牲有點熱衷。爸爸見我沒有答話,最終失望的低下來頭,嘆口氣道:『好吧,我不逼你,你自己慢慢的想。有些東西是必須要有所取捨的,記得爸爸跟你說過的話,人活在世上,並不是為你自己。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懂得守望相助的道理。』說完這些話,爸爸就徑直走了。那時,看著他略顯衰老的背影,我有點傷心,爸爸還是愛我的,那個東西殺了那麼多學生,爸爸一定是痛心的,他自己也在不斷的犧牲,他試圖用我的幸福來挽留這個學校,我不能罵他自私。可是對不起,爸爸,請原諒我的自私,我真的,真的沒有作好準備去離開這個世界,去拋離已經牢牢抓在手中的幸福。
不久,象這個大學裡面發生的一切浪漫的事一樣,我和一個男孩相愛了。他是一個喜歡靜靜的讀著書,然後看到動人心弦那一段時,會對你抬起頭來微微一笑的人,那個笑容,足以讓天地間的雲都喪失流動的意義,然後讓你面紅耳赤不敢抬頭。不需要一句表白甚至是山盟海誓的話,已經可以兩個人牽著手靠在藤蔓花纏滿的扶廊上。他不會對你說永遠守護的話,但你卻已經感覺到必定能去到天涯海角。只是,美好從來都是用來羨慕的,脆弱得不堪一擊。有一天,我收到他夾在書里的小紙條,叫我去老地方等他。可是等我興沖沖的跑過去之後,看到的只是那個熟悉的光亮,光亮中那個熟悉的佝僂的瘦小背影,然後——就是熟悉的他。只是,他已經躺倒在地上,鮮血如同盛開極艷的花,那麼刺眼和鮮活,卻又帶著一點張狂的溫柔,如同他本人。
我的天地在瞬間崩塌,然後融為一體,我衝上前去,抱住他,他很平靜的跟我說,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仍然會把溫柔的笑
堅持到最後一刻,因為他不想我傷心。我悲痛欲絕的抬起頭,光亮早已不見了。向來喜歡喋喋不休的它,終於也覺得無話可說而選擇離開了么?那一瞬間,之前失去小瑩的痛,之前看見那麼多學生無辜慘死的痛,和現在相守終生破裂的痛,全部匯聚起來,早已超出了我的承受範圍之外。我瘋狂的跑回家,披頭散髮的撞開家裡的門,對著被驚嚇住的爸爸吼道:『墮落的女媧——讓我成為墮落的女媧!!!』守望相助,守望相助,如果我早明白這個道理,那麼或者他不會死。我更希望自己能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他與另外一個女孩相擁在扶廊上,然後默默的流淚一輩子。」
如此凄美的故事連帶同樣凄美的結局,印證了那斑駁的蛇鱗下所隱藏的巨大痛苦。她說得如此坦然和溫婉,沒有流一滴淚珠,只是最不願提及的那個部分匆匆的結束了。楊淙並沒有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任何異樣,可是手心卻能接住不停往下流淌的溫熱的水珠。守望相助的精神楊淙早已從自己的姐姐身上看到了,只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兩個人的路竟然走得這麼相似。林鳶茵平靜的表情也出現了一絲波瀾,她覺得自己一直是憐憫著這個無辜的女孩的,只是沒有想到她有這麼慘痛的過去,有這麼曲折的心路鬥爭。「你叫什麼名,可以告訴我嗎?」林鳶茵伸出手去想撩起覆蓋在她額前的頭髮,但她立刻昂起了頭避開了:「叫我小晶就可以了。名字只不過是一個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