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章 搶妾(四)

4.第一章 搶妾(四)

雖然他人多、勢眾,雖然屋內花燭高照,亮如白晝。但李韶華卻覺得有一股駭然陰森之氣從脊背輕悄悄地蔓延伸展,毒蛇般浸入他的四肢百骸,直讓他的手腳冰涼,口舌僵硬。

室內寂靜如死,他的呼吸如窒。彷彿有一種東西令他所有的爪牙和打手瞬間沉寂,讓他的膽量和底氣蕩然無存,他恍然有了種置身陰司煉獄般毛骨悚然的無助。

蘇岸正在以一種很放曠無狀的姿態敞腿坐在椅子上,很認真地淡淡地望著李韶華。這般情境於他來說是種久違的熟稔,熟稔得讓他想要嘆息,讓他想起那些已然稀疏薄脆遠如前生的記憶。

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十分專業異常嚴苛地透察人心正中肯綮,不費吹灰之力去掌控主場操縱結局。

「李大人人多,」蘇岸開口輕笑,「令郎性命無虞,不用動不動就想怎麼魚死網破。」

他這一笑,面目溫和,仿似濃黑如墨徹骨冰寒的暗夜乍現一線天光,讓人有了舒喘生息的暖意和錯覺。

李韶華就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並暗自覺得奇怪,自己才是地頭蛇,自己才是官,自己帶著十多名護院家丁還有十多名官差捕快,剛剛怕什麼呢?

「你把虞兒怎麼樣了,快把人交出來!」

蘇岸不動聲色道:「李大人,你看這麼多人圍著,不利於令郎治傷。」

李韶華想起兒子受傷的部位,猶豫了一下,吩咐眾人道,「你們先退出去。」

於師爺有點不放心:「大人,要不讓鄒捕頭留下保護您。」

鄒捕頭是饒縣武藝最好的捕快,但李韶華略一琢磨他剛正的為人,還是擺手作罷,只叮囑師爺道:「你們在外面,耳朵放機靈一點!」

隨著眾人退去,廳內顯得空曠寬和。蘇岸反客為主略顯謙卑地欠了欠身,說道:「李大人,坐啊。」

李韶華覺得自己步步掣肘時時拘束,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讓他很惱火,卻又隱忍發作不得,偏又想要維持自己作為官員上位者的姿態和體面,於是他的行為舉止很是彆扭違和。

他貌似清貴慢條斯理地在椅子上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卻難掩神色的不安和話語的急切:「虞兒到底怎麼樣了,我要見他!」

蘇岸放在桌上的右手中指輕敲桌面,顧自微笑了下:「大人還是先擔心自己吧,所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有您在,才能擔心令公子的安危生死。」

李韶華虛握杯子的手陡然收緊:「你,想怎麼樣!」

蘇岸微微上挑的嘴角酷似些許微笑,語聲輕輕,但觸耳驚心:「很簡單,滅了你的功名,摘了你的烏紗。」

李韶華手上的青筋暴起,他陡然釋放出垂死掙扎的殺氣,怒笑道:「就憑你!」

蘇岸唇角的笑意譏誚地挑上去,很輕易地應和:「對,就憑我。」

李韶華的困獸垂死之怒,對上蘇岸的成竹在胸之姿,似乎漸漸漸漸地冷靜下來,恢復了幾分智慧的沉穩和考量。他的身體放鬆下來,目光卻帶著鋒利的逼視,沉聲道:「不知閣下,想怎麼滅了我的功名摘了我的烏紗!」

蘇岸低聲吐字道:「金礦。」

他音聲低淺,淡而無波,卻是讓李韶華的臉忽而煞白,忽而青黑,忽而紅而急,忽而暗而慘。

過了好半晌。

李韶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你究竟是誰!」

蘇岸閑閑地往椅子上一靠,一語道破李韶華難以言說的狠辣私密:「現在李大人可以不顧令公子死活,直接叫人殺了我,所謂一不做二不休,鋌而走險未必不是一條路。」

李韶華按捺不語,陰晴莫測。

蘇岸端起桌上茶,潔白如玉的細瓷於他的指掌中,凸顯出艷如珊瑚的花色,他靜靜地看著,然後突然鬆手,茶杯陡然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斷裂聲。

李韶華驚心膽破,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蘇岸豁然起身,理了理衣襟漫聲道:「我十年前大殺京城為官一方的時候,李大人你還沒中進士呢吧?」

屋外的護院官差一涌而入,急聲道:「大人!大人!」

李韶華面無人色,直勾勾盯著蘇岸,半晌道:「你,你是沈……」

似乎後面那個字太可怕,李韶華不敢說出來,於是蘇岸笑著幫忙,點頭道:「不錯,如你所料,在下沈重。」

李韶華頓時癱倒地上!

蘇岸負手,輕睨了眾人一眼,燈光拂照他俊挺的身姿和側臉,清澗白石般,讓他看起來有種蒼然的尊貴,乃至落寞散淡,可散發出的氣場威嚴,卻讓一干人面面相覷,束手無聲。

「論刑獄律法,沈某自認在我大周,尚無人能出其右,」蘇岸的目光移到李韶華處,說道,「論心機手段,恕沈某人不自謙,李大人你怕也遠遠不如。」

他說著,身體松靠在桌邊,右腳便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專註地看向於師爺:「於師爺在饒縣二十年,別的不說,在下為師爺送過酒,知道師爺總喜歡小酌幾杯,不知師爺書櫃暗格里的小冊子可時時鎖好了么?」

蘇岸聊天般的寒暄,乃至含著笑,卻讓於師爺頓時目瞪口呆,冷汗涔涔而下。

那個書櫃看起來與普通書櫃無二,他怎麼知道裡面有暗格?自己這做人心腹的師爺,怕的就是被嫁禍和株連,所以早為自己留好了證據和後路,可這秘密事父母妻子尚且不知,他是如何知道!

對了,面前人說他是沈重!

沈重啊!於師爺如夢驚醒。

在刑部抄家滅族直讓小兒止啼,老嫗駭死。上戰場殺人如麻坑降二十萬,將西秦王室趕盡殺絕。

這麼個一出場能讓高官權貴親王公主都心驚膽戰噤若寒蟬的人物,對他來說,別說一個暗格,只要他想,再陰私隱秘複雜難解的事,也不在話下難逃其手啊。

於師爺擦了擦汗,臣服著低頭後退了一步。蘇岸便看向了鄒捕頭:「前天用了葯,鄒大哥的舊傷無礙了吧。」

鄒捕頭磊落地抱了抱拳:「已然無礙了,蘇兄弟有心。」

沈重莞爾。他這一笑,身上令人敬畏的威懾感瞬間舒展開,如同三月的暖陽四月的風,整個人清朗和煦起來。

鄒捕頭微微愣神。

沈重拿出一面飛龍白玉牌放在桌面上,正色道:「鄒捕頭,御賜飛龍玉,錦衣王沈重,令你將饒縣縣令李韶華暫時關押,等候調審。」

話音落,整個廳堂死寂,悄無聲息。

半晌,突然響起鄒捕頭響亮的應答:「是!」

應該說鄒捕頭只是個小人物,但是此時此刻,這小人物的一聲應答,卻是讓一樁天大的事塵埃落定。

冷汗猶在的於師爺偷偷看了一眼桌上的飛龍白玉牌,卻死也沒有膽子上前查看真偽。

癱軟的李韶華被鄒捕頭從地上拉起來向外走,蘇岸在身後道:「李大人,我會為令郎治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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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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