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二章 大禮(二)
蘇皎皎一睜眼,四周皆是紅彤大火。蘇岸已然用濕透的棉被將她裹進腋下,用濕冷的帕子掩住她的口鼻,一邊沉聲喝道:「皎皎別怕!」
蘇皎皎有點懵。
蘇岸挾裹著她沖向火海。
灼熱,窒息,她像一條出水瀕死的魚想掙扎透氣,但被哥哥的胳臂勒得不能動,很痛。
等她緩過來癱軟在地,望著烈焰熊熊,才後知後覺到危險和詭異。
太過安靜了。
除了火燃燒的聲音,四周靜寂如死。
火燒得已然蔓延過牆,但是沒有尖叫,沒有呼救,沒有慌亂嘈雜的腳步聲。
好像是做夢。
然後很多人一下子湧進來佔了半個院子。
蘇皎皎被蘇岸拎在一旁,傻愣愣地看著穿戴整齊的官差有條不紊地救火,深夜春寒,渾身**的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蘇岸將她摟在臂彎,側身伸手,有人將衣服遞給他,他將蘇皎皎披裹住。那是件厚厚的棉披風,蘇皎皎窩在裡面很快停止了哆嗦。
救火的隊伍迅速高效,很快烈焰撲滅,四處是嗆人的濃煙。
蘇岸咳了兩聲,身邊有人恭敬行禮道:「沈王爺去那邊避一避。」
「不了,」蘇岸揮退身邊人,將蘇皎皎交給同樣一身狼狽的陸水橫,「阿陸,你帶皎皎去換衣服。」
這邊鄒捕頭從外面疾步闖進來,行禮道:「沈王爺,縱火犯見行跡敗露,舉刀自殺了!」
待蘇皎皎收拾整齊回到小院的時候,院子已經一片烏黑狼藉,殘存的屋架上青煙裊裊。
月色清幽,唯杏樹依舊,繁花滿枝。
蘇岸靠在樹上,肩上披著一件素錦披風,形容三分落寞,卻已威儀具足貴氣逼人。
蘇皎皎突然怯步。
「皎皎。」蘇岸側過頭喚她。
蘇皎皎望著淡淡月光中蘇岸靜靜的側顏,心生敬畏。這不是她熟悉的哥哥,給她的感覺,就仿若他在高高的雲端,而她卑若塵泥。
「哥,」蘇皎皎走過去,低下頭。
蘇岸伸手撫摸她的頭頂,揉了揉。
蘇皎皎不知為何鼻子有點酸,眼眶發熱。
「怎麼了?」蘇岸問。
「我給你闖禍了。」
輕若蚊吶。但是蘇岸聽到了。
如果之前蘇皎皎拒不認錯是覺得自己有理,但現在見識了蘇岸的氣度排場,見識了這一場大火的殺機重重,她就是再傻也知道,因為自己一時的莽直衝動,破壞了哥哥已有的生活軌跡,將他推向了他早已厭離的身份和難以預測的危險境地。
「傻瓜,」蘇岸低低笑了一聲,「想什麼呢?哥哥不怪你。其實這樣也好,皎皎從小到大跟著哥哥,沒吃過好吃的,沒穿過好穿的,也沒玩過好玩的,雕欄畫棟,聲色犬馬,人世間的種種繁華富貴皎皎一樣也沒有經歷過,這回做了錦衣王的妹妹,盡可以享受揮霍,哥哥都供得起,也可以任性不講理,哥哥也不怕得罪誰。」
蘇皎皎「噗」地笑了,抹了把眼淚嘟囔:「誰不講理了……」
蘇岸的手指攏在她的眉目之間,笑意盈盈目光清燦:「不過皎皎你記住了,你要進入的紅塵富貴場,暗地裡的卑鄙陰險令人髮指,你不可再與人爭鋒鬥狠,逞強使氣,能答應哥哥嗎?」
蘇岸說這話的時候,天高月小,杏花細碎的落英在輕飄。看蘇皎皎下意識「嗯」了一聲,蘇岸於喉間發出聲含混的笑,將蘇皎皎從手邊納入肩懷。
他的呼吸在她的頭頂,那一刻雲淡風清。
「皎皎乖。以後和哥哥一起,哥哥帶著你來往權貴間,混跡名利場,談笑間巧取豪奪,殺伐中彬彬有禮,做一個富貴閑人,別人望塵莫及,你自安之若素。」
被裹在他寬闊溫暖的懷抱中,聞見他清新淡雅的體息,彼時懵懂,多年後蘇皎皎再想起,方知那實在是一場美麗誘人溫存軟暖的情話。
第二日啟程,房子只剩斷壁殘垣,院子也凌亂狼藉,他們走時輕車簡行,蘇岸也沒吩咐人收拾打理。
畢竟是生活了十來年的地方,蘇皎皎有幾分不舍,在馬車裡好久沒有說話。
蘇岸見她打蔫,問她:「怎麼了?」
蘇皎皎欲言還止。陸水橫在一旁打趣:「她一定是心裡有了意中人,這突然走了,連句告別的話都沒說上,心裡難受得緊了吧!」
蘇皎皎抬頭怒視他,陸水橫哈哈笑,湊上前道:「來跟陸大哥說說,是誰家小子讓我們皎皎魂不守舍的?」
「討厭!」蘇皎皎推了他一把,欺過身愈發挨緊蘇岸。蘇岸卻只笑著,揉揉頭安撫她。
只是被陸水橫這一插科打諢,蘇皎皎的離愁別緒也就蕩然無存,她扯著蘇岸的衣袖切聲道:「哥,我們還能回來么?」
蘇岸問詢地看向她。
在兩個哥哥的關注下,蘇皎皎怏怏地說:「我捨不得那個院子,您說那棵杏樹有百八十年的了,那架鞦韆還是我八歲生日時您親手做的,打磨了兩天,親自上的漆,還刻了花紋、還有我的名字呢!」
她索性搖著蘇岸的胳膊:「哥你叫人回去把鞦韆拿來吧!」
蘇岸被她搖晃著,微微地笑了。
陸水橫不屑地嗤笑著:「我還以為被誰,原來是你哥哥啊,一架破鞦韆,將來他閑著沒事,有多少架鞦韆做不成?」
蘇岸卻是耐心細細安慰:「皎皎放心,那宅子我們沒賣,誰還能霸佔去。這樣好了,皎皎喜歡,我讓人將一應物事仔細整理照顧好,然後在南山那邊置個莊子,給你將來做嫁妝好不好?」
南山那邊全是肥沃的良田,有清冽的甘泉和層層疊疊的杏花林,蘇皎皎一聽眼睛便亮了,抱著蘇岸的胳膊開心地笑了。
陸水橫道:「看你那財迷的樣子,拐彎抹角和自己哥哥要嫁妝羞也不羞!」
蘇皎皎偎著蘇岸笑眉笑眼地頂嘴:「又沒同你要,要你管!」
他們走了三日陸路,又七日水路,到達淮揚古渡口。
那日天正煙雨,整個世界如水墨畫般,將往來的行人囊括成了背景剪影,唯岸邊綠柳紅花,於那一片潮濕的迷濛幽暗之中風姿綽約地搖曳浮顯。
來接他們的,是松竹翠柏般挺拔俊秀的少年。
他穿著淡淡青衫,未打傘,見了陸水橫一行人,上前躬身行禮:「下官沐柏見過陸大人、沈王爺。」
他言行有度,無諂媚,更不倨傲,舉止間一派磊落清明。
陸水橫與他寒暄幾句,問道:「一切相安無事吧。」
沐柏一揖道,「大人走後,下官方知曉何謂江南軟暖、富庶繁華。」
這是有人利誘,陸水橫不由頓住腳步。蘇岸卻只一笑,說道;「後生初到,自當長長見識,我們走吧!」
落後一步的沐柏這才發現他們二人身後跟著一個精靈般光華皎皎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