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番外一
又是一年菊花盛放。嫣紅色的夕陽斜照過籬笆牆,落在蘇岸白底菖蒲暗紋的錦袍上。
蘇岸的臉色有些蒼白,他幾乎是有些閑散地斜靠在長椅上,唇邊噙著笑,風姿靜朗神色清淡。
他正看著蘇皎皎在花叢中彎腰剪菊花。
這丫頭頭上戴著個大花環,一頭如墨般的秀髮就錦綢一般橫鋪在她的背上。她並沒有刻意梳妝,穿著也很寬鬆舒適,大概是連日的奔波操勞,一張小臉似乎越瘦了,可也不知何故,眼睛卻是越來越亮越來越靈而有神采了。
從她被他帶上馬背的那一刻起,她就如醍醐灌頂一般,心有明悟毫無掛礙了。
因為失而復得,她才了知到她的生命中不能沒有他。
她才了知到,這個世間所有的一切,包括功名富貴、身世家國、恩怨情仇、乃至生死呼吸,都沒有她的哥哥重要!
沒有哥哥,哪裡有她呢?沒有她,哪裡有心之負累,身外繁華?
夷秦終究是夷秦,並不會因為她留下有什麼改變,也不會因為她離開,有什麼損傷。
所謂的哀求,所謂的民意,不過是一場掩人耳目的笑話而已。
過去的十年夷秦沒有她,依舊好好的。可是哥哥用十年時間養大了她,一朝失去,哥哥不會好好的!
哥哥失去了一隻臂膀,是自己不懂事,為陰謀所惑,把所謂的哀求挽留當成了真,在哥哥心上插了一刀。
哥哥明知道,卻什麼都不說,只留下一個三日之約。
其實他應該知道自己妹妹比較笨的,哪裡有他那見微知著未卜先知的心眼,他是刑部令人聞風喪膽望而生懼的鬼王,傳說中好像具有他心通的好不好!
事實上蘇岸策馬沒有跑出夷秦境地就撐不住,暈倒發燒了!
然後整整病了一路。
病得氣勢洶洶半死不活。
蘇皎皎常常很害怕,但是守在身邊又莫名很安心。
無他,她覺得哥哥生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哥哥的身邊,和他同度過共承受。他活,她就在他身邊好好活,她死,她就在他身邊安然死。
十年生死,如果不是陰陽相隔,便沒有什麼兩茫茫的了。
宋璟聽聞蘇岸病了,當下遣太醫院掌院迎過去醫治,他拿到子虛上報的那份太后懿旨,氣得渾身發抖,雖然不能弒母,卻是一舉以通敵罪斬殺了高家!
於是當蘇岸被太醫院掌院精心調治,大病初癒回到京城的時候,高家已然過了頭七了。太后急怒攻心,一病不起,秋風一吹就吐了血。
蘇皎皎剪好了花,插在桌子上一個細頸瓶里,那是一枝修長的怒放的單朵黃金菊,迎著霞光,黃絨絨的,格外清亮嬌嫩。
空氣中是細細的香。
蘇皎皎很是自如地端起一旁的碗,用勺子舀了湯藥嘗了嘗溫度,傾過身去喂蘇岸。
蘇岸湊過去便用嘴接了。
整件事蘇皎皎做得嫻熟,蘇岸接得自如。
記得當蘇岸從昏睡中醒來,蘇皎皎陪在一側,兩個人在晃動的車廂里,輕輕地說話。蘇皎皎其實有點委屈:「哥,你明知道奇諾是算計我的,你為什麼不和我說呢?」
蘇岸只是裝傻:「他算計你嗎?」
蘇皎皎生氣地將臉扭向一旁,「哼」了一聲。蘇岸便笑了,道:「我說你會相信嗎?」
蘇皎皎看著他的蒼白瘦弱,還有那隻空蕩蕩的袖管,鼻子一酸卻拚命忍住淚,嘴硬道:「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信。」
蘇岸便微笑了笑,不說話。
蘇皎皎還在一旁等著。
蘇岸良久才風輕雲淡地道:「反正我的皎皎,總是會懂的。」
他給的起時間,他造得出契機,他對她瞭若指掌,自然可以應對得天衣無縫遊刃有餘。
他不說,她也會懂。經歷了懷念牽挂,失落茫然,經歷了捨不得,求不到,種種苦痛,層層阻隔,在生死關頭,一切放不下的都可放下,真正捨不得的終會執著,從此心無雜念,義無反顧。
他才能真正意義上地擁有他的女孩兒。
十年前把她從夷秦帶走的那一刻,他就發誓他終究要帶著她回來的。把一切該了斷的了斷,把一切該償還的償還。
十年前碧心郡主用自己的血和生命救了他,他不負所托,養大了她的女兒。
十年後他用自己的血和生命踐諾解脫,她不負所望,從此回到他的生命中成為他的妻了。
世事輪迴,雖不十分圓滿,但總有跡可循。
人生仇怨,雖未相逢一笑,但總一刀了斷。
皎皎又是他的什麼人呢?
所有事,其實都是他自己的事啊!皎皎被他帶著,歡笑哀愁,皎皎被他看著,點滴成長。
他把她寵壞了。
壞就壞了,自有他收場啊。
他給她編織一張苦痛厚重的網,自然可以袖手旁觀等著她掙扎衝撞。
他一牽動開關,她總能撞出來的!成為他最純最美最明亮最明媚的姑娘!
蘇岸喝了葯,金風細細,還是清和明潤天氣。
蘇皎皎在他身後為他按肩,一捏一抓,均是力道適中舒服極了。蘇岸很適意地習以為常,似乎不以為然地喚道:「皎皎。」
蘇皎皎「嗯」了一聲。
蘇岸道:「咸陽郡王過來商量,想讓你從郡王府出嫁。」
蘇皎皎側頭想了想:「郡王府不郡王府的,我只聽我外祖母的。」
蘇岸便笑了。
蘇皎皎狐疑道:「哥你笑什麼?」
蘇岸的笑意原本清淺,可眼底的輝光卻是璀璨極了:「夷秦要你從使館出嫁。」
蘇皎皎覺得甚是寥寥:「哥你覺得在哪裡好就在哪裡吧!」
蘇岸側了側首道:「你過來。」
蘇皎皎彎腰將耳朵側過去,卻聽得蘇岸溫熱的呼吸吞吐在她的頸項之間,說道:「還有皇帝那一茬子呢,由鈺兒背你送嫁!」
錦衣王大婚,是八月十六的正日子。
那一天整個京城都是紅彤彤的,當朝太子將新娘子背上花轎,十里紅妝。
那一日錦衣王府賓客如雲。
陸水橫和許青華整整站了一天,連水都顧不上喝。
輪到洞房花燭夜,眾人賀喜歸賀喜,可是真的沒有多少人敢鬧蘇岸的洞房。
雖然明知道蘇岸也不會怪罪,可是偏偏就真的沒有人敢起頭開鬧啊!眾人從這件事算是知道了什麼叫積威日久。
那可是小兒止啼,活活嚇死老婦人的錦衣王啊!
當真是活活嚇死,一位小吏的母親做壽,不知道哪個愛開玩笑的喊了一句錦衣王世子來了,當時正是蘇岸任職刑部大殺四方的時候,那小吏的母親以為自己兒子犯了事兒,當下兩眼一翻嚇死當場了!
這麼一個人物,如今他變得好脾氣抱得美人歸了,就敢上前調笑?
還是省省吧!他平定天下扶植太子,真的想要權勢的話,那是唾手可得!不能他不求上進沉溺溫柔鄉了,就把老虎當病貓啊!
那是個實實在在的狠人,對自己也是砍胳膊不眨眼睛。
於是剛剛入夜,賓客紛紛告辭,秋宵苦短,錦衣王當了三十年的和尚,還是別去打擾了!
蘇皎皎幫蘇岸寬衣。
她事實上有一點緊張,突然有一種洶湧澎拜難以言傳的難為情。
這個,好好的哥哥從此就是夫君了!
這個,衣服怎麼脫,哥哥一隻手,方便不方便啊!
這個,自己年紀還小吧?哥哥會不會太過勇猛啊?
這個,哥哥大病初癒不久,也許還沒徹底恢復呢!不知道行不行啊?
蘇岸行止如常,他任憑蘇皎皎為他脫了婚袍,穿著裡衣便躺在了床上,然後看了眼自己的胳臂,對蘇皎皎柔聲道:「皎皎,過來睡啊!」
蘇皎皎臉一紅,應了一聲,有些僵硬地躺在了他的身邊,枕在他的胳臂上。
蘇岸側過身,擋住了燭光,將蘇皎皎籠罩在自己的暗影里。
兩個人一時無話,近得呼吸可聞。
窗外彷彿有風掃過落葉的聲音。
蘇岸卻開始說話,他的聲息溫柔寧靜,當真是比平日親近更溫柔寧靜。
「以後都和哥哥生活在一起,皎皎喜歡嗎?」
「嗯。」
「那過不久,咱們一起去看銀杏葉。」
「好。」
「冬天一起在書房裡逗逗魚,看看雪。」
「好。」
「皎皎最喜歡看杏花是吧,回頭哥哥再給你做架鞦韆,可以躺在上面的,寬寬大大的,夜裡杏花開滿的時候,我睡不著,可以一起陪皎皎躺在上面看花看星星。」
蘇皎皎被他說起了幾分興緻,忘記了洞房花燭男人都想做的事,不由欠起身道:「哥!那乾脆做成搖床算了,以後我們有了寶寶可以抱著他在上面玩!」
蘇岸眼底含笑不動聲色地道:「皎皎都想要有寶寶了?」
蘇皎皎一時口快神色大窘,攥起小拳頭便去錘他:「哎呀哥哥你討厭!」
可她萬沒有想到自己的花拳繡腿會遭到那般可怕的鎮壓,蘇岸欺身將她壓在身下,她的雙手被哥哥抓住按在頭頂上,然後蘇岸那溫熱隱忍的氣息帶著勃發的慾望霸道地吞吐在她的耳際,他壓抑得有些低啞的聲音似乎帶著難言興奮的和嘆息:
「皎皎!我等你長大很久了!」
他身下的猛獸充滿著侵略的攻擊和灼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