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②章 走
「是我老公的弟弟,每次來看我女兒都買一袋橙子,我女兒也高興跟我們一起這麼叫他。」提起女兒,彭麗的臉上浮出溫柔的笑意。
夕時哦了一聲,覺得自己大驚小怪。
可是停了停,還是忍不住問道:「您先生姓?」
「姓郭。」
這下夕時沒了想頭,本來這種草木皆兵就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她時刻留意著和呂程相關的所有信息。但自從在景饒路的超市離開之後,夕時再沒有回去過。同在一個城市,可城市之大,我遇不到你;城市之小,我也遇不到你。
他的身邊有「夕時」,就算有一天她和他會相遇,「夕時」也會改變一切的。
徐立辰問她還會不會去找呂程,夕時只能搖頭。
他並沒有等她五年,那麼她也不虧欠他什麼。
一本兩清的賬,還老翻動它幹嘛。
至於感情,能有多少感情呢。
「夕小姐?」
夕時用力搖搖頭,甩開那些已經做不了主的事情,言歸正傳,「彭小姐,你現在的婚姻很幸福,你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如果,我有能力去改變一些事,如果當初楊璽並沒有死,你願意用現在的生活去換取和他在一起嗎?」
再一次提問,彭麗已經有了很多心理準備。
她不像剛剛那樣激動,倒是認真的去思考夕時的話。
這正是夕時想要看到的,她可以去救下楊璽的命,但別人的人生她沒有權利去改動。
彭麗捏了捏皮包帶子,說:「夕小姐,這世上沒有如果。倘若楊璽還活著,我們這時候可能已經結婚生子,也會很幸福。可人死不能復生,我也用了很多年才走出他的陰影。我老公對我很好,我的女兒聰明可愛,你讓我用現在的生活去換,我不會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夕時一直在注意她。
得體的洋裝,飛鳥格的外套,精心打理過的熨帖頭髮和一張紅潤白皙的臉龐。她的面容並不悲苦,提起楊璽的時候,更多的是感懷。人的眼睛是最真實的,從她的目光中,夕時知道她現在生活得很好,也已經徹底將楊璽放下了。
夕時側過身子打開門,輕聲說:「我們會儘力治療聶阿姨的。」
「謝謝。」
#
送走彭麗和聶鳳萍,夕時站在電梯前,看著鏡面反射的徐立辰,一身剪裁合體的西服,四十多的人了,成熟,穩重,睿智,目光能看透人心。
「這個委託我不會接的。」
徐立辰將手□□褲袋裡,他的個頭不算高,但比例很好。
他也看著電梯鏡面里的夕時,明明就站在一起,可是電梯的門正好將兩個人從中間隔開。
「夕時,按你的說法,我們認識15年了。」
「15年我也不會接這個委託。」夕時側過頭直接看他,有些氣鼓鼓的,「楊璽的命好救,可是彭麗的呢?我沒有權利去改變她的生活。」
徐立辰還是看著鏡面里的她,她側著身,臉向上揚起。
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從一個旁觀的角度去看她,看她的視線里只有他。
「你有權利去改變誰的生活?」徐立辰突然嚴肅起來,「誰都可以選擇要怎樣生活,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卑微低下受人鄙視的,積極的,萎靡的,樂觀去看待一切,或者總是杞人憂天。憑什麼說人家的人生就是不好的呢?用的是誰的標準,誰的價值觀?」
夕時是頭一次聽徐立辰說這麼深奧的話,在他眼裡,她始終是一個小孩兒,是一個他認識多年的病人,是她某一個層面上講的監護人和緊急聯絡人。
雖然只是相差16歲,但夕時仍將他當一個朋友去看待。
而這位朋友,在接下來就徹底顛覆了她對他的看法。
徐立辰說:「夕時,呂程用三天的時間表達了他對你的喜歡,你就接受了。我用了那麼多年,你卻從來不肯接受我。」
他轉過身來,看著她驚訝的眼睛,直直望進她的眸子里,「夕時,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我喜歡你。」
夕時覺得此時她只能搖頭。
該裝傻的時候就是要裝傻的,更何況她是真的不知道。
「夕時,去接這個委託,我等你回來給我答案。如果你接受,以後都不要再穿越了,有什麼結果我和你一起承擔。好的壞的,我們一起面對。」
夕時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這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她根本不知道該怎樣應對。
她僅剩的一點理智戳著她的脊樑,讓她沒有蹲下去抱住自己。
用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根本不起作用。
她迎上他的目光,鼓了半天勇氣,最後也只是說:「為什麼要接受這次委託之後呢?我不想接這個委託的。」
徐立辰將領帶鬆了松,吸了口氣說:「楊璽的大學是在T大讀的。」
T大,又是T大。
九年前,呂程應該在念大三吧。
徐立辰揉了揉夕時的頭,將她飄飄散散的神思拽回來,「你這次回去,可以改變不止一個人的命運,包括呂程,也包括我。」
是啊,如果回去了,楊璽的命救下了,彭麗的命運改變了,聶鳳萍的命運也跟著改變。
而此時和徐立辰的對話,就坍塌在蝴蝶效應中,消失不見。
這是不是在逼她呢?
如果她不回去,她就要面對這份告白。她在這世上就只剩下徐立辰一個。現在他非要把關係挑明,她還要怎麼繼續面對他?
而呂程,九年前的呂程,她又要怎麼去面對。
#
晚上和徐立辰一起去吃日本料理,大大一盤刺身船端上來,冰山冒著冷氣,將切得規整的魚片烘托得仙氣繚繞。
夕時沒什麼胃口。
她屬於那種心頭不能壓著事的人,一點點壓力都會讓她的精神如履薄冰。
徐立辰倒吃得很痛快,夾了紅乾魚又去夾北極貝,一雙筷子在半米多長的船身上不停揮動。
他脫了西裝外套,又將白色襯衣的袖子挽起來。拆下來的豌豆袖扣和腕錶細緻地放在他隨身攜帶的手帕上。夕時這麼多年見過形形□□的人,徐立辰這樣的習慣還是獨一個。
眼看著夕時要將碟子里的三文魚戳爛,徐立辰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用不吃飯來抗議?」
夕時悶著頭不想說話。
徐立辰嘆了口氣,「夕時,旅行會讓人上癮,因為可以拋開身處的浮華社會,拋開鋼筋水泥的城市裡的身份,去體驗另一種生活。可人總要回來的,不管是踏遍祖國大好河山,還是去週遊世界,總有一天,人想要安定下來,不管是在哪裡,心要回來。那麼你呢,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夕時非常不擅長和人針鋒相對,而不管是呂程還是徐立辰,卻都很喜歡用這樣的方式來和她說事。
總要把她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要她一個答案。
她怎麼可能會有答案。
「徐立辰,別逼我改變我們的過去。」
看,她也是有籌碼的。
「你會嗎?」徐立辰好像並不擔心,將手搭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攢著一團掌心裡的熱氣。他笑了笑,聲音擲地有聲,「呂程信誓旦旦說要等你五年,他抓住了你的心軟,所以你就動心了。可我等了你九年,你有將我放在心上過?」
這麼一說,話就重了,夕時拍著桌面幾乎要站起來。
「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我每一次從過去回來都會來找你,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一個,是,是……」她一時想不到一個詞來形容她和徐立辰之間的關係,臉龐漲得粉紅,過了會兒才斬釘截鐵地說:「你對我來說就是親人一樣的存在。」
親人?徐立辰在唇齒間撕咬著這兩個字,真是恨不得咬出汁來。
他的職業素養讓他端著一張神色莫變的臉,他看著夕時瞪得圓圓的眼睛,非常明白她此刻想要的就是一種認同。
將他們的關係認同成一種親情。
太可怕了。
徐立辰的肩膀微微有些抖,虛攢著的手慢慢握緊,聲音還是平緩有序,「夕時,你對我的是一種依賴,談不上親人,更論不上親情。如果沒有呂程,我們的關係可能會繼續這樣下去。但現在不同,我意識到呂程在你心裡的位置,他成了我對你感情的催化劑。我並不想逼迫你,但我也不想失去你。你對我的依賴,對我來說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想要你把這種依賴加深,我希望你能接受我,像接受呂程一樣,將我們之間的關係重新定義一下。」
就像自己和自己下棋,他彷彿將自己剝離開,用醫生向病人家屬解釋病情一樣,將自己的心病告訴夕時。
他覺得有些好笑,這算不算職業病呢?
「夕時,我們認識十五年了,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跟我在一起,你不需要隱瞞,不需要顧慮。你不必在別人的過去里製造自己的回憶,以後我和你在一起,這樣不夠嗎?」
夕時面臨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艱難境地,她不敢去看徐立辰的眼睛,視線只能在桌子上來回瞟。
視線落在手帕上的腕錶,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腦子裡漸漸成形。
如果,如果她回到過去,回到今天中午,在白光出現的剎那交給過去的自己一張紙條,避免和徐立辰的談話,現在的事能不能避免?
能不能?
這麼想的時候,行動已經超過了思考,夕時下意識去拿徐立辰的腕錶。
但當她手伸過去的時候,徐立辰搶先一步將手帕收了起來。
「夕時,不要這樣。」
夕時咬著嘴唇,恨恨地抬起頭,「徐立辰,明明我們……」
她的話沒說下去,就在她抬起頭的一瞬間,視線越過徐立辰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後隔著幾張桌子站在那的「夕時」。
但是一閃而過,「夕時」很快不見了。
忽然間,夕時就想通了徐立辰不按常理出牌的原因。
「是不是『夕時』找過你,『她』是不是……」
夕時的話再次被打斷,徐立辰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點亮的屏幕上顯示是彭麗打來的電話。
徐立辰接通后沒一會兒,看向夕時的目光變得耐人尋味。
「聶鳳萍剛剛在出租房裡割腕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