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司機

卓越班的師生碰頭會安排在年級大會之後。

文婧挨著解語坐在報告廳中間靠邊的位子，看著學生們陸續進來。年級大會面向整個臨床醫學院新生，包括卓越班和普通班，要求任課老師參加，連她這個代課老師也不例外。

已經過了開始時間，輔導員們面色不豫，顯然出勤率不好看。

解語手機上存了卓越班的課表，翻出來看，卓越班從西區教學樓過來，時間很趕。

文婧捅捅她，「那邊，你家的小朋友。」

解語順著看過去，是邵暉和楊明。

「這小子有種啊，那天在酒吧就是他？」文婧促狹的笑笑。

「你不是去撩帥大叔了嗎？」難為還能分心關注好友。

「別岔開話題，」文婧借著明亮燈光將邵暉打量一番，「不錯不錯，身材好，臉也靈，不像其他新生那麼呆。」

無語，全人類都阻止不了她把周遭異性YY個遍。

學生處的老師對於出勤率也不太滿意，「班長起來點一下名，沒來的要做記錄。」

有些學生慌了，偷偷給沒到的發信息。

「從1班開始。」

1班班長戰戰兢兢的拿起名單，「張三，到了沒？李四……」

文婧默默癱在椅子上，「這樣點下去，要到幾時？」

臨床醫學院新生眾多，幾個班點完，已經過了小半個鐘頭，就連台上的領導也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但又不好駁學生處老師的面子喊停。

其他班終於點完，到了卓越班。

解語居然擔心起來，剛才她有留意，卓越班來的晚，好幾張有印象的臉都沒見到。

邵暉站起來，吸引了大半女生的目光。

人帥，加上卓越班光環，更加鶴立雞群，連台上領導看見他，都眼前一亮，精神了不少。

文婧也轉過身去圍觀，又笑著小聲說，「嗯，你家小朋友的話，可以慢慢來，聽他點名比領導講話養眼。」

邵暉卻不像其他班長那樣拿出老長的名單，他在烏泱泱的報告廳里掃視一圈，沉聲道，「——303寢室，你們人齊了沒？」

被叫到的室長連忙回答，「嗯，齊了。」

「514呢？」

「齊了。」是周怡的聲音，解語記得班上這個女生。

別樣的點名方式讓人一個激靈。

——不愧是卓越班，連點名方式都這麼特別！

文婧忍笑，「你家小朋友真可愛……該叫他滑頭呢，還是情商高？」

解語也敗了，這孩子……把班長的活放到幾個室長身上，責任分攤，人情也一併轉讓，沒到的肯定有，就看室長要不要幫忙瞞過。之前其他班點名，明顯也有幫忙代答的，跟他相比就是兩種思路。

電光火石間，報告廳眾人也咂摸出滋味來。其他班的女生望著他吃吃的笑，男生很是不爽。

邵暉收集了幾個室長全勤的報告，總結，「然後是我們寢室，也都到齊了。」

解語靜靜聽他睜眼說瞎話，大聖明明就沒到。

學生處老師有些緊張的看了領導一眼，往大里說，這算是在領導眼皮子底下明目張胆的耍滑頭吧？

出乎意料，領導們並沒發怒，坐得近的甚至相視一笑。

解語和學生處老師齊齊鬆了一口氣。

文婧擊節讚賞，「台上坐的都是人精，學生時代想必也不是死守規矩類型，不早不晚的點兒開動員會，幾個孩子缺席有什麼要緊……這樣腦子靈活的學生他們才真正喜歡。」

解語覺得她吹過了，「點個名而已，只是小聰明。」

「以小見大嘛，小朋友一看就是個有前途的，你不虧。」

解語放棄了——

這哪跟哪，邵暉怎麼成她家的了。

再說，聰明人，她又不是沒見過。

年級大會開了一個多小時，無非講講學校歷史，重申規章制度，動員打雞血之類。散會之後，學生們蜂擁而出，文婧簽了到走人，解語還得轉戰卓越班的小灶。

參與者包括院校領導、班導員、幾門基礎課老師。

邵暉也在，作為學生代表。

畢竟是試點，成敗關係到明年全國學科評分，大意不得，她這個代課老師也被抓丁。

校領導對於邵暉剛才的點名印象頗深，一臉慈祥的問他是否適應大學生活，卓越班壓力大不大，同學可有不良舉止。

方解語心中腹誹，開學第一天就去酒吧，算不算不良舉止。

一般學生對著領導就像耗子見了貓，邵暉倒是沒這毛病，有問必答，不卑不亢，「……能夠適應，同學們相處愉快，縱有少少差異也能磨合……」

——明明是可以正經起來嘛。

領導看見解語，「小方代上的解剖課是重點科目，你們能聽懂嗎？」

邵暉朝她望過來。

解語竟有些莫名緊張。

邵暉慢慢笑了，「方老師課上的很好，也能跟我們打成一片。」

「那就好，年輕就是有優勢……能雙語教學的老師不多，更別說全英語了。人事科提供的不太滿意，還得繼續找，我費了老大功夫才說服於主任繼續借用小方，你作為班長，要好好配合……解剖課很重要，是以後臨床工作的基礎，我至今記得學生時代考前一天通宵複習，你們可別學我。」

眾人笑起來，領導有事先行離開，讓他們繼續交流。

卓越班的任課老師大多在三四十歲之間，解語是裡面惟一不到三十的，輔導員比她大個兩三歲，看的出校領導對她這個代課老師的偏愛，於是也跟她有商有量，「既然學校分了一間專門教室給卓越班，我看不如利用起來，規定每天定時晚自習？方方你覺得呢？」

解語本本來只是代幾節課，不想對別的事太過置喙，但無意中看到對面邵暉的表情，忽然起了點小心思，「嗯，我也覺得可行，解決了找自習座位這個難題，省得有些學生拿找不到位子當借口，跑出去混……網吧什麼的。」

她不無惡意的停頓數秒，能感到邵暉小緊張一下。

雖然只是瞬間，也算扳回一局。她至少是個師姐，沒道理反而在後生面前落了下風。

有解語支持，輔導員底氣也足了。

邵暉忽然說，「我有個小小建議，為了更好效果，能否偶爾安排老師來帶晚自習？」

輔導員對這個班長越看越喜歡，「好建議，那邵暉你覺得初期哪些科目難度比較大，希望老師輔導？」

解語心中忽然生出不良預感，不禁懷疑：之前自己以為的「扳回一局」是否錯覺？

「……解剖吧，同學普遍反映知識點多，需要梳理。」

「那就從解剖開始，方方這周先帶一天晚自習試試？」輔導員笑吟吟的看著解語。

散會之後，其他老師一個方向，方解語住學校公寓，單獨一個方向。

哦，當然還多了個尾巴。

「真好啊，每周又多了一次跟師姐見面的機會。」邵暉對著夜空感嘆。

解語無奈，「你公報私仇是不是？因為我贊成晚自習、耽誤你混酒吧了？」

「哪有，我這麼愛學習，不知多高興。」

解語不信他不是故意的，「解剖學是形態學科目，多花點時間背書記生詞就好，哪有什麼難點了——你怎麼不選生理學？」

邵暉聳聳肩，「沒辦法，壞消息總要搭個好消息，強制晚自習這種噩耗多難接受，但如果聽到是美女師姐來帶，大家心裡也能平衡點不是。」

解語氣結，「……你別以為所有人都吃巧言令色這一套。」

邵暉不以為忤的說，「巧言令色是很高的評價，說明嘴巴甜、顏值高，我相當樂意接受。」

解語心中的小人已經撲上去對他一陣亂抓亂撓，卻只能保持淡定。

忍無可忍，重新再忍。

她要跟學生當街拉扯起來，成何體統。

能夠輕易被挑起情緒，說到底還是修鍊不夠。

解語心中忿忿，不覺一路走到公寓樓下。

邵暉抬頭看那棟建築，「住校內公寓啊，不錯嘛，挺安靜。」

解語才發現自己竟一時不察，讓他送了回來。

累積的情緒讓她口氣不太好，「——關你什麼事。」

「怎麼不關我事？剛剛院長也說了，讓我配合師姐開展工作，我這算『奉旨』合作啊，」邵暉得寸進尺，「不請我上去喝杯茶？順便留個電話，以後有事方便聯繫。」

解語的神經快要斷掉，深吸一口氣，「——我覺得沒這個必要。」

邵暉笑了，「師姐心裡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塊吧？卻還要裝冷靜，幹嘛這麼壓抑自我呢？」

「你懂什麼。」

邵暉忽然說，「我觀察過師姐的英文板書，書寫習慣可以反映你的內心哦。」

解語氣笑了，「我的內心？」

「嗯，寫到g、y這類字母的時候，尾巴會明顯偏向左邊，這表示你徘徊過往，內心有難解的情意結，阻止了你從當下生活里獲得樂趣——」

邵暉探究的看著她，「而你的大寫字母尤其細長，說明你內心比外表想要的更多，卻不得不被某些東西壓制住……我說的準不準？」

解語避開他的眼神，「不準，完全不準。」

「迅速否認表明正中要害，轉身的動作也是明顯掩飾；師姐你這樣，我都不用再分析表情了。」

「……你美劇看多了才真。」

「不不不，這其實是根據俄國戲劇表演理論家，康斯坦丁——」邵暉嘗試幾秒，最後還是放棄了冗長拗口的後半截名字，「『康斯坦丁·blahblahblah司機』關於筆跡學的研究結果。」

——blahblahblah司機？

解語氣笑了，「是你編出來的名字么。」

「這人很有名的，他另外一個代表作你肯定知道——」

解語心想，她一點都不好奇。

不好奇不好奇不好奇。

邵暉沒賣太久關子。

「——《演員的自我修養》。」

解語嘴硬，「沒聽過，這是什麼？我又不學表演，幹嘛要知道。」

邵暉好脾氣的點頭，「對，我忘了，師姐只知道《Gray'sAnatomy》。」

解語正色道，「你也該多看點格氏，少看點逃學威龍。」

邵暉好奇狀，「逃學威龍是什麼？跟我們聊的話題有關？」

解語沉默幾秒，尷尬的發現，自己居然踩坑了……踩坑了……踩坑了……

不想再看他得意，她轉身跑進公寓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