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南陽侯
醉春樓,瀟湘閣,絲竹管弦,清酒瓜果,一派雅緻。
南陽侯秦晟飲了一杯又一杯,卻依然能唱和樂姬的古曲,但他對面的季翊卻有些醉意了,歪歪扭扭地倚在桌上,雙眼半睜半闔地看著舞女們翩翩起舞。
「都下去!」秦晟突然一聲令下,不明所以的歌姬舞姬們都慌張地退了下去,他又對侍從吩咐道,「拿我的劍來!」
季翊睜了睜眼,眸子里還有散不去的迷離,「怎麼了?」
秦晟拿著劍,睥睨著季翊,說道:「絲竹悅耳,聽多了卻是靡靡之音,不如咱們來比試比試劍法?」
「這……」季翊往後退了退,「季某劍法難以登大雅之堂。」
「少廢話!」秦晟將季翊一把拉了起來,扔給他一把劍,不等他站穩便刺向了他。秦晟劍法精妙,才三個回合就將季翊的劍挑落,而季翊酒意未醒,偏偏倒倒地坐了回去。
「你說,公主究竟喜歡你什麼?」秦晟俯身向前,拉住了季翊的衣襟,「就憑你這張臉嗎?」
「侯爺開玩笑了。」季翊擋開了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漫不經心地說道。
秦晟目光凜冽,盯著季翊。而眼前這個武藝不精,謀略平平的男子卻像是沒感到他的目光一般,自得地喝著酒,讓秦晟有氣發不出來。整個大梁都知道,秦晟是皇帝內定的大公主駙馬人選,他出身清河大族秦家,母親是老雍王妃,父親是政績赫赫的前南陽侯,只不過他父親英年早逝,這爵位才落到了年紀輕輕的兒子身上。
放眼整個大梁,論身份、才幹、樣貌,找不出比秦晟更好的世家子弟了,所以皇帝一直青睞於他。老侯爺還在時,皇帝就曾多次提過,等合適的時候,便讓秦晟尚了大公主。所以,秦晟至今未定親,已然是皇家默認的大駙馬了。
可是,大公主與周國質子季翊的傳聞在京都傳得沸沸揚揚,每日他聽著那些傳聞只覺是一個個耳光打在自己臉上,卻又無處宣洩。
「你,告訴本侯,你和公主有沒有肌膚之親!」
秦晟眼裡泛著酒氣,渾身散發著一股肅殺之氣,如同站在沙場一般,可眼前的男子卻依然像個流連於風月場所的紈絝,眼角帶笑,髮絲凌亂,只是眼裡的神情卻沒有一絲異動,只有瘋狂的平靜。
忽然,侍從走了進來,見了屋子內的場景,嚇得縮了縮脖子,「侯、侯爺,大公主派人來宣季公子入宮一趟。」
季翊的眼裡有了一絲悸動,他整理了一下髮絲,靜靜看著秦晟。
屋子裡的酒味兒久久不散,此刻卻像毒氣一般令人窒息,許久,秦晟額角青筋隱隱跳動,「滾!」
季翊站了起來,背對秦晟,展開摺扇,輕輕扇動,吹起了寬大的衣袖,翩翩公子的形象與秦晟的憤怒的模樣形成對比,只是眼裡的冷意像吐著信子的毒蛇一般,嚇得侍從哆嗦了一下。
宮門已經落鎖,來接季翊的侍衛亮出了摘月宮的腰牌便順利進了宮。此時,樓音的妝容一絲不苟,一身鳳紋織錦緞宮裙延綿在腳下,像一朵含包怒放的牡丹,在這深夜,卻帶著一股妖冶之氣。
季翊身上的月白錦袍沾了不少酒漬,頭頂的玉冠也有些歪,卻絲毫不掩他眉眼間的清俊。兩人共處一室,兩種氣質碰撞在一起,像一捧鮮血噴入清泉,碰撞出一種奇異的和諧。
樓音使了個眼色,枝枝端著夜明珠走了出來,樓音道:「季公子,這可是你的夜明珠?」
季翊眼了一眼,道:「竟在公主這裡。」
他越是冷靜,樓音越是摸不清他的想法,心裡的煩躁勃然而起,「栽贓陷害本宮的罪名可不小!」
季翊只是淡淡哼了一聲,「公主什麼意思?」
「你今日到大理寺報案夜明珠被竊,它卻莫名出現在本宮這裡。」樓音寬大的袖子里,手指緊緊握著椅柄,「你究竟什麼意思?」
季翊走上前,偏頭看了幾眼夜明珠,緩緩說道:「臣今早發現夜明珠不見了,便報了大理寺。至於它為什麼出現在公主這裡,臣不知。」
季翊像一團軟綿綿的棉花,任樓音發火,他也不動聲色,靜靜地站著,讓樓音滿腔的怒火無處可發,「它為什麼會出現在本宮宮裡,本宮會查清楚,想必是個誤會,你將它帶回去吧。」
「原本就是要獻給公主的,公主留下吧。」
「本宮不要。」樓音道,「本宮說了不想要了就是不想要了,你帶走它。」
季翊眼中終於有了一閃而過的異動,但長睫一扇,便掩了過去。他走上前,捧起了盒子,微微躬身便退了出去。
夜色如濃稠的墨,深沉地化不開。季翊抱著夜明珠的盒子,一步步從摘月宮到了宮門。郁差已經牽了馬在宮門外候著,季翊卻只是對他揮了揮手,徑直走了開。京都的長街不復白日的熱鬧,寂靜地只聽得到季翊的腳步聲。月光灑在他身上,一聲白衣如同謫仙,可他散落的髮絲飄起,卻像一個鬼魅漂浮在這夜色中。
夏夜的微風吹起他的袍角,街邊囂張的野貓像極了妖怪,卻被他的腳步聲嚇得跑了開去。不知走了多久,郁差一直牽著馬在他身後默默跟著,待走到了季府大門,季翊突然轉身,將盒子遞給他,「把它磨成粉。」
郁差接過盒子,沒有多問。
「殿下,公主的人沒有再動書信的心思了。」
「嗯。」季翊負手,徐徐踏進大門。郁差接著說道:「昨夜潛進來偷夜明珠的人確實是劉勤。」
季翊不再說話,郁差也閉了嘴。
這劉勤可不是一般的小飛賊,相反,他身份十分高貴,是當朝長公主與駙馬平津侯的獨子,只是他卻有一特殊癖好,喜歡偷竊。越是珍貴的東西,越是戒備森嚴的地方,他越是喜歡去偷盜一番,但往往得手之後,他又會將東西原封不動地還回去。長公主和皇帝因為他這癖好操碎了心卻無可奈何,好在他身份高貴,又從未真的貪戀珍寶,所以一直未得到處置。
只是昨夜他潛進季府,全程郁差都看在眼裡,但並未阻止。畢竟劉勤輕功極好,除了皇宮,京都戒備再森嚴的府邸他都能得手,連東宮他都曾人不知鬼不覺地潛入過,若是在一個質子的府宅被抓了現行,那皇帝倒要懷疑一下季翊到底帶了什麼人來大梁。
「對了。」季翊關上房門前,郁差又說道,「按殿下的吩咐,今晚岳雲帆便會被送回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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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郁差敲響了岳府的大門,睡眼惺忪的侍從揉著眼睛開了門,看見眼前站著的岳雲帆,瞬間醒了神,剛想大叫出來,卻又想到了什麼了,立刻壓低了聲音,「少爺您可算回來了!趕緊跟著奴才進去見老爺吧!」
岳雲帆整理整理衣襟,回頭一看,郁差已經不見了蹤影。
「人呢?」
「咦?」侍從也抓著腦門,一臉驚訝,探出頭去往大街兩頭看了看,「怎麼突然就沒人了?」
二人沒管太多,連忙進了岳府。
岳承志聽到消息時,還未入睡,他看了看身邊好不容易睡著的妻子,嘆了口氣,起身穿衣,「先瞞著夫人,現在把少爺帶到書房,任何人不得進出。」
書房內,岳雲帆一看見岳承志進來,便激動地沖了進去,「爹!救我!」
岳承志胸腔一口氣血湧上來,只覺眼前昏花,還好侍從上前扶住了他並使勁兒掐了他的人中,他的思緒才算轉了回來。他看向自己兒子,問道:「這幾日你究竟去了哪裡!」
岳雲帆縮著脖子,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躲在季翊府邸里……不知他今日著了什麼魔,非要把我送回來,我、我害怕啊……」
待岳大人心情平復了,岳雲帆才將這些日子的事情哆哆嗦嗦的說清楚。
商太傅一行人之死確實是他策劃的,他買通了人,在馬里下了葯,待馬車行駛到他事先設計過的山路時,藥性發作,山坡上又滾落下許多石頭,一行人便這樣摔下了山崖。
「你!」燭光下,岳承志目光如炬,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岳雲帆,「你這個膽大包天的東西!」
「爹!救我啊!」岳雲帆普通一聲跪了下來,抱著他父親的腿,哭喊道,「我也是一時豬油蒙了心智,才做了這樣的事情啊!我以為此時定會交到爹的手上,我說不定能逃過一劫,誰知皇上派了公主來查,這、這、這可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