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季
皇帝的病好了許多,能上朝聽政了。
這一日,樓音在養心殿陪著皇帝用午膳,說起了商家一事。
「京都流言不止,可憐了商太傅,朕瞧著他像是老了許多。」商太傅在大梁德高望重,皇帝並不相信京中流言,可三人成虎,如今京中已經傳出了「好男不娶商家女」這樣的話,看來商家多年名望就要毀於一旦了。
這流言傳播得比瘟疫還快,自然少不了樓音的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商太傅也就罷了,倒是可憐了嫂嫂……」樓音欲言又止,親手給皇帝盛了一碗湯。
「你說完。」
樓音看了看皇帝,正色說道:「我朝皇后的根本便是德行二字,如今商家名聲受損,嫂嫂她將來作為皇后,怕是少不了要受非議了。」
皇帝沉默,盯著碗里吃食,半晌才開口,「阿音覺得,京中還有哪家女子擔得起太子妃一位?」
「這……」樓音本以為,要勸動皇帝廢太子妃得廢一番口舌,不想皇帝竟果斷至此,「父皇的意思是……」
「不管京中流言是真是假,商家名聲已經受辱。眾口鑠金,朕難道還要去向天下力證商家的清白不成?不如直接換一個太子妃,省時省力。」
看皇帝臉上不帶絲毫猶豫,樓音便道:「兒臣覺得,南陽侯府秦語陽身份高貴,倒是擔得起太子妃一位。」
「不行。」皇帝直接否決了這個人選,「朕見過南陽侯府家的那位女兒,身份高貴不假,卻也過於天真爛漫,哪裡有能力母儀天下。」
頓了頓,皇帝又道:「你為何不考慮你的表妹?她下個月就要嫁入東宮了。」
樓音皺眉,看著皇帝道:「父皇,尤家若是再出一位太子妃,那……」
「你怕外戚掌權?」皇帝笑了,「當年你母后還在時,她寵冠後宮,尤將軍也不曾有二心。」
若說外戚,現如今京都紀家可比尤家炙手可熱多了,戶部尚書紀令明,輔國將軍紀楚,一個握住財政,一個握著部分兵權,更不說散布在朝廷其他各個職位上的紀家人。
只是,皇帝如今確實有能力制住權臣,若是日後太子登基,那就不一定了。
「想來京中也沒有適齡女子了。」皇帝嘆了一口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自然是十分信任尤將軍的。」
樓音不語,低頭喝了一口湯。她這個父皇喜愛皇權,但知人善用,敢給予朝臣極重的權力,除了他的信任以外,也因他對自己御下能力有信心。可如今若要尤家女兒為太子妃,皇帝更大的考慮自然是為了牽制紀家的勢力。樓音自然是極不願尤暇嫁給太子的,但如今看來,尤暇今後的日子不好走呀。
*
半月後,尤暇風風光光嫁入了東宮,但卻是以太子妃身份嫁入。樓音沒有出現在婚禮現場,只在皇宮城牆上看著那十里紅妝延綿了整個乾坤大道,相比起來,半月之後,商瑜嫁進東宮便寒酸多了。
原來的太子妃被廢,成了側妃,商瑜原本也只能作為良娣,但樓音說服了皇帝依然許商瑜側妃之位,理由是商家聲明受損,已然可憐。但皇帝廢了太子妃,相當於坐實了商家的傳言。樓音知道,皇帝也有他自己的考慮。商太傅雖無實權,可他在朝中桃李眾多,相當一部分結成黨羽,以商太傅為首。皇帝最不喜官員結黨,且商太傅結黨就是太子結黨,皇帝豈能容忍。原本此次流言完全不必廢太子妃,皇帝只不過藉機打散了以商太傅為首的黨羽而已,倒是無形中幫了樓音一把。
如今商大小姐商瑾與商瑜平起平坐,以樓音對她倆的了解,不反目成仇才怪,最好她們窩裡斗,讓東宮不得安寧。而尤暇雖然成了太子妃,但她到底是尤家人。
尤暇大婚一月後,樓音才踏進東宮。尤暇親自接待了她,如今的尤小姐已經是太子妃,妝容華麗富貴,暗紅綉百子圖案緞袍襯得她有著不屬於這個年齡該有的老成。
「太子待你還好吧。」樓音語氣始終冷淡,對這個固執的妹妹實在熱情不起來,「他若是敢對你不好,你只管……」
「姐姐!」尤暇打斷了她的話,臉上浮上一絲嬌羞,「太子她對妹妹很好。」
樓音看不出尤暇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但她敢肯定,尤暇是尤家兒女,太子定不會真心對她。
「太子妃……不,現在是側妃了。」樓音頓了頓,「她怎樣?」
提到這個,尤暇眼神也暗淡了許多,「哎……她也是可憐,自己被親妹妹氣得流產,自己親妹妹卻又懷著孩子嫁進來了,她怎麼會好過,姐妹二人現在是徹底反目成仇了,不過好在我還有幾分威嚴,不會讓她們明面上鬧起來。」
這是罪有應得,樓音心裡舒坦了許多。這商家二姐妹的心腸可不是一般的歹毒,她多少有些擔心自己表妹,「暇兒,你要防著她們姐妹倆。」
尤暇自然知道樓音的意思,商瑾從太子妃陡然變成了側妃,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商瑜與太子作的孽。可樓音當初揭開了這樣的醜事,她的表妹又搶了自己的太子妃之位,商瑾定是以為這一切都是樓音的局,為了讓自己表妹入主東宮。
「商家落敗,商太傅三日前離京,任她們姐妹二人如何,也是翻不起風雲了。」尤暇說道。
商瑜婚後不久,商太傅終於頂不住紛紛流言,準備帶著一家老小告老還鄉了。
*
天色已晚,皇宮一切歸於平靜,孤月無星,窗外只有寂寥的風聲。此時席沉卻來了,他面色低沉,比以往更多幾分不安。
「怎麼了?」樓音甚少見到席沉這個樣子,便問道。
席沉皺了皺眉頭,說道:「商太傅死了。」
樓音心底一跳,睡意頓時沒了,「何時去的?如何去的?」
席沉將自己得到的消息一一道來,三天前商太傅帶著一家老小離京,走得低調,換上了普通的馬車,行裝精簡,僕從也帶得少,總共就五六輛馬車。在翻越京郊之外的西山時,所有馬車皆跌下山崖,無一倖免。
「有人經過山崖才發現的屍體,剛斷氣兒。奴僕車夫也全部去世了,大抵是當天下了一場大雨,路途泥濘,馬車滑了下去。」席沉面色恢復平靜,像往常一樣稟報,「剛好是居住在西山的劉世子發現的。」
「劉勤?」樓音驚詫過後便不再多想,畢竟劉勤與他的母親長公主住在西山,他發現商太傅一行人的屍體也不足為奇。
樓音的思緒回到商太傅身上,心存疑惑,商家的車夫定是千里挑一的,即便是雨天行駛,也不可能摔下山崖。就算出了意外,也不可能所有馬車都摔下去,很明顯商家是遭人暗算了。
樓音手指輕扣桌面,正努力尋思著除了自己還有誰想要置商太傅於死地。
「殿下。」席沉忽然遞上一封信,「這是今日臣截獲了季公子送往周國的信。」
樓音接過後便隨意放到了一邊,繼續想著商太傅之死,連席沉何時退出去的都未曾察覺,直到枝枝進來勸她就寢,她才從思緒中回神。
餘光瞟到桌上的信封,枝枝將它拿了起來,「奴婢幫殿下拆了吧。」
一陣細微的紙張撕裂聲傳來,樓音的鼻尖下飄過一陣月季花香。枝枝邊展信邊笑,「想不到季公子也愛好用月季花熏過的信紙。」
把展開的信遞給樓音后,枝枝瞄了四周一眼,「香兒這個沒記性的丫頭,奴婢今兒早上才讓她去園子摘新鮮的月季花放到殿下的寢殿。明兒一早奴婢親自去摘些過來,再好好罰香兒。」
樓音喜歡月季,所以皇帝招攬了大梁最好的花匠,砸了大量的銀子才使得摘月宮的月季四季常開,多年來這也成了皇宮裡的奇景兒。
樓音看了一眼信,字跡清俊有力,言語間不過是道了些家長里短。將信紙燒了,樓音在枝枝的服侍下洗漱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