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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總,您怎麼樣?」
詢問的聲音灌進梁卓昀的耳朵里,像是神經線路太長過了好一會兒才到達大腦,他輕嗯了一聲被旁邊的保鏢扶起來。夏庭還呆坐在地上不動,可他連指尖都不敢往前碰一下,彷彿稍微地觸一下,要麼是他,要麼夏庭,總有一個要灰飛煙滅,他只能意示旁邊的保鏢扶夏庭起來。
然而,保鏢上前俯身叫了一聲,「庭少爺?」
夏庭像是被人從睡夢中驚醒似的,眼睛沒有焦距地落到了保鏢臉上,過了片刻突然地目光一斂,倏地跳起來沖向那已經七歪八倒的窗檯,不顧裡面的大火要爬上去,嘴裡喊著女兒的名字。
「遙遙!遙遙!」
「攔住他,帶回車裡,消防呢!怎麼還沒來!」梁卓昀見了高聲喊道。
在場的保鏢立即動起來,夏庭兩人一人拉著一條手臂硬拽了回來,可他絲毫不想受人控制,拚命地想要掙脫要往那窗檯奔去,如同歇斯底里一樣的瘋狂叫喊,像是他不吼不叫不掙扎就要把自己疼死。
來時梁卓昀已經安排了消防救護營救的方方面面,這會兒正好都派上了用場。
看著夏庭的樣子,梁卓昀感覺喉間那股腥甜味一直落不下去,他狠狠地咳了兩聲也沒見好,嗓子倒啞了幾分,話出口都顯得少了幾個氣勢,「讓醫生給他打劑安定。」
扶著梁卓昀的保鏢吞了吞口水,終於把他到嘴邊轉了好幾遍的話說了出來,「梁總,您先醫生處理你的傷吧!」
「我沒事,叫醫生過來!」梁卓昀放開了保鏢的攙扶,像是要證明他沒事一樣硬撐起站起來,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到他的腿已經被浸得一片血紅,襪子完全看不除原本的顏色,而後背的衣服也被爆炸的衝擊割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的皮肉都露在外面,哪裡像是沒事。可這裡他最大,他不肯誰也強迫不了他。
醫生過來,按照梁卓昀的指示,在保鏢的壓制下夏庭被推了一劑安定,然後突兀地安靜下來睡了過去,被擔架運回了救護車裡。
梁卓昀看到夏庭睡著才感覺鬆了口氣,頓時所有的感官神經復甦,他在原地直直地晃了兩下往前栽倒下去。
「梁總!」
安保隊長立即衝到梁卓昀身邊,梁卓昀拉著他再次站起來,「我沒事,血流得多了點。」
作為在梁家呆了好幾年的安保隊長哪裡敢相信他僅僅是血流得多了點,可他也不敢直接命令梁卓昀去躺下,這幾年雖然談不上對梁卓昀有多了解,但總是聽說過一些,比如庭少爺是梁卓昀的心頭肉,是誰也不能動一絲一毫的。所以他明白這會兒勸梁卓昀去醫院大概也於事無補,只能退一步說:「還是先讓醫生給您止血吧!」
這話梁卓昀倒是聽進去了,回到救護車那裡,醫生只給他做最基礎的急救,而他還不忘趁機問安保隊長。
「夏敬賢和馮雷怎麼樣?」
「都受了重傷,但還活著。」
「先送他們去醫院。」
「那您?」
「我等那邊有結果。」
梁卓昀說著看向著火的房屋,此時火已經撲滅了一半,營救也在進行。他一直盯著那扇窗戶覺得喘不過氣來,他多怕營救人員突然抱出一具燒焦的屍體出來,那也許這輩子夏庭都不會再看他一眼,不會再和他說一句話。
他曾經也這麼害怕過,夏庭出了兩次事,兩次都差點要了他的命,可那兩次都與現在不一樣,當他拿著夏庭生死未卜的消息時他想大不了他和他一起去了。可是這回他不敢這麼想,他的小混蛋還活著、好好的,所以他得陪著他,接受夏庭眼中對他的冷漠和恨意,這大概比死還要讓他難受。
汪!汪!
突然兩聲狗吠打斷了梁卓昀的悲極痛絕,消防官兵都聚集在坍塌窗檯下,他遠遠地聽到有人喊了一聲。
「有生命跡象!」
梁卓昀顧不上後背綁了一半的繃帶,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跑過去。在被燒得一片焦黑的廢墟里他看到了個人影,消防官兵立即搬開壓著人的斷牆,接著露出被困在下面的武警,此時已經暈迷,而當消防官兵把武警救出來時發現武警緊緊地抱著一個孩子護在懷裡,梁卓昀遠遠地看到了夏遙遙髒兮兮的小臉。
「還活著!擔架!快點!」
梁卓昀總算真的從心底鬆了一口氣,他已經聽不清話是誰說的,感覺支撐他還站起來的支柱倏地沒了,心裡驀地響起輕輕地兩個字,「還好!」
然後他再次一頭栽倒在地,任人再怎麼也叫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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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庭醒過來時已經是天黑,那劑安定的藥效並沒有這麼長,只是他下意識地不願醒來,像是寧願陷在夢魘裡面,也不願清醒地面對事實。他夢裡的畫面不斷在跳轉,一會兒是和夏行遠在山坡上摘核桃,他一不小心從樹上掉下來卻是跪在了夏行遠的墳前;一會兒是他和梁卓昀在床上斯磨,卻一轉眼他站在門外看到梁卓昀和別的人上床;一會兒是他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迷路,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他一轉頭看到了一個沒有他大腿高的小女孩,小女孩牽著他,帶著他一直走,一直走,最後走到了一片向日葵的花田裡,小女孩突然抬起頭來朝著他笑,脆生生地喊了他一聲。
「爸爸!」
夏庭猛地瞪開了眼,望著純白的天花板,挪了下腦袋頭往邊上一轉立即驚住。他旁邊還是一張病床,不過床上躺著一個截著氧氣罩的小女孩,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從床上翻下來,連鞋都來不及穿地撲到他對面的床上,拉起小女孩的手,蹭到臉上。
「遙遙,遙遙,你嚇死爸爸了!」
他輕聲地念了一句,眼眶不經意地濕了,這一瞬間他把世界上所有的神都謝了一遍,甚至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害怕自己還是在做夢,不由下意識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感覺清晰的痛才真的鬆開了緊擰著的心。
梁卓昀站在病房外透著門上觀察窗看進去,他的上身纏滿了繃帶,腋下拄著拐杖,披著一件外套佇立著一動不動,見到夏庭嘴角掛起的淺笑他也跟著揚了下嘴角,然後吐了一口氣轉身往旁邊一間病房挪過去。
夏庭聽到門口的響動抬眼看過去,只看到一晃而過的人影,隨即他又收回了視線,守在夏遙遙的床邊坐了一晚,直到第二天上午夏遙遙悠悠地睜開了眼。
小女孩古怪地轉著眼珠看了一圉才把視線落到夏庭身上。夏庭欣喜地裂開了嘴唇,感覺女兒的手在他手心裡動了動,輕聲地喃道:「爸爸,遊戲完,了嗎?遙遙是不是,贏了?」
夏庭眼眶裡淚花瞬間滾了下來,勉強地笑了一下回:「嗯,贏了。」
「好棒!」小女孩牽起嘴角笑了笑,不舒服地扭了扭頭想弄掉臉上的氧氣罩,夏庭這才想起來叫醫生。
夏庭先拿開了夏遙遙臉上的氧氣罩,小女孩握著他的手指問道:「爸爸,遙遙生,病了嗎?」
「嗯。」夏庭感覺心臟狠狠一抽,「別怕,遙遙很快就會好了。」
「爸爸,我們什,么時候回家?」
「遙遙病好了就回家,好不好?」
「要帶好多,回去。」
「好多什麼?」
「這裡,好吃的。」
「嗯,好多。」
夏庭輕吻著小女孩的手,看著她懨懨的樣子恨不得能讓自己替她疼。這時醫生進來,他忙讓開讓醫生檢查,結束之後總算聽到了一句讓他心臟落回原處的話。
「沒什麼大礙了,手臂上的燒傷好好調養就好,不過可能會留疤,等孩子大點可以做除疤手術。」
醫生說完安慰地看著夏庭,這位年輕的父親從昨晚一直都坐在床邊一夜未眠,而隔壁的病人一身的傷也在門外站了半宿,他撞到好幾次,卻是不肯進來。
「放心吧!很快會好的!」醫生不由地又安慰了一句才出去,而夏庭回到床邊,見夏遙遙一副昏昏欲睡卻強撐著不睡的樣子一陣心疼,小女孩一聲拉著他的手不放,要跟他說話。他當然明白,即使夏遙遙可能記不住發生了什麼,可是心裡的害怕卻是真實的,影響著她的情緒,就像現在不肯放開他一樣。
「別怕,爸爸不走,你睡覺吧!」
「不走,真的不走。」
夏遙遙努著小嘴再三確認了夏庭不會走才勉強地閉起眼睛,然後沒一會就睡著了。
而夏遙遙剛剛睡著不久,病房的門被敲了兩聲,夏庭抬起頭就見梁澤宇推開門進來。
「小庭。」
「哥?你怎麼來了?」
梁澤宇沒有解釋,只是看著床上的夏遙遙,「孩子怎麼樣?」
「醫生剛來過,沒什麼事了。」
「那就好,回頭我讓人燉些湯送來,你也沒好好吃飯。」
夏庭低著頭看著夏遙遙,沒有回梁澤宇的話,隔了好半天才問出一句,「梁卓昀他怎麼樣了?」雖然那時他有些意識不清,但還是都很清醒的,梁卓昀為了救他受的傷他都還記得。
「他就在你隔壁,你不去看看?」
夏庭捏了下拳,他並不是不想去,但是腦子裡如何也揮不掉爆炸時窗戶上那個夏遙遙的幻影。
他從梁卓昀手中誕生的女兒,差點也從梁卓昀手中毀掉,他本以為他懂,可是他現在一點也不懂,不懂夏遙遙對梁卓昀來說意味著什麼,難道是像買給孩子玩耍的布娃娃一樣嗎?
這樣的念頭在夏庭腦中一直揮之不去,讓他忍不住害怕,害怕梁卓昀過於極端的感情。
「傷得嚴重嗎?」夏庭組織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句他能問的。
「嚴重。」梁澤宇故意地頓下來,看著夏庭緊張地看向他,然後補充道:「不過都是外傷,養段時間就好了。」
夏庭感覺鬆了口氣,梁澤宇卻又給了他一盆冷水。
「不過心理的傷大概沒那麼容易好,你有什麼話最好是當面和他說清楚,當是給他個判決!」梁澤宇覺得他四叔這一生看起來都像個山代王一樣,舉著誰也不放在眼裡的目光,可實際上比誰都可憐,這麼多年都沒有學會要怎麼去愛一個人。
夏庭沒有給梁澤宇一個準確地回答,兄弟兩聊了一會兒,梁澤宇就要告辭,臨走時對他說:「對了,夏董,你爺爺也在醫院裡,你想看也去看看吧!」
送走梁澤宇,夏庭心裡反覆著許多的問題令他坐立不安,他在病房裡來回走了幾圈終於走到了門口,結果一開門就見到梁卓昀立在門口。那一眼他覺得梁卓昀彷彿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拄著拐杖站在他面前,看到他時還下意識地扯了扯衣角,一條腿站直了。
夏庭盯著梁卓昀,一言不發地愣著。梁卓昀同樣地目不轉睛,一如往常地笑著對他說:「我想來看看你。」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你的傷,還疼嗎?」
夏庭下意識地問了一句,梁卓昀想回答不疼,可話到嘴邊就成了,「疼,你讓我抱抱,好不好?」
梁卓昀並沒有動作,夏庭卻下意識地往後退,他期待的眼神瞬間冷下來,如墜冰谷,可他還是掀起自己的傷口對著夏庭問:「你就這麼厭惡我嗎?」
「梁卓昀!」夏庭擰緊眉間,他想說沒有,可實際他有,他覺得自己就像混在一起的水與火,相互矛盾著,讓他一時也分不清倒底什麼才是對的。
「小庭。」梁卓昀往前一傾,一把拉住夏庭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你心疼她,捨不得她!我也只是心疼你,捨不得你!你可以怨我怪我。」
梁卓昀說著鬆了手裡的拐杖任自己朝夏庭倒過去,趁著夏庭扶住他,他緊緊地摟上去,靠在夏庭的耳邊繼續說。
「可你不能因為我愛你而離開我,你不能!」